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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天堂-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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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半个小时里,我只是很想我爸爸。    
    后来他心满意足地伏在床上。用和肖强一模一样的神情吻了吻我的额头,我的脖颈,还有胸口。他像欣赏一件瓷器样地抚摸我的脸,“等高考完了,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了,时机成熟。我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藏刀——我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就知道派得上用场。明晃晃的刀锋,像个倔强的小男孩。趁他现在身体和精神都还松懈,趁他几乎是睡意蒙眬地问我“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我翻身起来骑到他身上,将那把刀轻轻地抵在他的喉咙,“别乱动。”我说,“这刀很快。”    
    其实只要他使一点劲儿我就败下阵来了,我毕竟是女生。但是我算准了他会是这副没种的软相。一动不敢动,牙齿都在打架。    
    “宋天杨,你你你这是违法的。”    
    我微笑,“张宇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吗?”我用那把刀背轻轻拍拍他的脸,他闭上了眼睛,“因为你最后那句话。你说等高考完了你再打电话给我。你刚才可是说了今天之后大家各走各的路的。我来这儿陪你睡觉,是我答应你的,是咱们讲好的条件。可是张宇良你毁约,所以是你逼我。”    
    他在发抖,他刚想说话,就被我打断了,“放心吧,我没想杀你。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如果不用这种方式的话你是听不进去我的话的。我知道你舍不得死。还有谁能比你张宇良更怕死呢?你还得上名牌大学,还得拿奖学金,还得去过名牌人生呢。学校还有一大帮人等着你的照片上光荣榜。而且要是你死了,不知道要有多少小妹妹把眼泪流干了。张宇良,可是我告诉你,如果你因为这些就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话就错了。请你记住,就像你觉得我的尊严很扯淡一样,对我来说你的尊严也很扯淡。我的话说完了,祝你明天考好,我知道你是那种一受刺激还会超常发挥的人。”    
    我收起我的宝贝藏刀,穿好衣服,我甚至从容不迫地走到浴室去把我的两条麻花辫编好。这个没种的男人像是吓傻了,我出门的时候他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七月六号深夜下起了暴雨,我在一声炸雷里酣然入梦。一个多月来,我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在这深厚,钝重得令人窒息的睡眠里,我梦见了方可寒。周围很安静。我坐在篮球馆的看台上,看得见木地板上散落的篮球。她慢慢地用一把木制的小梳子给我梳头。编好我左边的麻花辫,再编右边的。她的手很暖,根本不像人们平时说的那些鬼魂。    
    “好了。”她系好缎带之后捧起我的脸,“让我看看你。”    
    她靠在栏杆上,费力地托着自己的腰。我这才看清她宽松的长裙下面那个硕大的肚子。    
    “方可寒?”在梦里我的惊呼声空旷得吓人。    
    她羞涩地微笑:“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吧?”    
    “谁是爸爸?”    
    她的眼神停留在从天窗洒下来的阳光上。她说:“神。”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希望是个女孩儿。因为我想给她起名叫‘天杨’。”    
    我抱紧了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口,居然还闻到那种廉价香水的气息。但因为孕育的关系,她身上还弥漫着一股奶香味儿。两种气息混合过后就变成了一种催人泪下的芬芳。    
    我的眼泪真的淌下来了。淌进她高耸的乳房间那道阴影般的沟壑里。我说:“你全都知道了,对不对?”    
    “当然。”她叹息着,抚摸着我的后背:“天杨。你真傻。”


第四部分 霸王别姬第9章 霸王别姬(4)

