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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娆在远处看清金寒窗与全轲的一个照面,谋定而后动。她这一跃而来,离金寒窗的距离亦拉近了许多。通过在江记的交手,苏娆已经知道金寒窗的功底,她正考虑是不是要逼得金寒窗硬拼,直接震断少年的臂膀。
不过,苏娆看见金寒窗的神情瞬间茫然,然后这小子就向着自己冲过来。
这小子竟是要去正街!他不怕惊动官府?
小子敢耳!竟也不怕老娘的铁掌!
金寒窗心志坚定,苏娆却由迷惑、毒辣转为恐惧。她看到那飞身踏墙而来的少年再一次将手抄进怀中……
在院内金寒窗虚晃一枪,苏娆对少年有无携带“清明时节”已经产生怀疑。
这小子是否在虚张声势?
是?
否?
苏娆心念电转间,听得追击过来的全轲惶急叫道:“休教他瞒过!”
通过刚才在巷口的冒险一试,全轲有八分把握敢说金寒窗是虚张声势。可是,全轲不提醒苏娆还好,他一开口,苏娆立刻避让。
紧要关头,能听从一个宿敌的判断吗?
苏娆的做法是:当然不能。在情理和面子上都不能!你要我留,我就偏要放!
金寒窗踏着边墙越过苏娆。
全轲怒极。
巷子尽头即是长街。
从这里转几个街口就到东城门,街上的戒备是格外森严。
金寒窗翻到这条巷子,实属无奈之举。当金寒窗腾跃于空,心中颇有插翅难飞的感觉之时,他忽然注意到巷口处站着个人,那人刚刚抵达,身后还停下一辆华贵的四马车驾,驾前四匹雪白骏马正低头吐着鼻息,不知所待何人。
金寒窗扫巷口那人一眼,落地之后就不顾拦阻的苏娆,面无表情的冲那人急掠而去。
那个人静默立着,表情如常,难辨敌友。重要的是:他的手中撑着一把黑伞!
阳光灿照,黑伞幽漆。
那颜色是一团隆稠而孤独的黑,黑色撑起一片小小苍穹,熄灭了所有落到伞盖的光亮。这伞黑得像是隐秘的财宝,黑得让人一片惘然。
金寒窗在心里暗叫:我的锦瑟伞!
不论这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管寄放在曾老街的锦瑟伞是如何到了这人的手上,他甚至顾不得街上随时会巡行过来的兵丁,拼命冲了过去。
打伞人好似个教书先生,面相亲和,一派温儒敦厚。
金寒窗刚冲过苏娆阻隔,狂奔过来,巷口教书先生的左右就倏又闪出两个人来,左边多出一个汉子,身高过了九尺,十分威武豪壮。右边来人则是一副舟子打扮,细瘦身材,肤色古铜。
这突然出现的三个人一下子就卡死了巷口。
金寒窗近至这三人跟前,不等他开口,那中间人将锦瑟伞一收,递予金寒窗。同时,右边的舟子让开路径,道声:“请公子上车。”
金寒窗接了伞,依稀觉得这三人的样貌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瞅一眼后方,紧紧皱眉,没时间细想,便穿出了巷口。
全轲与苏娆顷刻追至。
舟子退回,三人守住巷口如同铜墙铁壁。
中间教书先生朗笑道:“全堂主,苏老夫人,二位联袂出现在破板道里,是比试轻功么,真是好雅兴啊。”
苏娆尖声道:“丁驰周,你少来装腔作势!那小子我们复梦派是势在必得,不管你们得了什么消息,这杯羹再分不得。你们三友速速让开,否则休怪老身翻脸。”
丁驰周充耳不闻,回身向金寒窗温和的点点头,示意无妨,金寒窗犹豫片刻,踏上了马车。
马车车夫没有动作,并不是载了人就走的想法。
马车仍在等待。
全轲开口道:“三位香主,恨愁帮与复梦派立场一致,大家在城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伤了情面,还请把这小子交给我们,全某必有后报。”
丁驰周不语,舟子无言。
那名威猛大汉倒是摩拳擦掌,耸动肩膀,歪扭脖子,仿佛对伤了情面又会如何的事情很是期待。三人竟根本不答苏娆、全轲的问话,这态度挑明了是没有谈判余地。
全轲终于难抑心绪,恙怒道:“丁驰周,不要以为全某怕了你们‘水翰三友’,怯了你们水路风烟。我与苏夫人联手,你们未必拦得下。那人,我们要定了,闪开!”
