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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她摇头。“我挤柠檬汁等你回来喝。”
“我要加蜂蜜喔。”安娜露出甜甜的酒窝,拿起草帽套上她那头蜜金色的卷发。“走喽。”
为什么没注意到,安娜的发色就像可口浓郁的蜂蜜一般。她的脸蛋像白瓷般洁净,眼中的平静安详,一如圣堂中的圣母一般,慈悲温柔得不像个凡人,任何人站在她身旁都要自惭形秽、相形失色。
包括她—;—;神田理惠。
有些人天生就是贵族,既便裹着破布;有人即便身着华服,却始终成不了贵族。
这点她很清楚。如同安娜天生是个公主,而她则是女仆装成的公主,其中的差别是明显且一夕可见。
那个下午,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差别,并且觉得很不舒服。
她们之间一直是不平等的。
就算安娜待她一直很和善、尊重、公平,但她们之间永远都不是平等的。
起码在爱人面前,她俩没有平等过。
这就是现实。
雷恩不会用和她说话的态度对她……
这就是现实。
雷恩不曾用那样专注火热的眼眸望她……
这就是现实。
雷恩更不会对她爱不释手、像对珍宝一般拥抱她、亲吻她……
这就是现实。
雷恩更不会开口求婚、只想一生一世守着她、爱着她……
这就是现实。
这样多的现实教她失望、要她绝望。有那么一刻,她真希望这世上没有安娜,如果没有她……
雷恩或许会把视线投注在她身上。
如果没有……安娜……多美好哇!
天哪!她怎么可以……
怎么可有这种想法,太可怕了!安娜……安娜可是你最最要好的朋友,她是你孤立无援时唯一站在你这边的盟友,你怎么可以……
一瞬间,罪恶感充满心房。
好讨厌!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应该”祝福自己的好友,是啊!应该……
可是好难!真的好难!
一时间思绪纷乱,她懊恼的在家里踱来走去,心底仿佛是恶魔与天使在交战着。等她回过神来的时侯,天已经黑了。
安娜还没回来。
她突然有个不祥的预感。
老天爷不会把她心底的胡言乱语给当真吧?
“来人,快来人!”她慌张地喊叫。
“快!所有的人,放下手边的工作,到附近找安娜!快!快!”
她知道,安娜一定出事了。安娜平常不会出去这么久,她早该回来了。
柠檬汁早按照她的意思加了蜂蜜,她该在五点半左右回家,然后灌下一大口,拿草帽当扇子煽风,脸上会泛着晒过日光后的红晕……她会抽出一张面纸擦汗,她会……
为什么她没回来……
为什么?
“理惠—;—;你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她在门口碰上甫进门的大哥神田刚。
他拉住她,拧着眉头,一脸关心,搭在肩上的双手,阻止了她的急忙与慌乱。
她白着一张脸,眼神涣散,口中不住喃喃地说:“我要去找安娜,我要去找安娜……”
她推开他,朝门口走。“安娜出事了,我知道……我要去找她。”
踉踉跄跄地,她驱使着自己的步伐前进,手里拿着手电筒,遇草拨草、遇树枝拨树枝,丝毫不在乎它们打在皮肤上是否会痛。
她的周围不断地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喀拉一声,她的神经绷紧,低头一看,原来是细树枝被踩断了。
唧唧……
知了的节庆锣鼓喧天。
唧唧唧……
也许……也许安娜只是迷路。她现在已经回到家了……
也许……安娜只是和她玩游戏,某种愚人节的笨游戏……
她会很高兴她上当了。
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做了一个恶梦。只要醒了……只要醒来就没事了。
“找到了—;—;”
找到了吗?
她立在原地呆住。“找到了……”无意识地重复语句。
凄厉的叫声响起,动摇了整个树林,有几只鸟儿不忍听见地惊走。
“安娜……”她反射地拔足狂奔,似火箭般的往声音来源快速奔去。
安娜……
她的肺似火烧地灼热,仍没敢停下来喘口气。
“让开—;—;让开—;—;”
拨开人群,她努力朝前迈进,却被哥哥宽大的身影挡住。
“走开—;—;”她不客气地推他。
“小妹……”神田刚的面色十分凝重。“你要有心理准备,她的状况……不大好。”
她皱眉,接着心焦地推开他。
就算她的情况不好,她也会……
天哪!
天哪……
她不知道所谓的情况不好是……
她以为安娜或许受伤了、骨折、跌断腿之类,她没有想到会是……
一时间,全身寒毛直立,所有的血液冲上脑门,心里有根弦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啪一声地断了。
深吸一气,她缓缓地朝安娜蜷缩的身子前进。
“安娜……是我,理惠。”她用轻柔的浯调唤道。
安娜仍蜷着,把头微微抬起,偏向她,一双眼神写着恐惧与空洞。
她很难不去注意地上被撕裂的白纱裙、扯破的碎花背心,以及小心翼翼跨过的内衣裤;当然,还有那截沾了血的绳子,和……一撮撮被绞断的秀发。
“安娜……”她向她靠近。
一块块丑陋的青紫映在她凝脂般的皮肤上,一道道的擦伤与脏污,显示她曾遭遇过的暴力与反抗。她的手腕、脚踝上有着捆绑的痕迹、大腿上血渍斑斑,嘴角破了、肿了,凌乱的头发下掩着憔悴的脸,双手用力抓着神田刚给她的衬衫,血色全无、不断地颤抖,眼睛直视着地面出神,却又同时戒备着,不敢让任何人靠近,随时打算逃跑。
听到她的呼唤,她慢慢地把头抬起,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一般,没有任何的活力。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的左半边脸全肿了,眼睛眯成一条线,困难地眨眼,眼上交错布满泪痕。连脖子上都有明显勒过的痕迹……
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泪水,哽咽地跪在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安娜瑟缩了一下,没有推开她。
“安娜……噢!安娜……”忍不住痛哭失声。“对不起……对不起……”
面对涕泗纵横的理惠,安娜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茫,像一尊洋娃娃一般,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感情……
她是背叛者,无疑的。
她是背叛者……
“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理惠—;—;”
“他们凭什么—;—;”她狂吼,她对向来尊敬的哥哥狂吼。“安娜是我的朋友—;—;”
“我们需要叔叔的帮忙……”
“所以你要我吞忍?”她忿怒地握拳。“安娜被发现时是什么模样?你亲眼见到的……他们怎么对她的,你要我忍?”
