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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忙起身,垂手侍立,“大人,末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大人指点,是安国惹祸了,还是礼物不合心意?”
“哼,安国都比你懂事!”唐毅怒冲冲道:“戚元敬,这些年来,我可一直把你当成朋友,知己的好友。我信你,用你,知道你是我大明的栋梁,是铁壁长城,有你戚元敬在,不论是东南的倭寇,还是九边的鞑虏,全都不值一提!可是你怎么做的?朝廷每年的军饷七扣八扣,能用到士兵弟兄身上的不到一半,弟兄们过得苦,提着头在卖命,身为统帅,就该替他们着想,你给我送的礼物,差不多有五六万两银子吧?你说说,这是多少弟兄的兵血,你喝得下去,我喝不下去!”
和唐毅认识这么久,戚继光还是头一次看他如此生气,这位雷打不到的山东汉子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脸上的肉不停跳动。
突然,戚继光单膝点地,抱拳说道:“大人,末将有罪,请大人责罚!”
唐毅深深叹了口气,“元敬兄,你起来吧,往后你只管带好兵就是了,多大几个胜仗,比什么礼物都好,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分!”
伸手拉起了戚继光,两个人又相对坐下,戚继光老脸通红。
“大人,这些东西不都是末将送来的。”
“哦?还有别人?”唐毅好奇道。
“嗯。”戚继光感叹说道:“眼下兵部尚书侍郎,全都换了一遍,胡大帅,杨中丞,还有大人,都是东南来的,蓟镇这边,好多将领以往都走的是晋党的门路,现在换了人,他们生怕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他们给烧了,故此才不惜血本,想要把关系重新经营起来。末将不才,也是从东南来的,他们就希望末将帮忙。”戚继光红着脸说道:“末将初来乍到,日后打仗少不得要用到他们,不好驳了面子,故此……”
唐毅这下子全都明白了,他也想明白了,跑到自己拜年的,有兵部的下属,还有勋贵武臣,边疆的武将,敢情他们都是担心地位不保,才拼命跑来送礼。
哼!
领兵打仗的不想着打胜仗,就想走关系,等老子掌权了,非把这些害群之马都给处置了!
心里发狠,唐毅却深知官场如此,不是他能改变的。想到这里,唐毅向戚继光一抱拳,“元敬兄,看来是我错怪你了,我给你道歉!”
“可别!大人你这是折煞末将了,末将这一年多,总想着在东南的时候,光是一门心思打仗就够了。好在大人到了兵部,日后有大人领导,末将也就不用担心了!”
唐毅十分感叹,“元敬兄,你先把蓟镇那边的情况摸清楚,谁可用,谁不可用,有什么弊端,要怎么改正。都直接送给我,好歹我也是兵部侍郎,胡宗宪和杨继盛都要卖我几分面子,零打碎敲,优胜劣汰,把蓟镇的风气扭转过来。”
戚继光欣然点头,他们夫妻留在了唐家,好好陪着儿子,再有和俺答作战不同于倭寇,戚继光要重新编纂一份作战练兵的手册,好刊发九边。
唐毅倒是闲了下来,过了初五,就不断有人送来请帖,有一封请帖唐毅不能不去,是南直隶和浙江的士子联名发来的,请大人到江南会馆赴宴。
唐毅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儒衫,披着貂皮的斗篷,又戴着一顶硕大的海龙帽子,遮住了半张脸,要是不熟悉的人,都认不出来。
他乘坐着马车,一路到了江南会馆,没走正门,从侧门走了进来,路上虽然碰到了几个士子,可是都没有认出来。
一直到了一间客厅的前面,大鼻子头的曹大章正等在这里。他急忙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行之,袁阁老在里面呢!”
唐毅点点头,“一呈兄,还要劳烦你把其他人带出去,我要和袁炜单独聊聊。”
“好!”
曹大章点头,进去转了一圈,没有多大功夫,就带出了三名翰林,还冲着唐毅比了一个“0”的手势。
唐毅笑着点头,沉吟了一下,迈着方步,到了客厅门口,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袁阁老,别来无恙啊!”
第625章都是套路
袁炜是浙江人,又是新进入阁的大学士,通常会试的主考都从礼部尚书或者新进的大学士中选择。
成为会试主考,就标志着有三四百名新科进士成为你的学生,唯命是从,冲锋陷阵,甘当羽翼。
通常情况,一位大学士只有一次主持会试的机会,徐阶也不例外,他主持的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癸丑科,至于张居正他们,是因为入选庶吉士之后,徐阶以礼部侍郎的身份,教导庶吉士,才有了师徒的名分。
不得不说徐阁老的命很好,两科都是人才济济,能人辈出,正是靠着这些学生捧着,徐阶才有足够的力量,挑战严嵩。
至于袁炜,他也想效仿徐阶,培植自己的力量,当接到曹大章的请帖之后,他毫不犹豫点头,最近几科,东南士子蹿升的劲头儿非常猛,几乎霸占了八成的名额,袁炜想要摸一摸学生的水平,如果真的不错,他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
来到了江南会馆,还真别说,袁炜读了几篇曹大章推荐的文章,顿时浑身的毛孔眼都打开了,如此雄文,当真是天下少有,文采见识,都让人耳目一新。
看来今年的状元不是落在南直隶,就是浙江了。
袁炜默默盘算着,他是浙江慈溪人,要是能当上主考,有同乡师生的情分,新科进士们还不唯命是从。
一想到无数人围着自己,叫“师相”,袁炜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
正在他做着美梦的时候,偏偏唐毅这个不合时宜的家伙跑了过来,袁炜就是一愣,脸色沉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语气比朔风还冷。
唐毅把帽子扔在了桌上,微微一笑,“袁阁老,你这就是不讲理了,江南会馆是我做杭州知府的时候,联络苏杭的士绅,一起修建的,光是我一个人,就捐了十万两银子,也算是半个主人——袁阁老,你这么说话,怕是喧宾夺主了!”
