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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悲哀啊……手足反目,最最无奈了。
段七跳下马,段九也跟着。
“他要我的人头换其他人的命吧?没想到我的命还真值钱……”段七调侃自嘲。
“七哥──”
片刻沉默,两人注视彼此,分离的时间很长,但兄弟情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他们永远珍惜这份亲情。
段七含笑,提刀。“小弟,七哥很高兴,你一表人才,前途似锦,可惜有这么个张刺史碍了你的官途。我帮你杀了他,一切事情都解决了。”
段九,快答应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亲情的!
锦瑟满心紧张地在段九一旁劝道,可惜她忘了段九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段九静默不语。
段七便明白他的决定。
“路子不同,我的确不能要求你跟我走一样的路,不过,我不曾后悔走上这条路,我只……”段七话说一半便停住。“既然你我不同道,就来彻底解决吧!”
不要啊!
锦瑟吼得大声,却传不进两人耳里。
架式摆开,情况已经不容许回头。
锦瑟只得睁大眼,将两人的对峙,一幕一幕烙印眼底,丝毫不敢眨眼。
数十招过去,段九的表现始终如一,段七节节败退,最后他的刀被段九挥开,段九的刀锋指着段七的胸口,两人皆重重喘息。
是段七故意的,锦瑟一眼看穿。
“你……败了。”段九脸上毫无一丝胜利的快感,有的是满身的颓丧。
段七一如先前的高傲睥睨。“是啊,还不快一刀结束我的生命,我跟黑段军说过,一旦我死,他们就必须解散,带着我的头去找他们,他们都发过誓,不会不从的。”
刀锋静止,段九注视段七的表情,从容间还有他未曾遗忘的温柔。“七哥,我会想其他方法来保全我们全家的。”
“哈!小弟,亏你为官这么久,还看不清张刺史那小人的嘴脸吗?我此刻只恨没早点杀了他断绝后患,这是我的失策。黑段军这段时间也闹得够久了,我早就想结束,顺便又能保住你们。我想我的命的确值钱,小弟,不要再犹豫,要不,你会跟我一样后悔没杀了张刺史!”
“七哥……”段九死都不想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
“小弟,能再见到你,真好。”段七扯笑,随即手握刀,将自己的胸膛当作刀鞘,收了那把刀。
“七哥?!”段九错愕,放开刀柄,抱住段七。“七哥……”好不容易他们又聚在一起了,为何马上又要分离?
段七一手搭在段九的背上,仍保持笑容。“小弟,我好想念你们……可是我走上跟你们不同的路了……所以……所以……不要恨七哥,离开……这里,这里不适合你,懂吗?走吧──”
“七哥!”段九含泪紧抱住段七。
段七气血翻涌,又呕出鲜红,在段九耳畔低喃:“我很怀念过去……七哥先你一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段七的手垂下了、眸子合上了,段九的心也碎了。
锦瑟怔了一瞬,不忍地合眼,就算不甘她的事,为何她也这般痛苦?
她真的愈来愈了解什么是人了。
做人,真的难。
锦瑟冷眼注视段九砍下段七的项上人头,将他的遗体埋在原地,填平的土,外表看不出异状,然后,段九用自己的上衣包裹着段七的人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跨上马背,回到战场上,举高了段七的人头对黑段军放声。
“黑段军听着!你们的首领已经死在我手上,这是他的人头,我不刁难你们,你们得解散黑段军速速离开,否则一概严惩。”他的神情凛冽,教战场上所有的人皆停下攻击聆听。
段九的副官走上前。“段大人,万万使不得啊,要是张刺史怪罪下来……”
副官话没说完,黑段军便纷纷放下武器,每名黑段军同时朝段九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剎那,那气氛威武又严肃,足以撼动人心。
段九在心底也佩服七哥,身为盗贼的首领,最后能得到手下如此的对待,可见七哥在世时,是很受黑段军爱戴。
足足一刻钟后,凛肃的场面在黑段军起身后,战意又升高,不过是官兵单方面的警戒。
段九又下令,“放他们走,谁敢抗令,军法处置!”
“段大人……”张刺史已经想找机会杀段大人,结果段大人又来这招,不是自寻死路吗?
“副官,这是我的决定。”
于是,副官默默退后,所有的官兵也让出一条路放黑段军离开。
望着逐渐远去的那一抹黑,段九下令收兵。
看见这景象,好……心痛哪。
锦瑟叹息后,继续跟着段九。???
段九提着人头来到张刺史府上。
“这是黑段军首领的人头,请张大人务必遵守约定。”不再对张刺史有所留情,段九下话很重,连跟在一旁的锦瑟也察觉段九隐隐有杀意。
张刺史在看见段七的人头后,笑得犹如计谋得逞一般,然后露出惋惜的表情。
“段大人真行!居然把让好几个郡烦恼的黑段军给灭了,可是……这和我们当初的约定不一样,我是要你『剿灭』,一个也不剩,可是你却把黑段军放走!你要我跟皇上如何交代?”
“张大人,”段九喊他的名字喊得很沉。“下官已经尽力了,请不要刁难。”他瞪着张刺史,放在腰间的手蠢蠢欲动,他为官是为了百姓,不是为这个混帐!
