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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永远只相信那些看起来正派的人,而不是我这样的人。
当然,我不打算跟他们透露任何事。我自己保守着秘密。然后,斯黛尔太太在她的餐具室吃完布丁,就坐在那儿摆弄领针,一言不发。魏先生拿着报纸去了厕所。他得服侍李先生晚餐,服侍他们喝两杯好酒;他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不高兴绅士来的人。
最后,我觉得我挺高兴的,“你是挺高兴的,”我对自己说道,“就是还不知道罢了,等单独见到他了,你会感觉到的。”——我觉得就这一两天内,我们得想个办法见一面。
可我们真正会面,却几乎是两周后了。因为不跟着莫德,我就没理由在这所房子里四处走动。我不知道他卧室在哪儿,他也没来找过我。另外,布莱尔的生活太规律了,就好象一台巨型机器的运转,你改变不了它。
清晨钟声唤醒我们,然后大伙都动起来,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沿着既定路线,完成既定事项,直到晚钟响起,我们才回到各自床上。地上仿佛有条为我们铺就的轨道,我们在轨道上滑行着。房子里仿佛有个巨型手柄,一只巨手操纵着它——有时候,当窗外景色隐没在黑夜或潮湿的雾气中,我就会想象着那个手柄,想象中几乎听到手柄转动的声音。如果它不转了,会发生些什么事?想到这儿就觉得害怕。这就是乡村生活对你的影响。
绅士一来,这一切好象变轻快了。巨大的手柄轰然启动,大家在各自岗位上震动一下,新的轨道铺就而成,立即投入运转,还象从前那样运作良好,只不过运转秩序不一样了,
莫德现在不去见她舅舅了,不用在她舅舅做案头工作时帮他念书了。她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我们要么坐在屋子里做针线,或者玩纸牌,要么到外面散步,到河边,树林或者墓地去。
至于绅士,他七点起来,在床上吃早餐,由查尔斯服侍他。八点一到,他就开始为李先生的藏画忙活了。李先生在一旁指导他。李先生对藏画跟对藏书一样痴迷,还特地辟出一间比他图书馆更昏暗、更拥挤的小屋,给绅士用。我猜那些画既古老又珍贵。我没见过那些画儿,没人见过。李先生和绅士随身带着钥匙,不管他们在不在那个小房间里,他们都把房门紧锁起来。
他们一直忙到一点钟才吃午餐。莫德和我一道吃午餐。吃饭时我们都没说话。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坐那儿等着。
到差一刻两点时,她会拿出绘画用具——铅笔和颜料,画纸和卡片,还有一个木三脚画架——她会把这些东西摆放整齐,非常整齐,永远是一个样子。她不让我帮忙。如果一支画笔掉地上,被我捡起来,她会把所有东西——画纸,铅笔,颜料,画架——重新摆一遍。
我知道了,不能碰,只能看。
两点的钟声响起,我们都侧耳倾听着。钟声之后,绅士来了,他来教她绘画课程。刚开始他们在客厅上课。他拿出一个苹果,一个梨和一个水壶,摆在桌上让她画。她画时,他站在一旁看,边看边点头。她手握画笔,好象握着锅铲一样;不过绅士自会夸奖她这些乱糟糟的画,他会歪着头,或者眼睛一亮,说道:“我敢说,李小姐,你摸到窍门了。”或者,“上个月到现在,你素描进步真大呀”
“你这么认为吗?瑞富斯先生?”她会答道,脸上带着红晕。“这个梨是不是画得有点歪?我是不是应该按观察到的画?”
