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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晃醒,骆铃扭身转头,只觉肘臂接触的地方异常柔软,不觉脸庞一热,赶忙将手从郑翠娥的肘臂之中抽出。与郑翠娥改为四手交握,面面相对,骆铃认真打量着,不由赞道:“剑妃子和剑仙子一般漂亮呢。”
郑翠娥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暗星忽然闪明,其秀眉不自觉的扬动,问道:“嗯?你见过谭心。”
骆铃嗯嗯的点头,沉浸在回忆中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崇慕的道:“一眼而已,但是过目难忘。”
郑翠娥笑盈盈道:“呵呵,我怎比得上谭心,妹妹,侬才好看呢,简直秀色可餐,让人恨不得一口吃下肚去。”
骆铃被夸得害羞,有些难抵对面的热情,郑翠娥偏又捉着她的手不放开,圆润的俏脸直凑过来看,虚张声势似乎真要咬上一口,骆铃忍不住跺脚道:“姐姐,你取笑人。”
郑翠娥抿着笑意,手指刮了一下骆铃挺翘的鼻尖,柔声道:“咱们去探一探蚁窝的虚实,你待在姐姐身边,不要脱离队伍,这里坏蚂蚁多着呢,狡猾着呢。”
骆铃见郑翠娥大不了两岁,却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哄,心中轻笑,嘴上则乖乖应声。
田中道向杨仪做了简单交代,便查看倒伏的几名追击者,蚂蚁的下手狠辣决极,追击者大部分遭斩首而亡,难以施救,查看只是略尽人事而已。
田中道从神剑山庄的尸体边站起,看着做着同样事情的卓立,问道:“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卓立恭谨道:“小人散野之徒,名唤卓立。总管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尽管吩咐。”
黑衣青年隐忍的气质中透着一股冲劲,也算个人才了,田中道收回目光,温和的道:“驿站损毁,人员伤亡,你留下来稳定阵脚,以接后续,我们去去就回。”
卓立低首称是,心下暗暗叹气。前往夕照溪有风险,但是回报非常高,若能跟随几位高手走上一趟,即使没有斩获,传扬出去也会身价倍增。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卓立缓缓抬头,望着田中道几人消失在夜色里。
燃烧的荒野被黑夜潜行的众人抛在身后地平线下,前方的大地因为缺乏月光的眷顾,晦暗深重。田中道领头而行,杨仪落后田中道一个身位,郑翠娥、骆铃紧随两人右侧,殿后的则是萧衍。萧衍不断打着哈欠,貌似还没睡醒的样子,行进中,骆铃总忍不住向后瞄上一两眼,看看萧衍是否掉队。
当然,萧衍是不可能掉队的。
某次打量的时候,骆铃瞅见萧衍还报以微笑,只是少女不能确定这微笑的对象是谁,或许这半梦半醒的怪人是对着他的梦中情人而笑吧。
荒原的地势还算坦荡,但是无奈夜深草长,并且随时可能面临蚂蚁的伏击,所以一行人力求谨慎,前进的速度不快。
两刻钟后,众人停了下来。
眼前草丛凌乱,地面仰脸躺着一个男人的尸体。男人四肢与躯干的连接处筋肉断裂,手脚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摊开,看起来像是损坏的泥偶,凄惨可怖,男人的身体没有致命伤,他断气不久,死因乃是失血过多。
骆铃捂着口鼻,看见死尸旁边遗落的利钩,轻声道:“是和我一起从客栈追出来的人。”
