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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柔和的回廊上,一男一女近身亲昵地缓步走着,一片沉静中,庆暖叹了口气。
「翠玦,方才的话,妳都听见了吧?」
女子脸儿微微窘红,「我……奴婢不是故意偷听爷们说话的……」
「会气我什么都不给妳吗?」他忽问。
翠映一怔,「爷……」美眸半垂,她轻轻一笑,「奴婢没想要什么,只要能一直伴着爷、伺候爷,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不错,她从来都不怕、也不介意他纵情一世,因为他说爱是件难事,生命中有爱就有痛,他宁可一生不沾惹,但求自在乐逍遥。
所以,她并非唯一得不到他给爱、给名分的女人,却是唯一能够时时刻刻傍在他身畔的女子,这样就足够了……
第七章
静。四周真是安静。
虫鸣鸟叫,取代了娇嗲媚笑;清风流水,取代了丝竹管弦;枝叶摇曳,取代了曼妙舞影……
呵啊──
偎在藤椅上,庆暖打了个大呵欠。
他可真是天生劳碌命,才几天没出门,即因为过度悠逸闲散而镇日处于发昏打盹的情况,兴或卧床榻、兴或枕躺椅,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因少动而开始生根发芽了。这种闲得发慌的隐士生活,一年里安享个几天,也真足够了。
怪的是,日子固然无趣,他却没啥到酒楼去寻欢作乐的兴致。酒楼之于他,宛若一道家常便菜,吃得已经有点小厌腻,短时间内是没什么兴趣再玩;至于出外踏青去和郊外景色相对无语,或者上街抛尽媚眼大玩勾魂游戏,也都引不起他的玩兴。
这样无聊的日子里,他只是莫名地思念着那曾令他玩心大起的──白玉珑。
想她那张气恼时,犹比花娇的艳容……想她那双愤怒时,几乎能喷出火的雪亮晶眸。男装模样的她,说真的,着实好看极了,尤其是那股不属于一般女子所有的气韵和魅力,让她忒地与众不同。也就是那份与众不同,让他在玄武湖上初见时,一再回首,渴盼再见。
他真好奇,在坚强的外表下,她是否仍保有上天赋予女子的柔情温驯?除了瞭亮的嗓音,她是否亦有低呢软语的时候?
如果有,那么他希望看见的人,是他。
还记得那晚,她似花瓣般甘软甜嫩的唇,曾柔弱地臣服在他尝吻之下,微喘,微叹;白滑若芙蓉豆腐的腮颊,曾忘情地淡淡泛酡,教他想一口吞下;还有……还有那对因一时惊讶,只看没碰的饱满玉乳,被她绑得扁扁实在太可惜……
一想到他这个脱线的白痴那天居然碰都没碰──唉,一大损失啊!
是因为吃不到的、没吃到的,想来总是特别好吃吗?否则为何他始终不能忘呢?唉……
「四爷。」
身后蓦地传来家仆的恭唤,打断了他的思春。
「嗯?」他懒懒一应。
「有一位来自扬州的白龙公子上门求见,不知您见是不见?」
闻语,美男子霍然坐起,「白龙?扬州的白龙公子?」
从未有过的意外惊喜,欣悦得令他心脏狂跳。
她来到杭州?她来找他?
「是。」
「请『他』到偏厅稍候,我马上就去!」
意态优闲地对家仆传下指示,待家仆转身离开后,他一扫方才病奄奄的懒态,生龙活虎地跳下躺椅,套好鞋子,便用最快的速度往房间飞奔去。
宝蓝色缎面织锦挂子,搭配底衬的雪色丝袍──很好,配色完美!
一顶藏青底色、缘绲金线的小帽,一把黑檀木制、以金漆时绘的折扇──很好,气质完美!
在琉璃镜前览了又览,嗯,今日一双魅眼仍是桃花开满满,眉秀,鼻挺,唇红润──很好,气色完美!