“这个视图,可能,确实有点小缺陷,”他会说道,“不过你有天赋,李小姐,你的天赋可以超越技巧。你对事物本质有种洞察力,站在你面前,我都有点害怕了,我怕你眼睛会从我身上看到什么隐藏的东西。”
他就会说这种话,说话声音由有力到轻柔,一口气说出来,带点犹豫;她看上去仿佛是个靠火太近的小蜡人。她会再画一遍水果。这次梨画得象个香蕉。然后绅士会说光线太差,或者画笔有问题。
“如果我能带你去伦敦,去我自己的画室就好了,李小姐。”
那都是他给自己编造出的生活——在切尔西的一所房子里,过着艺术家的生活。他说他有一班迷人的艺术家朋友。莫德说道:“也有女艺术家朋友吗?”
“当然,”他答道。“因为我觉得——”他摇摇头——“嗯,我观点跟别人不同,我不迎合别人的口味。看这里,试着把这条线画的更有力点。”他走到她身边,伸手把住她的手,她转过脸对住他说道:“你不想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你应该说得直白点,我不是小孩子,瑞富斯先生。”
他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道:“你不是小孩子。”然后他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总之,我的观点够温和了,这是考虑到你身为女性,这跟创作有关。有些东西,我想,李小姐,你身为女性,必定拥有这些东西。”
她咽了一下,“你说的是什么呢?瑞富斯先生?”
“是什么?是自由。”他温柔地答道。“我的自由。”
她静静地坐着,然后动了一下,椅子咯吱作响,那声音似乎惊扰了她,她抽回手,抬眼看向镜子,又看到我在望着她,她脸红了。绅士也抬眼注视着她,这让她脸更红了,她又垂下眼帘。他看看她,再看看我,又看着她,手捋着胡须。
她画笔又落到画上,然后——“噢!”她叫道,笔上的颜料泪珠似的滴落下来。绅士叫她不必在乎这些,他能帮她处理好。
他走到桌旁,拿起梨,拔掉梨上的花。莫德有把跟画笔和铅芯成套的小铅笔刀,他拿出小铅笔刀,把梨切成三瓣,一瓣递给她,自己拿一瓣,最后一瓣他甩掉汁水,递给我。
“差不多熟了,我觉得。”他使了个眼色说道。
他把梨放进嘴里,两口就吃掉了。他胡子上沾了点梨汁,他若有所思地吸吮着手指,我也吸吮着指头。莫德第一次肯忍受脏手套,她神色黯淡,拿着梨小口吃着。
我们各怀鬼胎。不可告人的心事和卑鄙勾当。一言难尽。当我我想试着分清楚,这里谁知道些什么,谁一无所知,谁无所不知,谁是骗子,我不得不停止思考,这个问题令我头昏脑涨。
最后,他说她应该到大自然里去作画。我一下就猜出了他的用意。
这意味着,他可以带着她到公园里散步,到那些幽暗的角落里,到那些偏僻的小径上,他可以称之为指导。我想她也猜到了,“你看今天会下雨吗?”她闷闷不乐地问道,脸贴近窗户,眼睛看着云彩。
这是二月底,天气还是象以前一样冷。不过,正象这所房子里每个人都为绅士再次光临而略有振作一样,如今的天气似乎也清爽惬意,变得可爱了。风停了,窗玻璃不响了,天空一改晦涩,如珍珠般清亮明朗,草坪如台球桌般碧绿整齐。
从前的那些清晨,我跟莫德一起散步,就我们俩的时候,我走在她身边。现在,当然了,她跟绅士一起:他伸出胳膊,示意她挽着,她犹豫一下,会挽住他。我觉得她习惯了挽着我的胳膊,现在挽着他就更容易了。她走起来还是非常地别扭;不过不要紧,他会使出一些小花招拉近她,他会朝她偏过头去。他会装着帮她掸去衣领上的灰尘。这些都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他们一直靠的很近——最后,只听见他们袖子的摩擦声,和她裙摆碰到他裤子的声音。
这些我都看到了,因为我就走在他们后边。我拎着她装颜料和画笔的包,还有她的木三角架和一个凳子。有时他们会不管不顾地走得很远,好象忘记我存在似的。然后莫德会想起来,转过身说道:“你真好,苏!走这么多路你要紧吗?瑞富斯先生说还要走四分之一哩才到呢。”