接收到段九凛冽的寒光,张刺史怔了怔,便陪笑。“哎呀,段大人,老夫也并不想为难你,但已经超过两个月了,时间晚了,你的亲人已经被处斩了。”
段九神情未变地问:“你、说、什、么?”
“你的亲人已经处斩,恕老夫帮不上……”张刺史猥琐的脸,吐出刺耳的声音,但他话未说完,只见一道光芒在眼前一闪即逝,他的声音就再也发不出来,他的眼眸睁大注视段九,表情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他还不知道自己已死去。
张刺史连呼救也来不及,段九已砍下他的脑袋。
刚巧端着茶水进来的仆人吓得摔碎了杯子,洒了一地的茶水,脚软地跌在地上。“张、张、张……有人杀了张大人啊!”
段九转身,脸上、身上、手上沾满令他反感的血腥。
对于动也不动的段九,锦瑟大吼:段九,快走!
是锦瑟!
片刻的回神,段九听见锦瑟的声音,带着七哥的人头施展轻功离开刺史府。
“张大人被杀了,快来人啊!”直到段九离开,仆人方大喊。???
以段九的武功,他轻易就躲过追兵,并没有回到段府,而是来到那棵给他无限鼓舞的树下。
他背靠在树干上,稍事休息。
好一会儿,段九才开口,“锦瑟,这次你好像很快就清醒了,还跟着我,是因为我身上有你一部分的缘故吗?别怪我,因为我真的需要你的保佑。”
我不是神,如何保佑你?!
段九露出苦笑。“算是寄托吧。”
锦瑟蹲在他身前,轻道:段九,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深深一个吐气,段九闭上眼。
“锦瑟,我一直以为自己所坚持的理念必定是对的,因此坚守到底,可是我得到什么呢?我的亲人全死在我手上了,”段九摊开左手掌心,仍有张刺史的污秽残留。“那个人……那个人……就为了他的私利,连人命也罔顾。”
那种人,你根本不必再去想了。
“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憎恨一个人过……”
段九,那种人不值得。
段九落寞一笑。“不是的,我恨的人是……我自己。我为官也是想保护他们,但最后仍害死他们……锦瑟,恨的是我自己,我恨的人是我自己、我自己啊……”最后,他什么都办不到!
锦瑟从来就不懂如何安慰人,只是张开手,围在段九身旁,用不着肢体上的触碰,段九浓浓的悲哀已教她喘不过气息。
犹如感受到温暖的拥抱,段九神情放松。“锦瑟,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千万别踏入人世,这里是污秽之地,不适合你,也别对人抱持什么感情,这样,才能活得自在逍遥。”
段九,你别这样,要振作点,你还活着不是吗?
“锦瑟,我只剩一个人了,什么都没了,这世间再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段九起身,策马回到段七的埋葬处,把段七的人头也放入。
铺上些许的干草,段九一把火烧了段七。
大火熊熊燃烧,在阒黑的夜色下,显得格外凄美。
夜火如此美艳,犹如引领亡魂的彼岸灯。
待一切都燃尽后,灰烬散入山谷下,顺着河流,离开这人世。
锦瑟静静看着他的行为,不置一词,其实她也没有插话的资格,因为段九是在释放自己的悲伤。
用他自己的方式。
最后,段九又回头,除了段潮以及赵子萌的遗体未能找回外,其他的,他也一一火化。
最后一次,当段九将段三的骨灰洒入山谷底后,他重回树下。
期间,锦瑟一直伴在他身边,什么都使不上力的她,仅能在段九疲惫时,试图给他安慰。
“锦瑟,你瞧今晚的月色多美。”
是啊,很美。锦瑟附和道。今夜的段九特别安静,不再跟前几天一样埋怨自己,只是静静地赏月,她有种感觉,段九快要离开她了。
“妳活了多久?”
“一百多年了。”
“原来你这么老了……想必看的事情也很广,我却在你面前卖老,真是愚蠢。锦瑟,你晓得吗?在我心中,我一直假想你是个可爱、活泼,有着真性情的少女,而不是年过百岁的老婆婆,因为我听你的声音就是给我如此的感觉。可惜,我看不见你究竟是什么模样……”
锦瑟靠在他身旁。
其实我真的如你所想象的模样,只是你无法看见我罢了。
段九听了,连忙问:“那你在哪里?”
我就坐在你左手边,与你相靠。
“……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让我留下美好的回忆,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然后段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杀了自己七哥与张刺史的刀子,刺入自己的胸口。
锦瑟没有如同过去那样阻止,也明白自己阻止不了,因为她确切感受到段九绝望的心境,他对这人间,再也无所求。
一心求死,如同段凤鸣。
她完全能了解他的想法了,因此不阻止。
“锦瑟,假如有来世,我期望也能做一棵无忧的树,就伴在你身旁,朝朝暮暮与你一起,永不分离,这样……可好?”
风声,如泣如诉,拂过耳畔;南风暖暖,却无法填补心中的缺憾。
一望无际的郊外,仿佛遗世而立的老树似乎也感受到深沉的悲哀,在盛夏之时,慢慢落叶雕零,叶雨翩翩,无尽凄凉。
锦瑟以自己的身体覆在段九上头,在他耳边低语──
我答应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段九,我会陪在你身边。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含泪盈盈,秋水落寞,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