在确定自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俊」的完美状态后,折扇一散,唇片勾起角度最无懈可击的笑弯,他略略昂首,从容地走出房间,翩然往偏厅而去。
★※★※★※
白玉珑在偏厅的上座端正着身子,如花似玉的面孔板着冷冰冰的表情,啜了口茶。
这几天快马加鞭,真累死她了!
出门之前,她用特快的速度阅览账册,夜以继日、焚膏继晷,看得两眼都养出黑圈子了。好不容易理帐告一段落,疲惫的眼睛终于能休息,她又强挺着身子直赴杭州,不多浪费一点时间。
此趟下杭州,绝对是有所为而为!
所以,连日在船上日有所思、夜不成眠、涨得胸口雀跃不已的期待感,以及下船后,尚未赶至预定的下榻处稍作休憩,就直往这座雅致的宅邸冲来,都是为了尽快处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而不是为了想早些见到某人,绝、不、是。
没来由地,她在心底一直对自己强调。
「可不是小珑吗?哎呀,为兄的正想妳想得紧呢,怎么妳就看我来了?」一道沉魅的男嗓,伴随一抹一高姚俊逸的身影,踏着悠哉的步伐姗姗而来。
小珑?
白玉珑眉心立即打了几个死结。喊得那么亲热,她几时跟他相熟了?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这么一喊,还真把两人的距离喊近了,心头热呼呼,彷若是多年重逢的旧识。
庆暖收起黑檀折扇,跨过偏厅门坎,坐到她身边,润红的唇下,笑露了两排洁白的齿。「怎么了,特地从扬州来找我,莫非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妳也想我?」
睨他一眼,白玉珑手往身后一伸,啪啦一声,一落账本迭上了桌面。
「到杭州没为别的,就是为这些而来。」
账本?而且还是白府商行的账本……庆暖两眉微蹙,面露难色。
「呃……妳是想要我帮妳核帐?」不会吧?她家的生意,该是他这个外人兼敌手该看的吗?
「我家的帐,轮得到你核吗?」想都别想!美眸白了他一记。「这几本帐,是我家门下行号的经营损益纪录,包含米粮、茶叶、酿酒、丝绸、瓷器五大项,前些日子我核过,发觉有点问题,又跟前几年的帐相较后,发现有不少行号分支近来收益逐渐滑落……不许看!」抽回男子随手拿去翻阅的册子,她继续道:「经我询问过负责的各个管事后,才知道,原来只要你旗下行号在我们行号附近设下分店,就会拉走我们的客源,进而影响我们的收益。」
「所以呢?」做生意本来就有输有赢,客人喜欢谁就光顾谁,不得宠的就吃亏,怪得了谁?「妳不会是上门来为你们所失去的利益,跟我索赔的吧?」
「我来,是为了弄清楚,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白玉珑剑眉挑扬,神凛的眼申有着挑衅的意味,「既然卖同样的东西,你们凭什么卖得比别人贵,却又卖得比别人好?分明有鬼!旁的商家可以闷声不吭地吃亏,我可不成!等着瞧,我会把你的底揪出来,然后把背地里见不得光的丑事公布予天下皆知,教你往后再也不敢出门嚣张!」
庆暖笑咪咪,「妳是在警告我,要开始调查我的一举一动?」
「没错。」
「那真是欢迎之至!」俊美的脸庞绽开眩目的欢颜,他不由分说执住她的手,「既然如此,就跟我来吧!」
他拉着一脸愕然的男装丽人一同出了偏厅,直往居院走去,一边自作主张地喊道:「来人!白龙公子打算在府里住下,马上派人去把随行的行李都搬进来!」
「是。」听得吩咐,几名仆人立即勤快地转身照办。
白玉珑不明所以。
有没有搞错?她可什么都没说!