瑞富斯先生老是惦记着这些。他带着她在花园里漫步,说他正在物色给她画的风景,而他寸步不离莫德,两个人总是窃窃私语;我得一直跟着,他们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当然,有我随行,他们才能出来散步,我就是他们的借口。我的作用就是监视,就是盯住绅士的一举一动。
我盯他盯的很牢,我也盯着她。有时她会注视着他的脸,不过更多时间里她眼睛看着地,时不时地她也会盯着花朵、树叶或掠过的飞鸟,那些激起她想象的事物。她一盯着这些东西,他就会半侧过身子,看着我的眼睛,给我一个恶魔般的微笑;而当她又望着他的时候,他脸上什么都没了。
如果你看到他那副样子,你会信誓旦旦地说,他爱她。
如果你看到她那副样子,你会信誓旦旦地说,她爱他。
可你也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她惶恐悸动的心。他不能操之过急。他从不碰她一下,除非让她斜倚在他怀里,把住她的手教她画。她调颜料时,他会探身过去看着,他们气息相融,头发都挨在一起;不过如果他再靠近点,她就会闪避。她一直戴着手套。
他终于在河边找到合适的风景,她开始在那里画风景画,每天在画上添几笔灰暗的色彩。晚上她到绘画室给他和李先生念书听。夜里她急匆匆就上了床,有时要多吃几片安眠药,有时还会在睡梦里颤抖。
她一发抖,我就伸出胳膊抱住她,直到她安定下来。
我在帮她保持镇定,为了绅士行事方便。接下来,他会希望我令她紧张起来。不过至今我还是让她镇定,让她优雅,让她穿得漂漂亮亮。我用醋帮她洗头,洗完帮她梳头,一直梳到发丝闪光。绅士会来客厅探访她,研究她,彬彬有礼地给她鞠躬。当他说起:“李小姐,我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你变得更漂亮更妩媚了!”我清楚他的用意。不过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不是恭维她——她可什么都没干——而是恭维我,这些都是我的功劳。
我揣测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他不能说得太直白了,但他可以充分利用眼神和微笑,就象我曾描述的那样。我们等待着一个私下会面交谈的机会,就在我们以为不会有这种机会的时候,这个机会就来了,是莫德,以她的单纯无知,促成了这个机会。
有天清晨,她从房间窗户里看到他,她站在窗前,头抵着窗户,说道:“那是瑞富斯先生,看,他走在草坪上。”
我走过去站到她身边,然后,千真万确地,那就是他,在草地上度步抽烟,太阳还没升起来,照出他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可真高啊!”我说道,眼角注意着莫德。
她点点头,她的气息使窗玻璃蒙上一片雾气,她擦掉雾气,说道:“噢!”——仿佛他会摔个跟头——“噢!我想他的烟抽完了,可怜的瑞富斯先生!”
他正望着熄掉的香烟,吹了吹,手伸进裤兜儿里找火柴。
莫德拍了下窗玻璃。
“看,”她说道,“他点得着烟吗?他有火柴吗?我觉得他没有,二十分钟前大钟就敲过八点半了,他马上得去见舅舅了。不行,他没有火柴,翻遍口袋……”
她望着我,绞着双手,那样子仿佛心都碎了。
我说道:“没火柴他也死不了,小姐。”
“但是可怜的瑞富斯先生,”她又说道,“噢,苏,如果你动作快点,你可以捎一包火柴给他,瞧,他都把香烟收起来了,他样子多难受啊!”
我们没有火柴。玛格丽特把火柴都收在围裙里,我跟她说明这些,她说道:“那就带支蜡烛去,不管带什么去,哪怕带块壁炉里的煤!噢,你就不能快点?——别说是我让你去的,一定不能说!”
你能相信她会让我干这些事吗?——手拿一把夹着煤的火钳,磕磕绊绊地走下两段楼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