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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手,但,曾身为最优秀的除妖师的他,该有的灵敏与反击的本能并没有丧失。
他身子一低,避开从背脊上扫过的锋利手爪,顺势一脚倒踢在对方小腹。
夜叉一个趔趄,倒退几步,又不怕死地冲了上来。
唐泽已经转过了身,与夜叉对面相峙。
扑面而来的风里,都是要将自己撕成碎片的味道。
然而,当夜叉的双爪快要杀到唐泽面门的刹那,眼睛里却有异光闪过,手下的动作,迟疑了。
夜叉还记得眼前这个举剑的男人。当年在烟熏火燎中替他们烤肉的人。
唐泽显然读不懂一只粗莽夜叉的眼神,对方犹豫的这一瞬间,对他的意义,只是获得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
手起,剑落,潇洒如三年之前。
一道口子不偏不倚开在夜叉的喉咙正中。
夜叉雕塑一样立在那里,保持着那个犹豫的姿势。
伤口,翻裂,鲜血,涌出。
铁塔一样的对手,重重仰倒在地,砸起漫天灰土。
唐泽上前,看着夜叉顽强睁开的眼睛,朝它心口的骨突伸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宝刀不老啊。”一直在旁看热闹的喇嘛,替唐泽鼓掌,却又不无讥诮地说,“敢杀,却不敢取你应得的战利品么?!”
唐泽看他一眼,手下一动,从余息尚存的夜叉脖子上扯下骨突圆珠。
“这才像你。”喇嘛赞许地点头。
这时,从前方传来的几声惨叫,引走了他们的全部注意——不是夜叉的嚎叫,而是人的惨叫。
断裂的肢体飞散开来,喷涌而出的血,在月光下画出瞬间的奇异图案,然后,溅落在地,转眼便被蜿蜒在碎石缝中,宛然成河的夜叉之血吞没。
夜叉的首领,站在凸起的大石上,牛一样喘着粗气,身上缠绕着撕裂开的银丝网,刺入体内的尖细银刺密密麻麻,从头到脚。那张裹着它身体的金色皮毛几乎已被触目惊心的红色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血,无从分辨来历,也许是它自己的,也许是刚刚被它撕成碎片的人类的,顺着那些粘成一缕一缕的毛发往下滴落。
喇嘛的眼神变了,身旁仅剩的手下,更是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红毛的凶悍与超乎想象的力量,击碎了他们速战速决的美梦。
八个黑衫人,成了一堆与废品无二的残肢碎肉,凌乱地铺在地上。
嗷!
红毛看着脚下横陈遍地的同伴的尸体,仰起头,狂吼。
疼痛,愤怒,悲伤,似要将整个卧虚山震裂开来。
“大师……”黑衫人朝后连退几步,“我们……还是尽速离开吧,情形不太妙。”
说罢,上岸时还气势逼人的他,转身就朝来路狂奔而去。
“怕死是人的天性。”喇嘛看也不看那家伙一眼,手臂轻轻一抖,小巧的匕首握在掌中,接着反手一掷,“但,不是你怕就不用死了。”
噗通!
逃跑者扑倒在地。
匕首,从他的背心一穿而过。
对喇嘛的行为,唐泽没有做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他只是看对方一眼,笑了笑。
很奇怪,唐泽现在只想笑,不管面对的什么。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脸上在笑,心头却像扎了针……
“这个,就由我们亲自解决吧。”喇嘛将念珠套在腕上,举步朝红毛走去。
然,他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红毛壮硕如山的巨大身躯后头,缓缓走出了另一个人影,瘦瘦的,小小的,跛着脚,步态有些沉重。依然是蓬乱的长发,尖尖的耳朵,身上裹着染满血的黑色皮毛,肩头也挂着一块残缺的银丝网,露在身体外的银刺,闪着晶亮的光。
月光投下来,照亮了一双圆圆的眼睛,清水一样透澈。
唐泽的呼吸暂停了数秒。
一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在心底渐渐明朗。
稍一用力,这小人儿将捏在手里的一个圆东西抛了出来。
骨碌碌滚了一会儿,圆东西停在离唐泽不远的地方。
那是某个黑衫人的头颅,至死也没法阖上恐惧的双眼。
“还有漏网之鱼……”喇嘛看着这个被污泥盖住五官的“小家伙”,须臾间,竟被一种莫名的畏惧阻挡了前行的脚步。
在这个夜叉的身上,看不到痛苦,看不到愤怒,看不到难过,也看不到要不顾一切进攻的架势。
它像个局外人,漠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尸体,还有站在对面的唐泽。
“念!”
唐泽的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早该想到,单凭红毛一个人,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八个人撕成碎片并不容易。当年,念为了救他而攻击自己两个同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个混合了人类与夜叉血统的女子,究竟蕴藏了多少力量在那副瘦弱的身躯中?!
唐泽估算不出,也不想去估算,他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还愣着做什么?!解决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喇嘛突然呵斥道,随即眯起眼睛,“只差这一步,我们就能成功构建我们的世界了!”
话音刚落,喇嘛脚一瞪地,窜起数尺高,手下一动,从缠绕在腕上的念珠里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色钢丝,恶狠狠地朝红毛杀了过去。
怒到极致的红毛自然不甘示弱,拼着自己仅存的力气,在血液尚未流干之前,挥舞着利爪朝喇嘛迎了过去。
刷!
柔韧的钢丝缠住了红毛伸向喇嘛心脏的双爪。
红毛没有把这根钢丝放在眼里,刚才那万千银丝织成的大网尚且不能困住自己,这区区一根“头发丝”何足畏惧?!
