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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长在鹈饲面前露出如孩童般无助的表情。他移动肥胖庞大的身躯,听话地脱掉上半身的衣服。
鹈饲由护理长帮他穿上白袍,拿起听诊器说道:“在电话里,您的秘书已经大概跟我描述过状况,您自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
肥胖的身体松软地晃动着,“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总觉得头很重、肩膀僵硬,有时还会有晕眩的情形发生……”他忧郁地说道。
“这样啊,这是常有的症状。”
鹈饲观察患者的脸色,视诊他的眼、舌、咽喉,接着做颈部触诊、轻轻敲打心脏部位,结果发现患者的左心大概比正常人大出两个指幅的宽度。他把听诊器贴紧患者心脏,仔细聆听有无杂音,果然听到第二肺动脉瓣的心音要比第二大动脉瓣的心音略高,至于肺则没有异常。
“怎么样? 左边的肩膀经常觉得僵硬吧? ”
“听您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做完像是高尔夫的运动后,心跳会明显加速吗? ”
“说老实话,打完高尔夫球之后,特别容易发生轻微晕眩和心悸的情况。”
“好,接着请你在这上面躺平。”
他让患者仰躺在长椅上,做腹部触诊,检查肝脏和胃的情形,接着替患者的右臂缠上压脉带,测得的血压是180 毫米汞柱。
“怎么样7 .医生。”社长担心地望着鹈饲。
为了让患者安心,鹈饲没有当场说出180 的数据,只说:“大约是160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做一下尿液和血液检查,顺便做个心电图。”
接着他让护理长去门诊室把助手找来。助手来了之后,鹈饲交代他:“你带这位先生去门诊验血、验尿,然后把检体送到中央检查室。就说是我交代的,要他们马上验好,连同心电图一起送过来。”
下完指令后,他转向患者,“啊,您不用担心,高血压这种东西,只要精神上多休养,一下子就可以降个二三十毫米。我也会开合适的降血压药给你吃,所以,没事,没事! ”鹈饲一面说一面安慰地轻拍患者的肩膀。
患者好像得救似的说道:“这下,我终于可以安心了。说老实话,我也请我们公司医务室的医生看过,不过,除非是老人医学权威鹈饲医生亲自跟我说,要不然我这颗心总是定不下来。托您的福,这下我可以安心工作了。”瞬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社长该有的自信和魄力。
“不过,‘这方面’还得请您多加节制,因为您看起来好像很能喝的样子。”鹈似的右手比出干杯的手势。
“哎呀,你可踩到我的痛处了。我大概可以喝多少? ”患者也做出干杯的手势。
“这个嘛……也罢,我给你个大优惠,一天一小杯,还可以接受吧? ”
患者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说道:“能让鹈饲医生亲自看诊,还安慰我说没事、不用担心。所以,除非有您的批准,要不然我绝对会遵守一天一小杯的禁令。总之,您今日的大恩大德,我改天一定好好报答……”他郑重地低下头,后面的话就没说了。明白的人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特诊的红包。利用教授没看诊的日子,透过有力的关系,拿着介绍信,到教授室接受特别诊疗,这种情况必须额外付一笔钱,称为“特诊费”,此乃公开的秘密。
“不,您别这么客气,我们也给贵公司添了不少麻烦,这就叫礼尚往来、互相帮忙。我还有一个病人要看,等看完后,我马上下楼去看你的检查报告,所以,我们楼下见了。大家都上了年纪,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养生,让自己长寿,还没活够就死了是最大的损失呢,哈哈哈! ”
听到鹈饲豪爽的笑声,患者好像放下了心头重担。他满脸笑容,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由一直守候在屏风外的秘书陪着,跟在协助检查的助手后头,往楼下的门诊室走去。
虽然早就过了正午,楼下第一内科的门诊室里依旧门庭若市,走廊的椅子上坐满了上午挂号的病人。诊疗室的门口站着五位新进医局员,他们加紧进度预诊,将患者的主诉和病史填进病历表,然后隔着白色屏风,将填好的病历交到一字排开、负责门诊的五位医生手上。拿到病历的医生以机械化的表情和速度把记述的事项浏览一遍,接着就好像剥竹笋似的,要患者把衣服脱了,尽量问最少的问题,敏捷地做出诊断和处方。整个流程迅速、整齐、僵化,简直就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流水线输送带在运作。然而,最后那个套间的白色屏风里,队伍的移动却特别缓慢,有时甚至是停滞不前。和其他四个屏风相比,很明显地,它的流速慢了两倍以上。
原来那是副教授里见修二的诊间。里见不擦发油的头发自然地向后拨,白皙的脸孔透着神经质,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无比。
护士害怕诊察时间拖得太长,焦躁地催促患者动作加快,同样地,实习医生和医局成员也希望能赶快把患者看完,然而,这些现象里见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他也不在意,他看着仰卧在诊察台上的患者,整个人几乎要趴下去,继续做他的诊察。他将刚刚才触诊过的腹部,按照心窝部①、肝脏、胆囊、胰脏、脾脏、肾脏的顺序,又触诊了一遍,重新审视手上的病历。
姓名 小西菊 43岁 无业既往病史 胃病主诉 心窝部疼痛目前病况约半年前开始,出现饭后心窝部疼痛、膨胀的现象。食欲不振,经常打嗝、出现软便。
