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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孙权派了人去调查儿歌究竟是谁人传唱的,但是时过已久,根本无从查起,由此又过了月余,儿歌越传越广,吴地人尽皆知,若再调查下去只怕会产生反效果,因此孙权只好作罢。
而杨林再见仁公主,却已然是在第一次见面的三个月后。
依旧是乘着马车,由家丁带入孙府的后院,和上次同样的地方。
杨林缓步入内,仁公主正在舞剑,不过所不同的是,以前仁公主舞剑甚为平缓,而今次却舞得颇急,剑刃带着风声呼呼作响,招式已然看不清了,只能感觉到剑锋中的杀气!
管家李吉似乎早知道这点,远远的候着,不敢入内,其余的家丁们也战战兢兢。
仁公主的剑寒气逼人,脸上也没有一丝神情,让人心生惧意,但杨林却并不害怕,依然坐在上一次讲故事的那一张石桌上。
仁公主见他来了,剑尖急抖,刺向杨林咽喉,李吉和家丁们大惊失色,但哪能阻止仁公主行凶?
生死只在顷刻,杨林却异常的平静,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仁公主的剑锋稍稍划开了他咽喉的皮肉,立即停住,血从咽喉处流了下来,不过并不致命。
仁公主问道:“为什么不躲开?你真的不怕死?”
杨林道:“不才为公主而来,公主殿下是不会杀我的。”
仁公主一笑,一身戾气减了不少,以剑尖指着李吉和众家丁,道:“你们统统给我下去,没有我的命令,全都不准靠近这间别院!”
众人仓皇而去,似是这几日的仁公主非常可怕,谁也不敢得罪。
杨林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伤口处,却不包扎,任由血向下流,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仁公主问:“我给你凤钗,叫你随时来见,你怎么不来?”
杨林道:“不才乃市井小民,公主殿下万金之体,不才哪能天天来见?不才不来,并非不想念公主,实在是怕失了礼数,开罪公主。”
仁公主听他说得有理,便不怪罪,道:“也罢,你既然来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给我讲一个故事。”
杨林问道:“不知公主这次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孙仁道:“不管什么样的故事,只要能让我心绪好些就行了。”
杨林见石桌上放着一架瑶琴,便道:“自古以来,故事以情节为重,而情节跌宕起伏,怕是会影响公主,不如在下弹一支曲子给公主听,音律四平八稳,最能治愈心病,就连宫廷太医,也常用此法为君王怡情。”
仁公主道:“既然如此,你就弹吧。”
杨林缓缓的坐在瑶琴前,双手轻轻按在琴上,调了一会儿音,便开始拨动琴铉,琴音立即响起,杨林熟练的弹奏着,是一首仁公主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随着曲调,杨林一边弹,一边还唱了起来——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
仁公主舞着自己的剑,剑锋原本极速如电,但在音律的影响下,剑却渐渐的慢了下来,随后,竟和杨林的曲子变得一致,如同在曲子的伴奏下舞剑一般。
这首曲子不长,在曲子结束时,仁公主也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你……”
杨林再看仁公主的脸,惊讶的发现两行清泪竟从公主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这位被称为弓腰姬的巾帼英雄,竟被杨林的曲子感动得落泪。
仁公主想要止住泪水,可是哪里止得住,就算用手帕擦干了,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杨林却不介意,再次拨动琴铉,正是刚才那首曲子,不过杨林没有跟着唱,只是任由旋律在别院里回响。
到仁公主不哭了,杨林才停了下来,旋律戛然而止。
仁公主擦掉脸上的泪痕,道:“我哭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杨林道:“公主殿下,不才刚才什么也没有看见。”
孙仁见杨林为人机警,便又放下戒心,也坐了下来,道:“你方才唱的那首曲子,正中我的心意,我原先也想过那种一生逍遥的日子,骑马射箭,远比深闺里的日子来得有趣,可惜的是,生在乱世,我又怎么能够逍遥下去?”
弓腰姬性子刚烈,极少与人倾述,若不是杨林的曲子切中了她的心事,她也不会有感而发。
感叹了几句之后,仁公主问杨林道:“近日里江东小儿所传唱的儿歌,你可知道?”
杨林道:“略知一二。”
仁公主叹气道:“儿歌里说,只要让我嫁给曹操那厮,便能促成孙曹两家的联盟,之后就能平定天下,永享太平。”
杨林惊奇道:“哪有此事?国家大事,岂能与儿女私情混作一谈?天下人是否太平,靠的是能者的治理,平定天下,靠的是将军和士兵们血洒沙场,联姻就能促成天下太平之说,根本就之虚乌有,无从谈起!”
孙仁苦笑,人人都知道联姻并非改变天下大势的主因,但东吴一方,却有多数人支持将自己嫁给曹操,因此自己一个月来闷闷不乐,愁烦写在脸上,连下人都不敢接近。
原本是让杨林来说书的,可是他却弹奏了一首曲子,自己竟然听哭了,不过哭过之后,仁公主觉得自己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
孙仁又道:“虽说如此,但为了东吴的大局,我最后还是会被迫嫁与曹操,乱世之中,女子的命运,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杨林愤然起身,怒道:“公主殿下,请勿如此作践自己,天下人无论男女,生来皆是平等的,生活、劳作、求学、婚姻,乃至生病、死亡,都并非他人能够左右,人生一世,当掌握自己的命运!”
仁公主被杨林突然之间的行为给震住了,杨林字字珠玑,自己又怎么没有听进去?杨林的话语中,似乎有许多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理念,诸如掌握自己的命运此类的事,对于现今的自己而言,是否太过虚妄?
