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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大河内兴味索然地敷衍了一句,白顾自地准备出门。鹈饲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谈了。
“这场官司受到社会上很大的关注,也引起广泛的讨论,这已经不是财前教授个人的问题,而是攸关浪速大学医学部的名誉和权威了。所以,无论如何,财前教授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大河内转过脸来,尖挺的鹰钩鼻对着鹈饲。
“为什么财前一定要赢? ”
“如果财前教授不幸败诉,被判有明显的医疗疏忽,浪速大学附属医院40年的信誉会如何? 而且,这将给实际诊察病人的临床各科教授带来很大的困扰……”
他的话音未落,大河内教授就说:“教授会选出这种人当教授,就必须负责,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所认为的名誉和权威,是如何正确追究、明确一个病人的死因。为了包庇财前而做出有违医学、不负责任的证词,才是对本校名誉和权威的更大伤害。”
大河内不等鹈饲回答,就立刻说:“我要走了。”
说完,他提着大皮包,推开了教授室的门。
满头白发、瘦削干练的大河内教授站在证人席上时,比上一次有更多医学人员参与的旁听席上顿时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气息。财前坐在被告席上,神情严肃地望着大河内。坐在原告席上的佐佐木良江和小叔信平,也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毅然地站在证人席上的大河内教授。
审判长把书证放在桌上,按规定讯问了大河内教授的姓名、年龄、住址、职业.等。宣誓结束后,宣布:“由原告律师开始主讯问。”
原告律师关口面对着大河内:“为什么会解剖佐佐木庸平先生的遗体? ”
“因为家属通过临床的主治医师提出了要求。”
“是因为死因值得怀疑吗? ”
‘·对。但并非只有在对死因产生怀疑的情况下才会进行病理解剖。所谓病理解剖,其实是对不幸死亡的病人做最后一次体检,可以详细地观察、检讨疾病产生的原因、经过以及结果,有助于从科学的角度确立完善有关疾病的理论。以外科领域为例,最近由于手术前后的处置技术以及药剂效用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使术后死亡率大幅度降低。但如果仍然在手术时或手术后不幸死亡,就需要藉由病理解剖来确认死因,确认到底是手术的过度侵袭造成的,还是因为偶然事故引发了综合症。”
大河内的口气就像在课堂上讲课一样。
“这次的解剖重点是探究哪一部分? ”
“是针对临床上产生疑问的事项。第一,是胃贲门部的手术是否成功;第二,癌细胞是否转移到其他的器官第三,导致佐佐木死亡的肋膜炎到底是癌性还是结核性。”
“请告诉我们您的解剖结果。”
“第一,关于手术是否成功的问题,手术中医生已经将胃完全切除,并采取了将空肠和食道缝合的食道·空肠吻合手术,缝合十分完美,周围完全没有缝合不全或炎症,可以说,手术本身非常成功;第二,关于癌细胞是否转移到其他器官的问题,虽然癌细胞没有转移到腹部的器官,但在左肺下叶部有像小指头一样大的癌组织,并且周围有三个米粒大的癌转移灶;第三,关于导致病人死亡的肋膜炎,在肋膜表面有凹凸不平的肿瘤,血性胸水中也有癌细胞,所以,我推断为癌性肋膜炎。”
“直接死因是什么? ”
“是因为并发了癌性肋膜炎,使血性胸水累积在肋膜腔内,胸水的压迫造成心脏衰竭,进而导致死亡。”
“左肺的病灶和贲门部的癌哪一个是原发病灶? ”
“胃贲门部应该是原发病灶。因为胃部的癌在病理组织学的分类中,大部分属于腺癌。经调查保存的病人胃贲门部的手术切除标本,发现是很明显的腺癌,肺中发现的癌组织也是和贲门癌十分相似的腺癌。因此,胃贲门部为原发病灶,肺部的癌是转移灶的几率相当高。”病理学家措辞严谨地说明道。
“您认为癌性肋膜炎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
“从肋膜的肿瘤大小、形态以及胸水量490CC 的蓄积状态来看,应该并不是死亡前不久发生的,而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发生了。”
“‘更早之前’大概是指多久的时间? ”关口律师继续追问道。
“我无法精准地推算出时间,但我可以断定应该不是死亡前两三天或四五天发生的,应该在更早之前。”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虽然您无法精确推算时间,但可以断定不是死亡前几天,而是更早以前就发生了。”关口律师为了增强审判长的印象而重复着。
“引起癌性肋膜炎的原因是什么? 在佐佐木庸平先生的病例中,会不会是对胃贲门部的手术侵袭导致肺部的转移灶急速转移? ”
“在临床上,针对主病灶的手术侵袭的确可能会使肺部的转移灶急速转移,但从而也可能是对主病灶的手术侵袭时间刚好和因为某种契机使转移灶增殖的时间一致,引起转移灶急速扩大。关于这个问题,目前有各种不同的学说,我无法给你明确的回答。”
“如果目前还无法确定针对有转移灶的主病灶进行手术是否正确,那么,在佐佐木庸平先生的病例中,是否代表手术本身就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关口律师立刻点到了问题点上。
