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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听艳用沾染鲜血的五指抚摸着娄冬风蜡黄的脸庞,怨声说道:“叔叔,你怎么不明白这次序呢,首先应该是我们的彼此残杀,然后才是处决高行天啊。杀了高行天,于事无补,让一个杀手来左右帮主之争,这多可笑。即使那样坐上了位子,你我互相就能安心吗?叔叔,这个时候我真想跟你说些别的,而不是这些事啊。”
鲜血从娄冬风的眼角向下淌,从耳际往外流,从鼻孔慢慢滴,从嘴角不断地渗,七窍流血的他竟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艰难的道:“你,跟,大哥……很,像。”
“我,跟他像?亲爱的叔叔,您别开玩笑了。”一个“我”字娄听艳拖出了长音,他像是听到最好笑的事情,嗤之以鼻的道:“如果不是他没有别的子嗣,我恐怕和母亲一样,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要说我仇恨高行天,那只有一点,我恨高行天抢先杀了他。我本想叫他一声父亲的,当他死在我手上的时候。要知道我一直拼命的努力努力,全都是为了取他老命。不过,请叔叔放心,为了不让千秋帮名誉扫地,我还是会解决掉高行天这只蚂蚁的。我发誓。”娄听艳缓缓的拔出了另一只手,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拥抱着濒死的娄冬风。
“……”娄冬风嘴唇噏动,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一只手伸进衣襟里,似乎想拿出件东西,不过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个动作,就死在娄听艳致命的拥抱中。
娄冬风的手掌滑落,一张字柬随手掉在地面。
娄听艳将娄冬风的尸体平放于地,然后拾起了字柬。
娄听艳拆开,阅毕。他悲伤艳冶的面目慢慢浮上了一层跃跃欲试的表情,“叔叔,你……你是想让我替你去吗?”纸上只有寥寥十几个字,但完全激发了他的兴致。
娄听艳思索之际,溪流中涌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从河床底部一点点涌起,她黑色紧身衣,短发,脸上尽是交错纵横的刺青,刺青掩去了真实模样,看不出年纪,甚至也看不出性别。只有当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你才会认为这或许是个女人。她的声音沙沙柔柔,冰冷却带着女人天生的温存,这个人单膝跪在溪水中,一点点的将头颅压低,鼻尖几乎碰到了水面,她恭敬地禀道:“地坤堂斥候暗花代表斥候阴鼠,斥候漆蚯,斥候土龙,参见帮主。”
娄冬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地坤堂终于认同我了?”
溪水哗然,三颗人头从河底被掷出,人头骨碌着停在娄冬风脚下三尺前的地方。
暗花谦卑道:“此三人不服,已被我等斩杀。从现在起,地坤堂完全属于您,您的命令即是地坤堂的一切。”
夜空的月亮也终于从云层中骨碌出来,洒下清亮的月光。
娄听艳辨认着每一颗头颅脖颈处的暗纹。
六道。七道。九道。
暗纹最低六道,最高竟然达到九道。
地坤堂斥候纹在脖颈上的暗纹代表了功勋和等级。六道以上是精英斥候,九道以上则是核心斥候了。地坤堂满员不过百,其中精英斥候不到一半,核心级别的斥候更是只有个位数。
娄听艳默然一阵,沉静道:“帮里暂时就不要大范围清理了。特别是地坤堂,尽量保存现有人员。叔叔已经归天,剩下的不懂事的也应该懂了。你们几个负责把叔叔的尸体带回去,西北还有点热闹,我先不回去了。”