仁公主叹气道:“婚姻大事,让我自己做主,这可能吗?”
杨林神色严肃,朗声道:“公主殿下,不要向命运低头,有的人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便赞颂它,有的人一路坎坷,贫困潦倒,便咒骂它,而实际上,它不过是艄公们手里的舵而已,是苦是甜,需要自己去决定。”
仁公主呆呆无言,不知以何种话语来回答杨林。
杨林又坐了下来,刚才的激烈发言,导致脖子处的伤口又裂开了,然而他并不介意。
杨林继续道:“公主殿下,不才这次来,是来给公主殿下讲故事的,方才拖了这么久,故事竟只字未讲,既然公主殿下不知道听什么,那么不才就自作主张,给公主殿下讲一讲周代那位女王的故事吧。
武曌原本是前代周王的侍妾之一,但她年龄尚轻,虽受宠幸,但无所出,王宫中侍妾的命运向来悲惨,武曌不甘如此,便向太子下手……”
时辰在不知不觉间过去,杨林的故事讲得委婉动听,将武曌如何夺宠、如何夺权的事说得一清二楚,虽说故事中不可避免的提及了武曌的心狠手辣,但对于现今的仁公主,她更关注一名女子是如何执掌江山的。
杨林结尾的地方,只在武曌登基为止,其后的部分,便不再说了。
仁公主意犹未尽,问道:“这么就完了?武曌得了江山之后,究竟是如何治理的,她怎样让天下男人心甘情愿诚服的?”
杨林道:“实在抱歉,之后的事,史料上已然无从查找了,若在下贸然杜撰,那么这个故事,便成了假的了。”
仁公主颇有些失望,但对杨林所说的故事,倒也深信不疑。
杨林借机道:“公主殿下,既有先河,必有来者!如今之势,天下大乱,曹贼托名汉相,实为汉贼,挟天子以令诸侯,然不得民心,江东之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公主殿下千金之体,又岂能嫁给如此的贼人任其宰割?现东吴兵强马壮,公主殿下身为曲阿孙氏,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何不放手大干一场,创下丰功伟业让后人去歌颂?”
孙仁再一次被震住了,杨林的话在脑中久久回响,如醍醐灌顶一般,良久,她终于想清楚了,脸上的表情由震撼,渐渐的转为坚毅……
仁公主道:“你说得没错,乱世之中,女子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只有靠自己,我已下定决心,明日就前往柴桑,我要去见哥哥。”
仁公主如释重负,杨林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道:“希望下一次见到公主殿下时,能见到一个披坚执锐,满怀狭义之情,在战场上杀敌的公主殿下。”
说罢,杨林正要告辞,仁公主却说道:“你随我一起去,不要再去酒肆里说书了,你巧舌如簧,留在曲阿太屈才了,从今日起,来当我的侍从,随侍左右,我封你一个郎官的官儿。”
第四章柴桑
柴桑城比曲阿城大得多,作为长江流域的经济中心,各地的物资都会经过这里,长江带给东吴的,不仅是赖以御敌的天险,还有畅通的物流所带来的繁荣市场。
但是人人都知道,这样的繁荣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在繁荣的背后,东吴永远受到来自北方的敌意目光。
商人们也战战兢兢,总是抱着“这一次的买卖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想法,因此也总给自己留有后路,一旦战争爆发,立即撤离。
在柴桑城外,搭着不少的帐篷,这些帐篷都是商人们暂居的场所,虽然柴桑城是商贸中心,但很少有商人在城内置业。
颜色不一的帐篷,是柴桑城外的一道风景,一辆奢华的马车经过,马车上的人将城外的帐篷一览无遗。
这辆马车不仅奢华,随行的还有两名骑兵保护,可见马车上所乘坐的,地位一定非常尊崇,商人们也注意到了,不过谁也没有好奇去问。
实际上除去车夫之外,马车的车厢里,只坐着两人,其中一人便是东吴的公主孙仁,她这次来柴桑,连婢女都没带,而另一位,则是仁公主刚刚任命的随行郎官杨林。
杨林稍稍拉开一点窗帘,见到柴桑城外的场景,轻叹道:“自古以来,士农工商,总是把商人的低位排得较低,实际上买进卖出,促进物流的商人,正是国家繁荣的根本,而只有拥有绝对的兵力,才能够保护商人们贸易,让商人们整日心惊胆战的国家,是繁荣不起来的。”
仁公主没有搭话,一路上她都忧心忡忡,心思全在另一件事上。
马车进了柴桑城,繁华的柴桑城一览无遗,街上的人很多,但有骑兵开道,倒也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位于柴桑的行宫,这里正是东吴主公孙权的居所,同时也是东吴的文臣武将们议事的地方。
守卫没想到仁公主竟会只身来此,有些手足无措,在确认的确是仁公主本人后,连忙行礼。
杨林道:“公主殿下,在下只是一名外郎,恐不方便入内,还是让我在驿馆歇息,公主要见我,只消差人传我便是。”
孙仁道:“也好。”
杨林随即下车,马车驶入行宫中,杨林目送马车而去,这才转身离开。
来到街道上,杨林并不急于去找驿馆,而是随意溜达,柴桑的街道还真是热闹,单从人流量上看,比曲阿多一倍,人多就意味着城镇里的商贩多,营造出繁荣的氛围。
杨林注意到路边卖面具的商贩,有一张竟然是曹操的面具,面具绘得惟妙惟肖,倒神似一名枭雄的嘴脸。
杨林买了一张曹操的面具,又逛了一阵,来到一间名为“经略”的茶馆,杨林也听说过这间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