郑翠娥觉察到少女的不安,她拍拍骆铃的背,安慰道:“前些日子青州水龙会散了,一部分人并入了狂沙帮,还有一部分散入江湖,没想到其中的好手分水钩吴阿四折在这里了。”
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田中道与杨仪简单看了两眼死者的伤口,就率先上路。
又是半个时辰的路程,众人终于隐约听到了夕照溪的流水声,隔远望去,黑暗的水面偶有浮光,秋芦苇暗影缠绵,难见雁禽,河岸经常行人的地方踩踏出了小片空旷地带,那里却赫然立着两个人,其中左侧稍矮那位还牵着一匹骡马。
第四二章燃夜(三)
逼近的众人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但是如猎鹿人一般悄然减缓了速度。骆铃处在队伍中间,少女素手缓缓握紧剑柄,调整着呼吸,父亲的一段话语悄然在她的心头浮现。
“为了掩藏形迹,许多人都尝试着控制气息,但是摒绝气息不一定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有些高手已经不再拘泥于肉体凡胎所赋予的感知,他们依据个人功法发展出来的灵觉匪夷所思。摒绝气息的效果不等同于无,如此去做只不过把自身的存在掩饰成一片空白而已。一片空白也是很耀眼的。与其辛苦的摒绝气息,还不如融于自然,当然这个方法更难实现。不过丫头,任何时候都不要自作聪明,不要格格不入。”
那个时候骆铃还小,她记得父亲坐在晨光透彻的窗边,言谈间以手支颔,一惯的亲切和蔼里带着少见的沉肃静思,仿佛在与某个假想敌暗暗拼斗着。
父亲的言传身教,以前骆铃一点不重视,许多话她很难理解,几乎听不懂,但是出于对父亲的敬畏和礼貌,骆铃每次表面均扮作认真倾听的样子。不像不耐其烦手把手传她剑法的母亲,父亲没有传授什么武功。骆千河只是有意无意的和女儿闲聊一些东西,顽皮的骆铃完全将之当成了老人的寂寞了,而现在回忆起那些言谈,骆铃只觉得字字如金。
现在就用的上了。
杨仪、田中道、郑翠娥、萧衍的实力皆可用一流言辞来形容,这样的四位高手一旦联合立时带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机,置身场中便与芒刺在背差不多。骆铃深深陷入这种诡异氛围,无法自拔,然而她也并不抗拒,只是尽量做到自然而然,放空心境。秋风乱折荒草,拂响河流,少女柔细的发丝弥至唇边,却不自知。
杨仪眼角捎见到后方的骆铃,见状略微皱眉,然后微微一笑。
两方大约相隔不到二十丈,互相之间没有掩护屏障,田中道等人也不发声,只是逼近。
寂静萧瑟的秋夜下,河岸边牵骡者蓦然回头。这人只是无聊回望而已,不想竟看到了五个陌生黑影的沉默接近,吓了一大跳,赶忙唤身边高大的青年一声:“有人!”
高大青年面容宁和,瞭望着河面以及漆黑更远方,其手掌早按于腰畔长刀之上,闻言弯翘的拇指无聊拨了一下刀柄坠着的玉佩,懒散应声。
示警之人与身边带刀人年龄仿佛,也是个青年,其头戴堕翅幞头,身着银边绿袍,腰扎乌带,足登长靴,一副官员打扮。年轻人的脸面保养的异常干净,既挂着蓬勃朝气亦带着官场浸磨出来的威势,可是江湖阵仗他毕竟不熟悉,年轻人愣愣看着身边的同辈,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顷刻便洒然大笑起来。
那边领头行进的田中道见状眯了眼睛,收敛了几分杀机,巧妙渡声道:“明月府田中道携同道探察折羽山,不知二位是敌是友?”对方磊落,田中道也不遮掩,三两句话直接抛过去,挑明了关系。
“在下御史台青云路谏言蔡书鱼。”官服打扮的年轻人扬声答了一嗓子,然后指着身旁高大的同辈,续道:“这位是来自无量海的楚项舞楚大侠。”
田中道皱了眉头,他看见杨仪、郑翠娥的眉头亦不舒展。
一个朝廷的谏官?一个无量海的武者?