「干什么啊?」她尝试扯动包在他温暖掌中的手,不愿被他拉着走,却怎么也扯不回来,倒是一股麻麻怪怪的酥软感在体内慢慢扩散……她登地脸儿微红。
怪了,她的手又不是没让男人碰过,表哥也握过好几回的啊,可这感觉……从未有过。
「妳说了想调查我不是?那我就好好让妳查呀!」庆暖径自嘻笑道,「首先,为了仔细观察我并预防我趁机偷溜,建议妳现在就住到我隔壁,以便监视我;再者,妳若要去查访我手下的商家,别忘了『挟持』我一块儿去,以便有疑问时向我查询,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不待白玉珑回答好或不好,他已把人带进一间厢房。
「来,就这儿了。我就住在左边隔壁那间……妳瞧瞧,环境可满意?」
「你──」白玉珑没好气地环顾一下房内,原要脱口而出的回绝话语,被吞回了肚里。半晌,她做了决定。「这可是你说的,我住下了,你准备好好款待我吧!」
住了就住下,谁怕谁?这厢房看来干净别致又幽静,不同于客栈人来人往的吵杂环境,吃住费用全免,这么好的事,以一名商人的眼光来看,不占自不占。且正如他所言,她还可以就近监控他的动静,免去叫人来回跑腿打听的麻烦,多方便!再说……她这两条腿也不知怎的,见过他后,居然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美男子粲然如阳,「当然。我一定好生款待……我的小珑。」稍一弯身,他两片润唇骤不及防地吮上了她的。
白玉珑瞠呆。
稍后,扛着行李往居院厢房走近的仆人们,都清楚地听见,房里传出一声非常、非常清脆的声响……
★※★※★※
杭州城西的一条大冲上,有一名为「浩丰」的绸缎庄,门面和规格都堪称是城西之最。设立之初,这地段压根谈不上热闹,然而时至今日,真真只能用「今非昔比」来说。整条大街上,人群熙来攘往,两旁商家栉比鳞次,卖的东西是五花八门一应俱全,在商家门前摆摊的贩子使劲吆喝,自街头到街尾都一样人声鼎沸。
食衣住行皆为生活所需,密不可分,一者兴,则余可振,而这条街的传奇,就始于「浩丰绸缎庄」的崛起。
「浩丰」不但身为城西绸缎龙头大家,货色齐全、品质无忧;店里的服务,更是让所有人津津乐道,满意得不得了!
首先,是对顾客的敬重。
凡踏入「浩丰」店门的客,不论衣着如何、谈吐如何、抑或出身如何,一律都被奉为上宾,伙计们莫不是恭恭敬敬「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地唤。高帽子谁不爱戴?也让那些没福气出生在富贵之家的,在这儿过足了瘾。
其次,是店里伙计热诚十足的积极态度。
「浩丰」的伙计个个都热情得很,一见客进门,无不是开心得好似见了自家人般,奉茶、引坐,细心询问欲购的丝料、用途、预算、有无偏好的花样或色调等等后,便转头去找来一正正合乎客人要求的丝绸,向客人介绍、推荐,甚至能为客人配色、选料,并作出品质保证,让来此购买的顾客安心又满意。末了,还会悄悄馈赠一点小东西,教客人惊喜又窝心。
口碑传开了,大家就爱往这儿光顾,而商品较一般店家多出的那一点点价钱,也因此变得合理,没有人去多心计较。
这家「浩丰绸缎庄」,正是庆暖旗下丝绸生意在杭州的一项分支。
「所以……换句话说,你们店里做的生意,是让客人舒心为主,是吧?」坐在「浩丰」正对面的饭馆二楼窗边,白玉珑凝视着客迹来去频密的绸缎庄门口,问道。
「那是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交易,首重在让买客舒心快活,方能建立人脉、活络钱脉呀。」啜口清甘菊花茶,庆暖微笑道。
白玉珑无异议地点头。没错,这是为商之人最基本的常识,可她硬是疏忽了。
相形之下,白府位在城东、亦为城东最大家的绸缎庄,店里的人员待客虽也算得上恭敬,可就是少了那么点热络、那么点亲切。伙计通常只在客人有问题时才出面解说,很难自动自发地上前关心、给意见。
她一直都以为只要商品价钱合理、品质合格,就能真金不怕火炼,不管客人怎么比较,最后还是会上门来;却忘了商品是死的,得靠活着的人来决定它的去向。
「要怎样才能让店里的人那么积极呢?」她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