“那你告诉我,我们告了堂哥那伙人,得罪叔叔后,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她气恨难平地喘着气。
“安娜对我而言,就像另一个妹妹一样,她发生那样的事……你以为我不想帮她伸冤报仇吗?”神田冈劝道。“但目前我们有筹码吗?在事事都仰赖叔叔的情况下……”
“所以你打算息事宁人?”她的语调冷硬。
好恨!真的好恨!
“你很清楚,我们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叔叔在背后支持,如果他现在抽手,我们家一定会垮;你也知道,父亲留下的是个烂摊子,当年若没有叔叔出手,我们早就不知到哪里喝西北风……”
“所以你要我出卖朋友……”手握成拳,真想打墙泄恨。“安娜她……被堂哥带人轮暴,他是有预谋的……”她呐喊着。“他是—;—;有预谋的,因为他料定我们不敢怎样。”
“好—;—;”神田冈点点头。“就算你告他,你斗得过他吗?”
“我……”她仍倔强地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字句。
的确,她的叔叔神田则夫是个玩阴的高手,标准的狐狸,她见过和他作对的人的下场。玩权力斗争的游戏,她大概只有小学生的段数,和叔叔这名教授级的比,她绝对只有输的分。
可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难道……就眼睁睁看安娜被欺负,没有别的办法吗?”
“而且,你要弄清楚,自家人关起门来好说话。但安娜的家人、更棘手的是安娜的未婚夫雷恩,你认为这两帮人马会放过任何一个神田家的人?”
”但……这……”雷恩会恨她吗?
她忽然觉得好冷。她不想看见雷恩那张俊美的脸上出现任何增恶之色,尤其是对她,不……不……
那会令她如下地狱般地难过。
“你想说这不干我们的事吗?”神田刚的语调转硬。“谁会在乎我们的下场?你该很清楚自从父母离婚、父亲去世后,谁理过我们两兄妹。”
安娜理过……安娜理过我啊!她在心中叫喊着。
安娜在我最无助的时侯伸手给她温暖,她的友情是她处在晦涩日子里最大的支柱,在所有的人都不在乎时,安娜在乎她,确实地在乎啊!
好无力,她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地缩小。原来在现实这位巨人面前,她渺小得连石头都举不起来,遑论推倒它。
“理惠,犯错的是堂哥,并不是叔叔。叔叔只有这个独子,你想……”
“叔叔……”她怆然地牵动了嘴角。“我们就这么可悲吗?没有叔叔可依附,我们就只能灭亡吗?”
神田刚双手叉腰。“就算我们先撇开叔叔不讲,一旦这件事公开了,我们两人是腹背受敌。安娜的家人、雷恩不会顾忌我们朋友的身份,而我们呢?被认为是神田家的叛徒,被两帮人马夹杀,这就是你要的下场吗?”
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跌坐在沙发里,沉默中以双手掩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弄成这样?
为什么……
太可悲!这一切都太可悲了,她除了有满身没有用的傲气之外,什么也没有;连和现实对抗的勇气,都一点点地消失殆尽。
神田刚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地叹一口气。“你自己想一想吧,这样做值不偿得。”拍拍她的肩膀离去。
而她……她坐在沙发上,对着一室的沉静,从黑夜到天明,最后选择来到安娜的房间。
天已经亮了。
早晨五点半,外头的小鸟儿正啁啾着,嬉笑于光明的到来。
她顺手把安娜床头的台灯熄掉,坐在床沿,静默地看着沉睡的挚友。
人是自私的。人为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惜伤害、牺牲别人……
自从惨剧发生之后,她便没有办法关灯睡。正确的说,她接连着几天无法闭上眼。
她不懂她心里的恐惧,但那双时时警戒、慌张的眼眸让她心痛。
几乎二十四小时,她守着、寸步不离地抱着她,抱着在她怀中抖得如十二月寒风中柔弱小花的安娜。
她没有哭、没有叫,只是一径地张着大眼,恐惧戒慎地望着四周,就像是随时都有恶鬼会出现,而她随时准备好逃跑。
她抱着她还有一个原因,怕她又跑去洗澡。
一个小时里安娜洗两次澡,她心里发慌冲进浴室,只见到在浴缸里的安娜拿着浮石拼命地搓着皮肤,搓到破皮流血,还不罢手,点点鲜红色的血滴在水里晕开了,将透明色的水沾染颜色。
而安娜就像毫无痛觉的机器人般,浑然无觉地搓着,她的上臂红肿,两三处皮开肉绽,教人看了触目心惊。
”安娜……”她不由分说一把夺下浮石,斥吓着:“你干什么!?”
安娜像个小女孩瑟缩了一下,怯生生的眼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嗫嚅地说道:“脏脏……脏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