    {江东}    
    我知道她在撒谎。那天,在肖强的店里抱紧她的时候,我撞上了肖强的眼睛。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但是我告诉自己那只是猜测而已。    
    是她自己印证了我的猜测的。自从那天之后,她就一下子变得安静了。顺从得让人诧异。其实在方可寒死之前,她一直都是安静的。但那时候是种自得其乐的安静,甚至散发出青草和泥土混合的香气。现在,她的安静是受过重创的安静。就好比一条河全都流干了,只剩下河床上干枯狂躁的裂纹,想不安静都没办法了。    
    在这样的安静里,她看我,看别人,看风景的眼神都有了变化。是种凄楚而甜美的表情。说真的过去我从不觉得她漂亮只觉得她很可爱很有味道,但现在她是妩媚的。正是这突如其来的妩媚让我明白了她的蜕变。    
    可我还是心疼她。毫无原则地心疼。那种并非因我而起,却为我而绽放的妩媚让我重新迷恋上了她,像个十三岁的小男孩一样迷恋着她。当她和我一起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阶上的时候,她出神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原先她总是以一种孩子样的贪婪看着我。然后回过头,对我轻轻一笑。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笑容是在乞求。我于是紧紧握住她的小手,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依然是她的亲人。    
    我愿意相信她。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并不是我伟大。因为我没有勇气和力气再折腾。七月很快就要到了,我害怕高考,我不能想象自己在这个时候失去她。自从入了五月之后,我妈开始变本加厉地每天半夜给我端汤送水,让我觉得要是我考不好就得一头撞死,那时候我就真想念天杨。我除了她其实谁也没有。    
    七月七号,考语文。要进考场的时候我把她拉到我怀里,当着所有老师同学的面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对她说:“加油。”身后唐主任刚想发作的时候,居然是灭绝师太打了圆场,“他们能考好就行,考好就行。”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七月九号,大家都到学校去等答案。一直等到傍晚。我就在那个人人心浮气躁的傍晚来到肖强的店里。他像是刚刚进货回来。满屋子都是崭新的卡带和CD盒的塑料气息。他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我问他:“有空吗?陪我喝瓶啤酒。”    
    冰镇的青岛啤酒,是夏天里最性感的东西。我们一句话没说,只是不停地碰杯,再不停地干。喝到最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哥们儿——”我把碧绿的啤酒瓶摔到他柜台上,凝固的绿色像爆炸一样飞溅开来,带着啤酒白色的泡沫,我正视着他愕然的眼睛,“肖强,喝完这瓶以后,你就不是我哥们儿了。我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你。”    
    然后我转身离开,夕阳在街道的拐角奋不顾身地流着血。    
    接下来的几天我睡得昏天黑地,经常一睁开眼睛不知道窗外究竟是黎明还是傍晚。天杨有时候会来家里找我,空荡荡的屋子只有我们俩。我搂着她,我们现在话说得越来越少了,有时居然就一起这么睡了过去。有一次我醒来,看见她的眼睛悄悄地看着我的脸,我在她的表情里寻找到了她过去那种蛮不讲理的痴迷。    
    “你睡着的样子,比醒了以后好看。”她在我耳边说。    
    她的呼吸吹在我的胸膛上,很暖和。她又说:“结婚,是不是就是这么回事?我每天都能看着你睡着的样子。”    
    “你就这么想结婚?”我问。    
    “嗯。天天有人跟我一块儿睡觉该多好呀,做多吓人的恶梦也没事儿。”    
    “结婚烦着呢,比天天一块儿睡觉恶心得多的事儿都有的是。”    
    “要是将来,我真的是跟你结婚的话,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说。”    
    “你不能在我前面睡着。你得等我睡着了才可以睡。”    
    “难度系数够高的。”我望着她嫩嫩的脸,笑了。    
    最近她似乎是从最初的打击里恢复了一些。脸上又有了过去光明皎洁的神态。和她一起冲淋浴的时候这点就更明显。那些水珠和她洁白纤细的身体晶莹到一块儿去了。我拿着喷头对着她从头到脚地冲,她在水雾里闭上了眼睛,欣喜地说:“就像浇花一样。”我在那一瞬间从她身上闻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气息。    
    阴影的气息,啤酒香烟的气息,打口带的气息,肖强的气息。疼痛和屈辱是在那个时候觉醒的。迟钝而沉重。在淋浴喷头下面我轻轻拥抱她,她洁白晶莹,像朵百合花。我舍不得恨一朵我正在浇的花,所以我只能恨肖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味七月九号我把啤酒瓶摔碎在他柜台上的瞬间,然后后悔自己怎么没把那个啤酒瓶砸到他脑袋上。    
    那天晚上我妈神色凝重地走到我房里来。我纳闷地想离高考成绩公布还早得很。要不然就是我和天杨在我的床上酣睡的镜头被她撞着了。结果她说了一句非常荒谬的话,她说:“你爷爷要死了。”我费了很大劲儿才弄清楚这句话的含义。简言之,我爷爷——就是那个和我妈妈离婚的男人的老爸已经病危。那个男人在这个七月的晚上给我妈打了电话,我妈这才知道原来这男人十几年都没告诉我在乡下的爷爷奶奶他已经离婚。现在,这个当初拿我妈妈当沙袋打的男人在哀求她:老人只想再看孙子最后一眼。    
    妈妈说:我现在还在犹豫。我说你不用犹豫了我知道你最后还是会答应他。    
    于是我们就有了接下来的三天的旅行。    
    我们终究没能见到爷爷。或者说,爷爷终究没能见到我。到达那个小县城灰蒙蒙的长途车站时,那个来接我们的男人,就是我——爸说,我爷爷在三小时前死了。然后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我,他没变,就是老了点儿。他笑笑,不自然地跟我妈妈说:要是在大街上碰上,我可认不出了。我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在说我。    
    之后我们就又开始上路。一部面包车,拉着活人和死人一起去到我家乡的村庄。三天时间,见识了乡村的葬礼。人们大哭大号然后大吃大喝。居然还搭台子唱戏。那戏也是高亢凄厉但是鲜艳彻底的调子。原来死人是用来提供一个狂欢的机会给活人的。也正因为这个活人们才会纪念他们。这时候我想起了方可寒。我觉得这样的葬礼其实非常适合她。不过没有人给她办葬礼。她家里的人已经冷酷到了黑色幽默的程度。那时候肖强才跟我们说,其实方可寒住院的时候从来没有真正治疗过,她姑姑说了,因为没钱。没钱到连骨灰盒都是肖强去买的。    
    想起这个我突然很难过。    
    我穿过了人群,悄悄从戏台后面溜了出来。一路上像首长一样不得不回应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们的笑脸。这些天一些总是喜欢跟在我身后的小孩子一见我回头就像群小麻雀一样四散跑开。我就这么一个人来到了夏夜的田野。    
    老实说,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陌生。黄土高原,窑洞,农作物的清香,牛和马和猪,远处传来的不是黄河也是黄河支流的声音,和这些不说普通话的人们。我之前只在张艺谋的电影里看过。不过我喜欢这里的寂静。寂静得像是一个开满鲜花的坟场。尤其是晚上。一只猪大智若愚地看着我,我觉得它似乎是笑了一下。我第一次发现我应该对这只终究会被我们吃掉的猪表示友好。


第四部分 霸王别姬第9章 霸王别姬(5)

    我拣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坐下。空气很清新。清新得让我怀疑联合国专家今年为什么要来这里调查环境污染问题。——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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