要把这两者勾连到一起,不是那么的容易。无量海群岛从未被纳入中原帝国的版图,它也没有统一的世俗政权,无量海的权利之杖掌握在一个江湖性质的议会手里,议会之下乃是诸多松散的海域自治联盟。虽然中原与无量海民间武林的来往都很频繁,但是由于上层缺乏对等的存在,便谈不上官方联系。
似乎看出了田中道的疑惑,蔡书鱼沉声道:“近些年来,此处方圆两百余里的地域被称作蚂蚁窝的江湖恶势力盘踞,变成了不法之地,这个蚂蚁窝未报备官府,未得朱崖认同,有何权力建立帮派?可耻可笑的是,对此均有责任的幽、云、青三州竟然推来搪去,弃之不问、不管、不报,滑天下之大稽,丢尽了朝廷的脸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折羽山怎敢自成一境!蔡某忝列谏言,发遣青云路,自当恪尽职守,详察下情,以达圣听,荡除……”
蔡书鱼说着说着就有几分激动,恍似置身殿廷慷慨陈词一般,他身边的高大青年忽然咳了一声,以作提醒,蔡书鱼看了一眼同伴,再睹见这位的无动于衷,摇头苦笑,才道:“蔡某家叔与项舞的父亲乃是生死之交,在下与项舞亦打小相识。此行若无项舞守护,本官断不敢深入至此。”
官道田中道熟悉一二。
他看眼前小子的打扮像个谏官,言辞更是谏官的那一套腔调。须知明月府下属行会产出诸多日用物品,其中灯具、香烛、火器等物件因为得了明月府独门秘法的缘故,品质优异,官府乃至宫中都有采办。作为一府总管,田中道少不了与各类官员打交道。他明白谏官是仕途上升最快的几类官员之一。这些谏官往往占着律理就咬住事情不放松,非论数个是非曲直不可。谏官不怕权势压顶,往往谁是朝中红人,他们便弹劾谁,这样就给天子以及世人留下一个耿直忠正的形象,非常容易扬名天下。即使扳不倒对方,一时遭到排挤,甚至被贬出帝都,但是只要赢得清名,重返御前指日可待。庙堂不少大人物均有着御史台的履历,当今的丞相朱文正就担任过谏言系统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之职。
然而某些谏官过分求名,行事近乎纠缠撕闹,不利国情,导致田中道并不喜欢这类官吏。但是谏官不可轻看,今日落魄,他年说不得就扶摇直上。
那个高大青年楚项舞此时转了身来。
青年的肤色是海风烈日吹晒出的健康古铜色,暗调的肤色令其整个人看起来深沉内敛。秋夜微寒,青年仍是一身单薄的丝衣,半个胸膛坦裸着,脚下也是赤足无袜,仅蹬着一双木屐,周身上下除了刀柄缠绕的玉佩与扎束浓密长发的银绳再无挂饰。楚项舞的面容不如蔡书鱼生的白净好看,但是硬朗有型,散发着独特的男性魅力。他回过身来,侧头颔首徐徐审视着对面几人,并不率先发话。
郑翠娥注目楚项舞。她看得出青年的性格趋于内敛,如果不是因为海外文化的浸润使其稍显强傲,楚项舞给人的第一印象几乎无可挑剔。性格影响武功,武功照映性格,大部分武者的性格轮廓会随着武功的进境而逐渐深邃,年纪轻轻就能沉着中隐含锋芒,此样人物中原也不多见,思量间郑翠娥不禁失笑,缘由乃是她扫了一眼身边半梦半醒的萧衍,萧衍的火候也到了,但是似乎磨砺的有点走火入魔了。
楚项舞打扮得与中原人无异,单看衣着根本分辨不出他的来历。无量海不似北漠南疆,其一向以海外净土自居,衣着风俗多按中原制式。剑妃子看着楚项舞的右衽衣领,笑问道:“楚兄出身无量海,也应该听过蚂蚁窝这个名头吧,楚兄来此仅仅是为了看护蔡大人的吗?”
蔡书鱼忙道:“大人之称,蔡某不敢当,不知仙子是……?”
“郑世家郑翠娥。”郑翠娥精简至极的表明身份,然后又将杨仪等人介绍一遍,依旧看回楚项舞。
楚项舞等佳人一一说完,方道:“照看书鱼是一方面,中原武学鼎盛,顺道会一会你们中原高手也是项舞生平所愿。”
郑翠娥注意到楚项舞的手一直没有离开刀柄,她莞尔一笑,道:“楚兄想必已经会过不少江湖好手了,难道觉得尚不过瘾?定要来此再寻几只蚂蚁开刀?”
楚项舞深看郑翠娥,饶有兴味的道:“郑女侠莫不是听了些不实传言吧,项舞虽然登门挑战过幽州、云州的几个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