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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森庆子小姐托我带过来的。她曾来近畿癌症中心找我,询问你的病情,她很担心你,她真是个温柔贤淑的人。”
“我也想好好地问问你我的病情。”
财前目不转晴地看着里见,只见他一头蓬松乱发,宽广的额头下流露出真诚且严肃的眼神。财前不禁想,自己最能信赖的人,就是里见了,而自己最爱的女人,就是捎来鲜红玫瑰的庆子。
“怎么了? 你想问我什么? ”里见问。
“里见,你们是否在隐瞒我的病情? ”
“没有这一回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 ”里见的表情平静,反问财前。
“你看我的脸,黄疸已经这么严重了。你要怎么诊断这个现象? ”
财前的声音沙哑,里见依旧淡淡地说:“我想是肝炎的关系。”
“那么,手术时,肝脏的状态又是如何呢? 你也在场,应该看得清清楚楚。”
财前硬撑起身子,像是在挣扎着要求取生存机会。
“手术前,肝脏就已经肿大,加上胃溃疡手术的侵袭,才会引起急性恶化。你一定要问为什么不等肝脏消肿后,再进行手术,但因为你的胃溃疡是出血性胃溃疡,需要紧急动刀,所以无法等到肝脏消肿了。”里见在绞尽脑汁圆谎。
“原来如此。听了你的说明后,我比较能够接受。不过,我依据手术后3 周内出现的各种症状,以及今天发现的黄疸症状,替自己做了诊断。”
“自己做了诊断? 什么样的诊断? ”
“我得了胃癌,而且是无法摘除的肿瘤……对吧? 里见。”
财前带着厉鬼般苍白晦暗的脸色逼问里见,里见心头微微一震:“你胡说些什么? 你自己都亲眼确认x 光片、切除胃部的标本,断定是胃溃疡了,不是吗? ”
“那些东西,想要造假简单得很。每天有上百个患者求诊,只要从中挑选出类似症状的资料即可。里见,如果我罹患胃癌,请你直说无妨,也请你直说是否能够开刀根治,请告诉我实话。我是医生,而且是癌症专科医生……无法得知自己的真实病况,这未免也太残酷了! ”
财前倒卧在病床上,哀求着。里见深切地感到已经无法再隐瞒,这场闹剧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他静默不语,避开财前的视线,财前也突然沉默下来,房里只余下一片尴尬的寂静,笼罩在他们两人之间。
不知经过多久,窗外夜幕低垂。
“财前,我先告辞了……”里见从椅子上起身。
财前露出从不曾有过的虚弱表情:“里见,麻烦你,请你转告金井,请他拿真正的x 光片、切除胃部以及病历给我看。如果他不愿意,麻烦你拜托东教授或鹈饲医学部长。”
里见默默点头,打开病房大门,走了出去。
时针指着7 点,里见立刻前往鹈饲医学部长的办公室。两年前,他要离开这所大学附属医院时,也是前往同一间办公室。秘书传达里见来访的消息后,只听见鹈饲雄浑的声音响起:“马上请他进来。”
走进鹈饲的办公室,房内已经聚集了东、第二外科今津、放射科沼田、麻醉科吉阪教授等人,都是当时参与施行手术的医师团的人,还有金井副教授。
“里见君,你来得正好。金井君刚才报告,财前教授注意到自己的黄疸现象,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得了胃癌,而且转移到了肝脏。大家正在协商,是否应该告知真相。”
里见在金井旁边坐下。房内气氛沉重,大家迟迟无法做出结论。鹈饲的表情苦涩沉痛:“无论是医术多高明的名医,或是得道高僧,一旦得知自己罹患癌症,将不久于人世,往往会因此大受打击,反而导致猝死,尤其是财前君这样还年轻有为的人。不如只告诉他说这是胃癌,已经切除胃部了。我们再给他看施行全胃摘除手术的x 光片与切除的胃部标本,别告诉他这次的手术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他顾及到财前的心情,这样说道。
放射科田沼教授开口道:“可是,财前教授是位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我们真的能够隐瞒到最后吗? 当他得知我们反复欺瞒时,反而导致他不信任医师团,从此不愿接受治疗。所以,我想,不如趁早告知真相……”
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也说:“而且,他的研究室也必须指定后继人选,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我也认为应该告知真相。东教授,您的看法呢? ”
东默默不语,犹豫甚久:“从本质而论,刚才田沼教授提到,财前是位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恐怕无法彻底隐瞒真相。此外,他若死得不明不白,我也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应该在他面临死亡之前,让他知道自己罹患的是晚期癌症。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如果换成是我自己,我是否想事先知道自己已经回天乏术,死期已近,我实在不敢说……”
他话说完,室内所有的教授都默默地点头,苦闷沉重的空气又再度笼罩整间办公室。虽然身为医生,但是在死期已定的癌症面前,终究只是一名平凡人。
里见平静地开口说:“财前已经知道一切了。”
话声方落,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面面相觑。