“地坤堂谢帮主恩典。愿帮主万福,属下告退。”暗花言语间身形便开始下沉,说完简单的几个字,她已沉入溪中。
娄听艳把字柬握了一握,又松开。手心里那些白色的纸屑粉末搭上晚风,四处飞舞。娄冬风的尸体渐渐没入地底,月下飘动的纸屑像是这场死亡唯的一仪式。
第三三章黑森林(八)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亮晶晶,地上的眼睛忽闪忽闪睡不着。黑森林的另一角,野兔、野鼠、狐狸、松鼠、蛇与穿山甲们窸窸窣窣而动,一些大型猎食动物诸如狼獾虎豹亦在游荡搜寻,林间弥散着一种芳香,它若有若无,不浓馥,很淡薄,但是只要偶然间吸入一小口,就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最为美妙迷人的梦境,森林中的它们无法安睡,无法觅食,甚至无法交配。芳香如同森林女神的吐息,充满了勃勃生机,任何生物都想迫切的占有它。
芳香源自一个男人。
准确的说,奥妙的芳香源自男子背后的一口长匣。
长匣呈灰白色,表面间有黑色粗糙的纹路,它两尺长,四寸宽,方整严密,朴素无华。夏夜是温暖的,匣子是冰冷的。玄冰寒铁坚硬、森寒、昂贵,这个由玄冰寒铁打制的长匣可以把匣内温度常年保持在冰点以下,而且密不透风。
长匣逸出的香气含着凉意,背匣男子急速掠行,香气在他身后拉成一阵微凉的香风,飘逸的香气大约经过一盏茶的时间才会完全消散,沿途的古树舒张摇曳,似乎格外焕发生机,枝叶婆娑舞动宛似沉醉了一般。
森林里的一切都很好,除了背着长匣的陆无归。
匣子的香气让他时刻有危机四伏的感觉。女人喜欢香料,部分男人也喜欢把自己搞的暗香浮动。香味使人愉悦,使人享受,吸引绝大多数人的感官,但不包括杀手。杀手的身体不该有任何特殊气味。即使有,那也应是得手之后的血腥味。是谓事了拂身去,眉心一点红。猎物止不住的鲜血才是杀手唯一的香水。而这个长匣好像一个庞大、夸张的香料盒子,迷人的香气虽然令人心旷神怡,但干扰嗅觉,一旦有敌人存在,香气必定令他无所遁形。陆无归从镖车取走这个长匣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妥。匣子略沉重,接合处严丝合缝,浑如一体,没有外锁根本无法开启,而匣子顶盖的中段位置有一个精致的孔眼,这个孔眼意味着匣子本身就是一把超级大锁。
那时,长匣除了冰冷无解,没有别的特征。所以,陆无归根本想不到它会突然间就暗香了起来。匣子留香完全打乱了陆无归、高行天、金寒窗的行动计划,陆无归又拒绝放弃这只长匣,三人只能分开。
陆无归疾行一阵,停下观察一阵,然后再奔跑如风。
他若在林间某地停留过长,那里方圆数里的动物就会异常的躁动游荡。这种反常是比香气更大的讯号。他不想招来千秋帮、有光殿、方郑两家、风流阁、红叶亭乃至金鹏帮任何一方的纠缠。高行天来西北有重大任务,他的身上同样有压力。作为诞生最晚的一只血蚁,陆无归的声望不及“惘然剑”白追与“一恸三哭”霍离生。杀死厉啸兰,介绍高行天入窝,这两件事情的成功才让他在血蚁之争中弥补了差距,可是这些远远达不到建立优势的程度。现在,白追远赴北方,估计不是去了北漠,就是去了无量海,霍离生南下,应该是直达中南乃至南疆。他们刺杀的目标必定非同小可,这两人冒着陨落的危险也要大干一场。血蚁之战应该分出个胜负了。
血蚁可以继续较量,继续等,但是蚁王屈洒等不了太久。一个王者不能总沉沦在阴暗的巢穴之中坐视身躯腐朽,等待死期,即使地宫蚁巢是最后的墓穴,他还有一顶灿烂的王冠要转交。
陆无归爬上高高的钻天杨。
这里是一处隆起的山丘,站在树尖,能远远眺望森林的深处。黑森林静谧幽美,杳无人踪,大片的风从林梢呼啸而过。陆无归望着前方无尽的林海,似在分辨着什么,杀手的本能使其在寂寞夜色中迅速挑选到了目标。一会儿,他悄无声息的从钻天杨的树顶纵下,一点没有受到身负重物的影响,陆无归足尖在两颗相邻古树的树干上借力,曲回滑翔,翩然掠下小丘,一路笔直奔行。