袁炜被噎得差点翻白眼昏过去,他和唐毅之间,还真有些说不清楚,当初唐毅推他入阁,袁炜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觉得他懂事,有眼光。
可接下来他倒向裕王一边,差点把景王给整垮了,麒麟一场,又让唐毅给狠狠耍了,一场算计成了空,袁炜是既恨又怕,还十分无奈。
拿唐毅是一点主意也没有,袁炜咬了咬牙,“唐毅,既然你是主人,那老夫只有告辞了!”
起身要走,唐毅一伸手,拦住了去路。
袁炜把眼睛一瞪,“怎么,你还敢阻挡本阁吗?”他似乎唯一比唐毅厉害的就是官位,不由得拿出了大学士的威严。
“哈哈,阁老误会了,咱们好歹都是朝廷命官,您老又是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在这官场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您说是不?”
袁炜当然没听过这话,却听得心有戚戚,还真别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官场的三味都被一语道破了。
他脸色难得缓和了一些,“唐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和阁老聊聊心里话。”
唐毅拉着袁炜坐下,一招手,有侍从捧来了两个盖碗,里面冒着袅袅的热气,看起来十分浓稠,袁炜皱起了眉头。
“阁老,这东西叫咖啡,是从西洋那边弄来的,夷人的玩意,自然没法和咱们的茶相比,胜在异域风情,尝尝也无妨。”
唐毅说着,主动端起了杯子,喝了两口。
袁炜将信将疑,学着唐毅的样子,喝了一口,味道很怪异,第一口喝下去,仿佛是龙胆泻肝汤,又喝了两口,苦涩之中,带着香甜,果然有些滋味。
“不错。”袁炜淡淡说道。
“阁老,回头小弟给你送两个西洋的美女,专门替阁老磨咖啡,另外小弟这里还有一些西洋的玩意,比如怀表啊,座钟啊,沙发啊,对了,他们西洋人的油画不错,咱们的水墨画讲究意境,人家那边讲究写实,把鬼婆子画的和真人似的,要胳膊有胳膊,要大腿有大腿,您老保证喜欢。”唐毅说着,露出了男人都明白的笑容。
袁炜皱着眉,他实在是摸不准唐毅的脉,送礼给自己当然不错,西洋的玩意,袁炜也喜欢,他光是怀表就收藏了三块,每一块都好几百两银子,赶上一年的俸禄了。
只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唐毅到底要干什么,他还琢磨不明白。
“唐大人,本阁还有要事,告辞了。”
“别走啊,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情。”唐毅又把袁炜按住了,笑道:“袁阁老,我是一点恶意都没有,您千万不要误会,说穿了,我就是想和您修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您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不等袁炜说话,唐毅又满怀感慨,念诵道:“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老燕携雏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极富磁性的嗓音,把一首《骤雨打新荷》念完,就连袁炜都感动了,人生不满百,前半辈子,为了能考上功名,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好容易进了官场,又是二十几年的苦心煎熬,不觉两鬓斑白,年华易逝。
偏偏还要苦心张罗,上下求索,何时才能对着一二老友,且歌且酒,过一些舒心的日子?
朝局如此动荡,景王又岌岌可危,袁炜越发觉得心力交瘁,不堪重负。
“唉,唐大人,老夫何尝愿意被功名所累,奈何身在局中,你我各为其主,不然倒是一对好朋友!老夫的确有事,就不多叨扰了。”
袁炜执意要走,唐毅突然脸色一变,冷笑着道:“袁阁老,龙生九子,真假难辨,要是抱着一条蟒蛇,说是龙种,未免自欺欺人了!”
霎时间,袁炜身体一震,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唐大人,你是什么意思?敢小觑我家殿下!”
唐毅毫不相让,气势汹汹道:“没错,袁阁老,裕王殿下,正月初一诞下了龙种,世子身体健康,母子平安。恰逢新春,此乃是上天注定,裕王和世子都是未来大明的真命天子!百官心向,陛下欢欣,正月初一当天,陛下就赐了二十年宫女,二十名太监伺候,睿智如袁阁老,不会不明白什么意思吧?”
一般的皇子有后,只赐十名宫女,十名太监,而且通常时候,国用艰难,实际只有一半。
这次裕王不但得到了双料的赏赐,嘉靖还送了一万匹丝绸,又册封李氏的父亲为武清伯。赏赐之厚,前所未有,借由这个举动,已经昭告天下,帝心在裕王身上。
等着正月十五,假期过去了,不少言官就该上书,替裕王争取名分了。袁炜心里跟明镜似的,景王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是彻底败了,只是让他向唐毅低头,还做不到。袁炜沉着脸,怒道:“唐毅,你是要向本阁示威吗?只要陛下一天没有册封太子,本阁就要为了王爷争!”
“别啊!”
唐毅脸色又是一变,笑嘻嘻起来。
“袁阁老,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唐毅笑嘻嘻的,和刚刚声色俱厉,又判若两人,变脸之快,连川剧的演员都要自叹弗如。
按着袁炜坐下,唐毅笑道:“袁阁老,咱们身为臣子,本就不该掺和皇家的事情,您老已经入阁拜相,位极人臣,还要争什么啊?更何况陛下虽然身体不如以往,可还是龙马精神,离着改朝换代,怕是有些年头。咱们何苦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