“这必须视转移灶的大小、数量、部位和病人在手术前的身体状况而定,无法一概而论。外科学者对此也有不同的意见,有些人认为有转移病灶时不应该动手术,但也有人认为即使有转移,也可以视实际情况接受手术,至于采取哪一种方式,必须请教执刀的临床医生的意见。”
“我明白了,没有问题了。”
关口律师回座后,审判长问:“被告律师是否需要讯问证人? ”
河野律师富态的身躯缓缓站起,他以恭敬的态度开始讯问大河内。
“刚才很荣幸有机会聆听您对病理解剖的见解,但我认为解剖尸体必须以家属自觉的要求为前提。据我所知,这次是因为某位医师对佐佐木庸平先生的死因有着高度兴趣,才会怂恿家属进行解剖的。这未免太兴趣本位了,您不认为这是对死者的一种冒犯吗? ”
大河内斜眼瞪了河野一眼:“关于这个问题,刚才已经谈过了,我不认为有必要再重复。但我可以重申一次,病理解剖是用一个无法复生的生命的死为另一人的生作贡献,这是一种崇高的手段。有良心的临床医生只要对死因有些许的怀疑,就会劝家属进行解剖。而且,在欧美国家,这已经是医生和病人的常识,医院的解剖率高低决定了病人对医院的评价。你刚才说,进行病理解剖只是基于医生对死因的兴趣,我想要告诉你,只有对医学一无所知的19世纪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轻率无知的话来。”
大河内的义正辞严让河野律师霎时愣了一下。
“请问解剖是在死后几小时进行的? ”
“4 小时后。”
“我听说解剖愈及时,愈能够获得正确的知识……”
“没错。虽然是愈早愈好,但死后4 小时不会对解剖的正确性产生太大的影响。”
“您可以确定左肺的病灶不是结核,而是癌组织吗? ”
“无论是在解剖时以肉眼观察,还是解剖后针对该病灶标本做组织学检验,都可以确定左肺下叶的病灶是癌组织。”
“您所说的肋膜炎的症状大概会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
“刚才我已经回答过了,我只能说,就病理观察来看,并不是死亡之前短时间内发生的,而是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
“您所说的‘相当一段时间’,可以解释为财前教授去欧洲的期间吗? ”
河野律师紧追不放,大河内则瞪视着河野。
“我只说不是死前短时间内,并没有说是财前教授去欧洲前或是去欧洲之后。”
他语气强硬地顶了回去。
“我明白了。最后想再请教您一个问题,根据您的病理解剖记录,上面写着肺叶上有炎症现象。肺叶上出现炎症现象,是不是可以认为是肺炎的症状? ”河野律师问得十分巧妙。
‘‘的确,在肉眼观察时和组织学检查中,都发现肺叶出现红色的炎症现象,所以,应该有肺炎症状。”
“那也可以认为是财前教授在一开始就诊断出的术后肺炎吗? ”河野乘胜追击。
“不,从那个炎症的情况无法判断是术后肺炎,还是与癌性肋膜炎并发的肺炎。”大河内的证词毫无偏袒,骁勇善战的河野律师似乎也对他无计可施了。
“好,我没有问题了。”
当河野回到座位时,审判长说:“本庭要讯问证人。你刚才说,当有转移灶时,有些意见认为该动手术,但也有些意见认为即便存在某些转移的情况,仍然可以动手术。请你谈一下你的意见。”
“我认为,由于目前还缺乏绝对有效的对策可以对抗癌细胞转移,因此,除非有必要,否则不应该对主病灶造成外科的侵袭,但这只是我一介病理学者的意见,我刚才也说过,必须询问实际执刀的临床医生的意见。”
“对于是否应该动手术的问题,就等临床医生来决定。从病理观察的角度,你对财前被告的处置方法有什么看法? ”
“虽然肺部已经有了明显的转移病灶,但他仍然对胃贲门部的主病灶动了手术应该有他的道理,问题只在于他的道理有没有超出必要的范围。但如果是因为手术前疏于检查,没有发现肺部的转移病灶而动了手术,就是缺乏临床医师的注意义务。”
坐在被告席上的财前顿时脸色大变。审判长翻开书证,和左右的陪审法官讨论,着。原告律师关口站了起来:“审判长,为了厘清刚才大河内证人认为该由临床医生鉴定的问题,原告方面要申请鉴定人。”
代表被告的河野律师也立刻站了起来,不甘示弱地表示:“我方也要申请鉴;定人! ”
旁听席上的医学相关人员情不自禁地面面相觑,法庭上出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氛。一旦原告和被告在申请临床医师作为鉴定人后,鉴定人将表达财前五郎到底有没有医疗疏忽的重要意见。
席间的气氛异常尴尬,鹈饲医学部长、河野律师、财前五郎和又一四个人围坐在一起,面前的热酒都快凉了。
“大河内教授今天的证词可真不妙……”鹈饲苦着脸说道。
又一说:“没想到我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在第一次证人讯问中,虽然被原告律师在反对讯问时死缠烂打,但金井副教授和护士仍然按照我们原先讨论的说词顺利过关了,我为这个好兆头高兴没多久,大河内教授今天的证词简直让我吓破了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
又一的厚唇上积满了口水,话中带刺。财前五郎慌忙地打圆场:“爸爸,谁都无法预料今天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虽然知道大河内教授的证词一定很严格,但最后当审判长问他对我的处置的看法时,他竟然回答是缺乏医师的注意义务时,我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一拳! 想到他那样的回答对审判长的自由心证所产生的影响,就让我不安起来。河野律师,你的看法如何? ”他一脸严肃地问河野律师。
“是啊。如果大河内教授一开始的证词就偏袒原告,那他这么回答时,审判长或许会认为他是带有某些私人的情感,试图导向对原告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