可是,红毛简单的头脑哪里能想到,喇嘛这一根细丝,再加上他的咒语,足以抵过十张大网。
裂骨的剧痛在红毛腕上爆发,他以为这次还能像刚才对付困住自己的网一样,只要用上一身力气就能撕断这令他恼怒的长丝。然而,这一次,他越用力,钢丝便嵌得越深,肌肉,经脉,一层层被切断。
红毛想用利齿咬断喇嘛的脖子,可是,狡猾的喇嘛一直停留在半空中不肯着地,与红毛保持着绝对的安全距离。除非红毛跟他一样有踏空气如平地的本事,否则休想沾他的身。
用惯了蛮力的红毛,还妄想挣开束住自己的钢丝。
只要再用一点力,红毛的爪子就会被生生切断开来。
喇嘛冷笑,又念了句咒语,钢丝顿时自动伸长许多,在空中绕了个圈,最后准确地套在了红毛的脖子上。
喇嘛一用力,钢丝霎时勒紧。
突然,一个黑影从地上跃起,朝喇嘛撞去。
见势不妙,喇嘛一手抓紧钢丝,一手抖出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来者狠狠掷去。
“念!”唐泽突然大吼,“不要!”
匕首速度奇快,在空中成了一条银白的直线,然而念的反应更快,轻巧地翻个身,匕首擦着她的身侧飞了过去。
没有谁料到,念是一只会飞的夜叉。
眨眼间,念已经落到喇嘛身旁,双手用力擒住他的肩膀,而后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吱!带着温度的血从念的齿间飙出。
“啊!!!”喇嘛避让不及,痛得狂叫,气急败坏地大吼,“唐泽!”
唐泽仰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半空中发生的一切。
也许是喇嘛痛昏了头,他忘了唐泽已不是从前那个一飞百尺高的除妖师,再没有任何异能力。
而事实上,就算唐泽现在有那个能力,他也不会出手。
现在,他很想这个喇嘛死,死在念的手里。
见唐泽没有任何反应,喇嘛不得不松开拽着钢丝的手,反手过去想抓住念的胳膊。可是念的动作总是快他一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只听啪嚓两声脆响,喇嘛的手骨被她捏得粉碎。
喇嘛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子猛烈地抖了几下,像只抽搐的瘟鸡,一串白沫从他嘴角流出,最后,一直很“顽强”的脑袋终于慢慢耷拉了下去,鲜血顺着脖子,流得满身都是。
念提着他,晃了晃,捏在手里的不是人,只是条死鱼。
松开手,喇嘛烂泥一样跌落在碎石上。
念回到地上,用脚踹了踹喇嘛。
“念!”为她捏了把汗的唐泽终于放下了心,几步跑到她身边,“你……我……”
念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红毛身边,小心地给他解开绕在脖子上的钢丝。
这时,唐泽才惊异地注意到,念之所以走路不利索,是因为少了一只左脚。一枝简单打磨过的木棍绑在她的膝盖下。
“你的脚怎么了?”唐泽拽住念的胳膊,急切地问。
念拉开他的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躺在地上的同伴。
红毛的伤势很重,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银刺扎出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头淌血,也许是伤口凝固了,也许是没有血可以流了,此刻的红毛,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念试着拽红毛的胳膊,可红毛一动不动,只从喉咙里挤出咿咿的低鸣,然后吃力地举起手臂,手指的指向,正对不知所措的唐泽。
难道他要念干掉自己?!
这念头第一时间跳入唐泽的脑中,但是很快又被他否决了。
红毛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没有半点杀气。
微微颤动几下,红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臂重重垂下,头慢慢歪向一边……
念用力推着红毛的胳膊,说着只有夜叉才明白的语言。
但是,红毛再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他死了,跟躺在周围的同伴一样,在这场杀戮中永远闭了眼睛。
念站起来,有些迟钝地转动着脑袋,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山,树,石头,还有同伴们的尸体,都沉在绝对的寂静之中。扑面而来的风,混着浓浓的血腥味,吹起她乱糟糟的头发,项上的骨突圆珠,随着她心口的起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唐泽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眼前的一切,罪魁祸首不是喇嘛,不是黑衫人,是他。
半晌,念一瘸一拐地朝唐泽走过来。
“你……走……”
她只给他两个字,斩钉截铁。
“念……你……你听我说……”唐泽抓住她的手。
“走……”念抽出自己的手,眼睛看向唐泽身后的路。
“告诉我,你的脚怎么了?”嗅着充满血腥的夜风,看着伤痕累累的她,唐泽心里突然一阵绞痛。
“走……”念由始至终都不看他,只对他说同一个字。
“念,我……”唐泽话没说完,突然脸色大变,吼了声,“小心!”
他动手把身侧的念朝外头一推。
然,还是迟了一步。
一道墨黑的光线,从后面精确地射中了念,轻易穿过她的头部,最后从眉心飞出。
细细的血流,从念的眉心缓缓涌出。
海水天空,月光山石,在她眼里融合成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彩带,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纠缠着漫天飞舞,涨满她的眼帘。混沌中,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模样,只有一头绿色的头发,在光影下飞舞……
唐泽一把抱住倒下的念,全然不顾她的身上还插着无数密密的银刺。
“念!念!醒醒!醒醒!”他用力摇着怀里的人,不许她闭上眼睛。
念长长吐出一口气,把视线聚焦在唐泽脸上,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恨……”
唐泽愣住了。
不恨……念说的话,总是那么简单,但总让他无法猜透。
“念!念!别睡,跟我说话!”臂弯越来越重,念的身子不断朝下沉,眼睛慢慢闭上,唐泽慌了神,大声喊着,摇着。
“鱼……月亮……”
念的声音越来越弱,梦呓一般,嘴角,绽开一朵少见的微笑……
从没有笑过的她,用一朵微笑,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