翌日,财前的病情逐渐恶化,黄疸症状更为严重,甚至还伴随剧烈的腹痛与背痛。财前身为癌症专科医生,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强忍着。癌细胞已经侵犯到脊椎周围的淋巴腺,不仅是翻身,连其他人在病房内的走动都令他感到疼痛不已。财前泛黄苍白的脸上直冒冷汗,深陷的眼窝含着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
又一见状,请院方注射吗啡与硬膜外麻醉,希望减缓他的痛楚。但是镇痛作用持续不到4 小时,腹痛与背痛就再度袭来,财前满身大汗地与痛楚搏斗着。他的身形日渐枯槁,眼圈发黑,连流质食物都无法吞咽,吐血与肛门出血状况也愈来愈严重。金井、佃、安西轮流日夜进行诊疗。
手术后一个月的早晨,佃讲师和金井副教授换班,进入病房。他们目击了一副异样的光景——仰卧在病床上的财前,枯瘦的双手举着报纸,但是报纸却拿倒了。
佃讲师匪夷所思地靠近财前,发现财前两眼空洞,望着拿倒的报纸。
“教授,今天您觉得如何呢? ”
“没什么异状……”
“今天的早报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呢? ”
“没有,没什么特别的。”
他的语意明白清晰。在以往,财前的双眼虽然凹陷却依旧炯炯有神,如今已失去了神采,似乎也失去了聚焦点——这是肝昏迷的前兆! 佃立刻走出病房,奔向正在进行门诊的金井副教授。
金井请佃讲师代行门诊之后,立刻赶到病房。财前已经不再看报纸了,泛黄的眼中有着混浊的白色物体,呼吸十分困难。金井立刻呼叫护理长,拿来体温计与血压计:体温39度,血压80/40;再使用听诊器听心音,非常低沉。他命令护理长准备注射强心剂,以保护心脏,并吩咐安西每隔4 个小时注射一次强心剂后,随即前往鹈饲医学部长室。
“教授,终于出现肝昏迷的症状了! ”
“什么! 肝昏迷……”
鹈饲急忙前往财前的病房,手术之后,他惟恐频繁前来探视会让财前怀疑自己死期已近,再加上生怕妨碍院内执行封口令,所以他只前来探视过两三次。
一走进病房,鹈饲立刻走到财前身旁:“财前! 振作点! ”他大嘁着。
财前睁开紧闭的双眼,空洞地望了望鹈饲:“滚开! 没你的事……”
“教授,是鹈饲医学部长,是鹈饲医学部长来看您了。”金井慌张地在财前耳边说着。
“没你的事,滚开! ”财前再度要求鹈饲离开。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鹈饲,总之财前的话锐利地刺进鹈饲的心中。他苛责自己,财前错失发现癌症的机会,导致提前离开人世,这其中有一半的原因是来自于自己,是因为他强令财前出马竞选学术会议会员。
那天夜晚,财前病情急剧恶化,陷入昏迷状态,他泛黄的脸上浮现濒死的表情,嘴巴上下张合,呼吸十分困难。
看来,财前将不久于人世了。鹈饲向病房中的杏子与又一表示,该准备后事了。
“老公! 你不能死,不要抛下我和孩子啊! ”
“五郎,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让你疲于奔命,你千万别死啊! ”
杏子与又一哭得呼天抢地的,财前开始仰赖呼吸器,东与里见得知消息后,立刻赶来。鹈饲医学部长和医师团的教授们都围在病床旁,门外走廊上也聚集了第一外科的研究人员。
“太忙了,太忙了……手术开始,钳子、手术刀……胃癌……学术会议会员万岁! ……国际外科学会……海德堡……手术结束,1 小时20分钟……”
财前仿佛身陷噩梦般喃喃自语。呓语中道出了他过往的光荣与野心,看不出这是一个陷入病痛深渊,正逐步走向死亡的人。
“啊……黑部水坝……破碎带……蔚蓝的水……水……”
在临死瞬间,饱受病魔折磨的财前眼底,似乎鲜明地照映出海德堡的国际外科学会、盛大华丽的欢迎酒会、黑部水坝清澈透蓝的水。
“财前,振作点! 你要活下去啊! ”里见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呐喊着。
“贲门癌……使用氯霉素,不,是瘢痕,结核的瘢痕……什么! 柳原,休庭……
我很忙,我真的很忙……断层摄影……透视……”
财前的梦话已经断断续续地不成旬了。但是在这些呓语中,有愈来愈多的字句表示财前在后悔自己没有在佐佐木庸平手术后替他看诊,里见听了心头一热。
话声突然止住,财前的下颌也停止了呼吸动作。在注射强心剂之后,东量着财前的脉搏。短短几分钟,却似过了好几个小时一般,东放开了财前的手。妻子杏子哽咽的声音划破病房内的宁静,正式宣告了财前的死亡。时间是凌晨1 时23分。
在为财前盖上白布之前,测量临终脉搏的东、鹈饲教授等人及各第一外科研究人员,依次在财前的唇上沾上临终之水,与财前告别,然后离开了病房。
病房内只剩下杏子、又一与里见了,三人为财前更衣,准备运往解剖室。院内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国立大学的现任教授如果在任内死亡,必须进行解剖。杏子哭得晕了过去,却无法帮忙。又一、里见与护理长三人帮财前换上解剖用的白衣。三人搬动财前的身躯时,“啪”的掉出一封信。里见俯身拾起那封信,那是向最高法院申请上诉的理由书,理由书上还残留着财前的体温,仿佛深深印着财前对官司的执著。刚才在呓语中,财前懊恼自己没替佐佐木庸平看诊,他的后悔和这份上诉状究竟有什么关联? 这其中似乎刻印了人性的弱点与难以破解的业障。里见将上诉理由书递给又一后,搬动枕头,枕头下还摆了一封信,信上写着:大河内教授大启 尸体病理解剖之愚见看来财前希望能够通过解剖解开与自己罹患癌症的遗体有关的各种疑点,因而写下了这封信。里见脸上浮现出感动的神色,他从未听闻有任何教授,曾经写下有关自己的尸体病理解剖书。
负责解剖的大河内教授已赶到医院,财前的遗体被搬移至担架车上,覆盖着白布,静静地通过深夜的长廊,推向解剖室。长廊上,聚集了许多第一外科研究室的人员,目送着财前的遗体。金井副教授、里见与财前又一则跟随在担架车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