检查记录 验尿( 蛋白、糖) 没有异常;验便( 潜血反应呈阴性) 胃液检查低酸胃部x 光 疑似胃癌全身血液检查 轻微贫血肝功能检查 轻度异常胆囊造影 没有异常这份病历一看就知道是胃癌,不过,里见副教授还是再次往患者的心窝部按去。
“痛的部位是在这边吗? ”
“是的,就是在那边。”患者状似痛苦地回答。
里见加强力道往下压,他感到指尖好像摸到约有蚕豆大小的肿瘤:“这里感觉最痛吗? ”
“没错,就是那里,昨天半夜我也是痛到醒过来,医生,难道不是胃癌吗? ”她不安地问。
“不,现在还无法断定。”
“怎么会这样? 那到底是什么病? 这几天我连胃液检查、x 光检查都做了,怎么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呢? ”患者以更加不安的语气问道。
然而,里见依旧是表情木讷地说道:“正确的病名,不是做一两次诊察就可以知道的。”
“可是,我希望至少今天能告诉我大概是什么病……”这次,她几乎是在恳求了。即使如此,里见却依旧惜话如金:“唉,还有几个疑点需要厘清,今天请你去照胃镜和做一下血清检查。”
这不是胃癌,恐怕是胰脏癌吧? 里见的脑海浮现了这样的疑问。因此,他请患者去照胃镜以消除疑似胃癌的疑虑,此外,一定还得加上血清淀粉酶的检查才行。
“那么,医生,这次一定可以检查得出来吧? ”
里见沉默以对,他看得出来患者有点失望。不过,在他认为,即使只剩一小个疑点没有厘清,都不宜妄加断言——这一点好像令鹈饲教授非常不欣赏,他经常拿里见和第一外科的财前副教授相比,嫌他个性木讷,不懂得应酬患者。然而,里见却觉得不懂的就要说不懂,为了要懂,可以不惜做尽一切检查,这是他一贯的诊疗态度,也是他身为临床医师的信念。
患者望向沉默不语的里见,“那么,下次我什么时候过来比较好? ”
“这个嘛,血清检查报告要3 ~4 天才会出来,所以请你下星期一再来。”
里见以低沉的声音答道。正当他想叫下一名患者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有人。
猛一回头,鹈饲教授正站在自己身后。他沉默地踱到里见身旁,拿起桌上的病历,看了一下填写的事项。
“里见君,今天这个患者来初诊的时候,碰巧遇到我看门诊,是我做的诊察,因为胃肠方面你是专家,所以才把她转给了你,有什么问题吗? ”
为了不让排队的患者听到,鹈饲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他的脸色已经明显露出不悦。
一瞬间,里见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他随即说道:“事实上,我在她胃的后面触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看了x 光片后,我觉得反白的部分有点可疑,认为也不能排除是胰脏肿瘤的可能,所以决定照胃镜和验血清淀粉酶,做进一步的检查。”
他一讲完,鹈饲马上响应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既然我诊断它可能是胃癌,它就一定是胃癌。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检查、检查的,是刚出道、只能依赖仪器的临床医生在做的事。有经验的人凭借的是长年经验,根本不需要每次都从头到尾检查一遍,他们会裁决做最低限度的检查,剩下的就凭自己的直觉去判断。如果做不到这点的话,就不能算是独当一面喔。”语气中颇不以为然。
“可是,尽可能多方面、正确的检查是诊断的基础,我是想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滴水不漏,这样才能避免诊断错误的情况发生。”
别看他说得畏畏缩缩,其实内心有着不可动摇的坚持。
鹈饲的脸上露出苦笑:“你还真是死脑筋啊! 所谓的医生,对患者而言就好像是神一样,因此,就算你真的下不了诊断,当下也应该先大致讲一下,好安患者的心。像我在面对高血压、心脏患者者的时候,也通常会施以类似的精神疗法。身为内科医生,更应该做到这一点。”
“可是,今天的情况非常微妙,很难分清楚到底是胃癌还是胰脏癌……”里见还想继续分辩下去,然而——’“算了,我没空在这里跟你玩小孩拌嘴的游戏。你呀,学术成绩也有了,工作也很认真,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让自己成为成熟的临床医生。我原以为你会渐渐长大的,没想到年纪愈大,却愈是死脑筋、孩子气。这下可糟了,我可不想逼你跟我一样喔。”
说完后,鹈饲匆忙地走出屏风,命助手取来心电图,找寻刚刚那名特诊患者去了。
看完门诊的里见,走到设在窗边的消毒净手器,这时他才发现窗外正下着雨。
“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呢? ”他仰望天空,喃喃自语。
“医生,您不知道吗? 一个小时前突然下起倾盆大雨,现在比较小了。”年轻的医局员站在里见身后答道。
“好久没下这么安静的雨了。”
里见仰望着落下无声细雨的灰蒙天空,伫立在窗前,让眼睛暂时休息一下。环顾整间诊疗室,其他四个负责门诊的医师早就收工了,白色的屏风里不见半个人影,诊疗台和桌子都收干净了,只有和里见一组的护士静静地在做最后的整理。看~下时间,已经两点多了。
“不好意思,跟着我,总是让你们忙到很晚……”他慰劳般地向年轻医局员以及护士说道。
走出了门诊间,走廊的椅子上已经没有人了,扫地的清洁工正忙碌地挥动拖把。为了不打扰她工作,里见低着头,沿着走廊的边缘慢慢行走。穿着不再浆挺、下摆发皱的白袍,步履虚浮得似乎风一吹就倒的里见,一点都不像是国立大学的副教授,那背影充满着落单的孤寂。
此刻,他的内心就像他的背影一样灰暗。里见一边走,一边想起刚刚鹈饲教授讲的话——你这家伙还真是不知变通! 作为一名临床医生,你若是不成熟点,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