苏娆此时巴不得全轲拉上她。
“水翰三友”是暮望排的上号的难缠狠角色,要突破三人阻拦拿下金寒窗,只有两人并力才可一战。苏娆厉声接道:“全堂主,和他们嚼什么舌头,我们联手上就是了。”
丁驰周忽道:“二位想要过去,无妨。拿人,也没有不妥。只是,我家舵主现在车上。”
他说完这番话,与左右两人示意,“水翰三友”让出了一条路来。
苏娆与全轲望向车驾的眼神顿变。
全轲疤脸默然抽动。
情势的发展和他预料的差了太多,先是卢笑璇身死,再是水路风烟也半路杀出,他的面容浮上了绝望的表情。既然这个人都挡在这里,那恨愁帮的命运已经不可逆转。
苏娆还试图讲清状况,向马车扬声道:“靳舵主。我们两家掌门的安危都寄望这小子了,水路风烟蓄意横插一脚,这是诚心要和我们做对么?倘使靳舵主把这小子让给老太婆,我把话撂这了,今后在暮望河道上的许多需求,复梦派都可以给水路风烟全力支持!”
没有回答。
马车车厢被裹得严实,看那车头马夫的神情都是淡漠的,漠不关心,心不在焉。
“水翰三友”分立在巷口两边。
路他们是让出来了,至于对方敢不敢走,那就不是他们关心的范畴。
却说金寒窗踏入车厢,拂开柔软的绫罗帘幕,见车厢中早坐着一个身着白衫灰褂的青年,那青年深目隆鼻,相貌英奇,双鬓发绺颀长,静垂如高山流涧。
车厢虽然空间很大,但毕竟是车驾布置,青年坐在厢边,姿势倾斜,似有点抑郁难伸的滋味。他倚着车帘,点了点身旁位置,道:“坐。”
金寒窗惑道:“你是谁?为何帮我?”
青年斜看金寒窗一眼,青年双眉生的黑亮匀长,一瞥之下,剑眉斜起欲飞,像是化为两只与落霞齐飞的孤鹜,青年反问道:“我已经帮了你。你现在反问为何帮你,岂不是问的有些无聊?”
金寒窗弓着身子,尚不坐下,率直道:“我总要知道你的身份。”
青年道:“身份是什么意思?你若想借此来判断我的意图,那就大错特错了。身份的答案不是唯一的,你要我怎样答你?”
车外传来连番应答,金寒窗听到,判断起这青年的身份就有些吃惊,道:“上错车很麻烦的。”
青年重新打量下他,饶有兴味道:“有趣,你做出的事情离经叛道,但骨子里却是个守旧无聊的人。”
“我无聊守旧?我,我那里守旧无聊了。”
金寒窗不愿走既定陈规的家族旧路才孤身闯荡江湖,他最厌烦的就是死板处事,他最兴奋的就是每天脑海都能浮现惊奇的念头。青年说他无聊守旧,金寒窗就张大了嘴巴,一脸被冤枉的表情。
“见面开口就废话连篇,然后还一定要听人自我介绍才能安心,这不无聊加守旧么?近于古董了。”
“做一个明明白白的古董也好。你不说明身份,那我也没必要搭你的车。”
金寒窗转身就要下车。
青年摇摇头,终答道:“我叫做靳雨楼,是水路风烟的人,唐表是我至交。前几日,你们住在曾老街,曾老街就是我的势力范围。”
金寒窗诧异道:“你,你就是水路风烟暮望分舵舵主,‘号称薄幸人’的靳雨楼!”