落地时,陆无归没有敛消声音,奔跑亦然,陆无归就像是一匹奔马,发力狂追,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的视野之内便追出了两个人。
二十丈外,独臂汉子盖幽与白衣少女骆铃的身影渐渐显现。
远威的两人已经驻足回望,表现出一副警觉、惊奇的态度。骆铃伸手就欲拔剑。某人怀着目的向你直追而来,敌友假设的第一判断便是敌人。这里是江湖,这里更是黑森林。期待一个杀手追上前,只为问候一声午夜快乐,这种情形显然是太阳穴上碎大石的白痴才能想出来的童话故事。
盖幽低声提醒道:“他的身上没有杀气,不要主动刺激他。”
骆铃秀眉皱起,然而握住剑柄的玉手丝毫没有放松。
少女生来第一次认真谨慎而且用心的去打量一个杀手。
江湖人与杀手会面的机会不会太多,有的时候,唯一的会面带来的即是死期。她看到狂奔减为疾行再变为缓步的杀手没有半点停滞感,整个动作速率的转换如一缕轻烟由浓变薄,自然而然,浑然无迹。年轻人身形挺拔,面貌英俊,懒洋洋微笑的嘴角衬着额前微弯的头丝,有着几分不羁的野性,甚至有一点浪子的情怀,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异常沉着冷静的。他没有杀手那种阴冷的职业病,阳光的如同女孩子梦中最标准的侠客形象。当年轻杀手优雅的摊开双手,脸庞略略倾侧,表明并无敌意的时候,骆铃忽然间一阵心动,不过她转瞬就认为这类懂得分寸的男子其实更适合贵妇罢了。骆铃没有再深入的去想,她察觉到失踪的镖物赫然负在陆无归的后背。
“二位是远威的骆铃小姐和盖幽镖头吧?在下蚂蚁窝陆无归,‘仙人岩’上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如今再见面,看来真是机缘牵连,希望我们能坦诚相待。”
“蚂蚁窝与远威镖盟素来没有什么曲折干系,非敌非友,但你们前些天趁火打劫,劫走我盟的镖车,掠去我盟的镖物,坏我镖盟大事,是何干系?今夜,我与小姐追击至此,定要夺回镖物,你既主动出现,那么先奉还咱家镖物,大家才有说话的机会。”
陆无归敲了敲背上的长匣,依旧微笑道:“盖镖头,按照镖行的规矩,镖物只是由远威押送而已,东西可并不就是你们的,它终须交付给接收人。看情况,你们还不知道镖物应该押送给谁吧。”
盖幽眉眼一沉,顿时不说话了。
走西北这趟镖,他的任务仅是保护盟主的独女骆铃。对他而言,骆铃的重要序列尚排在镖物之前。骆铃没向他坦诚一些事之前,他对镖物的所知还不及鲁松,在这个话题上他没有多资本可以谈判。
却听骆铃气呼呼道:“你这个人好生无礼,劫了我们的镖物不说,还弄出这么一套言辞,镖物的去向我们当然清楚,你要是问这个,我劝你赶紧死心,这是行规,不可能告诉你。姓陆的,你是姓陆是吧?嗯,你现在赶快把镖物放下,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姑娘宽宏大度,可以既往不咎,放你一马,否则,哼哼……”
像是回应骆铃的“哼哼”,陆无归“呵呵”笑两声,道:“看来你们是真的不知道。那好,我便清楚的告诉你们,玄冰寒铁匣的接收人就是我们蚂蚁窝,你们运送它到西北,最终是要把匣子交到我的手上,现在你们的任务可以算是完成了大半,只需把钥匙给我就可以了。这趟镖到此为止,你们不需要再走了。”
骆铃眨了眨杏眼,难以置信道:“空口无凭,荒谬,不可能,你简直胡扯!”
盖幽也怀疑道:“陆无归,恕我等难以相信你的托词。空口白牙说什么都行,但你当我等是三岁孩童吗?不管你有什么勾当,还是立刻交出镖物的好。”
陆无归盯着盖幽搂剑的单臂,无奈道:“我追上来不是为了和你们交手。我说的话你们不相信也无所谓,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