青年点头道:“不错,这样可以坐下了吧。”
金寒窗顿觉如雷贯耳,坦然坐下。他亦记起为何感觉“水翰三友”面熟了,那三个人就经常在曾老街抛头露面嘛,只不过一个总在杂货铺前看书,像个书呆子,另外两个喜欢随着货队闲聊,三个人表现如同普通路人,所以印象就不深刻,很难让人猜到他们是三位香主级的人物。
“天下水路风烟会”是一个势力遍布大江南北的庞然大物。天下人皆道:但凡一处,只要水可载舟,风可扬帆,烟可炊米,就会有“天下水路风烟会”的门徒。水路风烟可以说是中原水路当之无愧的霸主。
近些年来,水路风烟的触角更渗透到北漠南疆,在中原势力亦难进入的两地已经颇有影响。
“天下水路风烟会”共计有二十位舵主,他们被称为“九沧浪,七惊涛,四柱石”。沧浪舵主负责支系水脉,惊涛舵主掌管要害河道,而二十位舵主中地位最高的柱石舵主则领辖枢纽江系。
靳雨楼绰号“薄幸人”,即是“四柱石”之一。
暮望分舵是“天下水路风烟会”在五年前新设的分舵。靳雨楼奉命至暮望,仅用不到三年时间就将怒江、归江、天女河上的大小林立数十排帮打压得只剩下“水龙会”与“狂沙帮”在苟延残喘。
水路风烟的暮望分舵俨然有了中原东中部水系枢纽舵口的雏形。
第二八章薄幸人(下)
马车停了一会,方才发动。
马车静止这一段时间就像是等着苏娆与全轲滋事。
苏娆与全轲未有妄动。
即使心有不甘,两人却只是睁眼看着,如临大敌。要说留下金寒窗,他们没有这个实力。靳雨楼行事常用雷霆狠辣手段,贸然出手的结果,就是自身可能赔在这里。水路风烟和复梦派、恨愁帮没有过大的冲突,表面上还分别达成了结盟关系,但内里面暗流一直在涌动。
暮望武林自来是恨愁帮和复梦派的天下。水路风烟突然在暮望成立分舵,这消息曾让两家惴惴不安。以水路风烟的雄厚实力,只要在暮望扎下根系,二分天下的暮望武林就会变成三足鼎立的形势,甚至极可能最后变成水路风烟一家独大。水路风烟是罩两帮头上的阴影。恨愁帮与复梦派当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演变,两家的对策是暗地扶持水道的排帮,借此阻扰靳雨楼。
不过,这策略没有什么效果。靳雨楼组建的分舵一直盘踞曾老街,发展极快。躁动的排帮们不是被兼并就是被扫除。恨愁帮、复梦派觉察道水路风烟称霸暮望水系的势头不可逆转,两家才顺势和水路风烟形成口头联盟。
恨愁帮与复梦派的精力也没全放在牵制水路风烟的发展上,相互间争斗不休才是主旋律。两家年年缠斗,水路风烟成为暮望第三大势力已无悬念。说是第三,其实只是水路风烟在暮望的根基没有恨愁帮、复梦派深厚,其他在财力、人力、战力等方面都比恨愁帮、复梦派有过之而无不及。
恨愁帮和复梦派在水路风烟的压力下,曾有过和解宿怨的打算。如果不是这次同心街一事,双方不再互耗也是一种可能。
江湖中没有如果。
恨愁帮、复梦派掌门说是演戏也好,赎罪也好,互创伤重并被官府收押,两帮派群龙无首是如今的事实。卢照台、尧汗田所犯之罪判成枭首于市亦不为过,然而,若有途径可以委曲通融,再献上大功一件,未必不能缓释二人,这也是苏娆与全轲对金寒窗这么执着的原因。
因此,即使听闻车中是靳雨楼护着金寒窗,苏娆也没有放弃,她心下狐疑:水路风烟是怎么得到消息?难道那孩子将情报卖予三家?苏娆的心底又多了一股暗火,“红娘子”嘴上却道:“我说这小子上车上得那么情愿,水路风烟不会是和朝廷钦犯有勾连吧。”
威猛大汉嘲弄道:“老婆子,自重点吧,勾连朝廷钦犯的,可是你们两家啊。”
“不长耳朵的蠢汉,复梦派什么时候勾连过钦犯,我们是被人陷害,你再胡言乱语,老身拔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