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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多的是感到敬佩,我知道他是个天才,他死了, 是我不情愿的。我飞跑出院子,在大街上,往正西方向,疾窜两百米,然后往北拐进一条胡同,急跑一百 米,临近河堤,第一个院子,三间草屋,一圈土墙,就是陈大福家的院落。
陈大福家那条瘦骨伶仃的小公狗对着我狂吠,我捡起一块砖头,猛地砸了过去。砖头砸中狗的腿,狗 哭叫着,三条腿跳回家。陈大福拖着一根大棒虎虎地出来:谁打我的狗?——我打你的狗!我横眉竖眼地 说。一见是我,这个黑铁塔般的汉子顿时软了,五官塌了架子,挤出一个暖昧模糊的笑容。他为什么怕我 ?因为他有把柄抓在我的手里。他和黄瞳的老婆吴秋香在河边的柳树丛中弄事被我看见过,吴秋香满脸通 红弯着腰跑了,连河边的洗衣盆和棒槌都不要了,一件花格子衣服顺着河水往下漂。陈大福系好裤带,威 胁我:你要是敢说,我就砸死你!我说:只怕没等到你砸死我,黄瞳就先把你砸死了。他马上软了,好言 抚慰我,说要把他老婆的娘家侄女说给我做老婆。我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了个黄头发、小耳朵、唇上沾着 黄鼻涕的女孩形象。我说,呸,我才不稀罕你老婆那黄毛侄女,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讨那样的丑老 婆!嗨,小子,眼眶还挺高,但我非把这个丑丫头说给你不可!我说你找块石头把我砸死吧。他说,爷们 儿,咱俩订个君子协定,你看到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我老婆的侄女。也不说给你当老婆。如果你违犯 了,我马上就让我老婆带着她侄女跑到你家炕头上坐着,我让那丑丫头说你已经QiangJian了她,看你怎么 办!我一想,要是那又丑又傻的丫头坐在了我家炕头上,口口声声地说我QiangJian了她,这事儿还真有点 麻烦了。虽然俗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干屎抹不到墙皮上”,但这种事,又如何辩得清楚。于是我就与 陈大福订下了君子协议。时问长了,从陈大福对待我的态度上,我悟到他其实更怕我,所以我敢用砖头砸 瘸他家的狗腿,所以我才敢对他那样蛮横地说话。我说:我姐姐呢?我要找我姐姐!——爷们儿,他说, 你姐姐正在给我老婆接生呢。我看着院子里那五个阶梯般的鼻涕丫头,嘲他道:你老婆真能,像母狗一样 ,一窝一窝地下。他龇着牙说:爷们,别这样说话,这样说话伤人心,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说:我没空与你磨牙了,我要找我姐姐。我对着他家的窗户大喊:姐姐,姐姐,娘让我来叫,金龙快 要死了!这时屋子里传出响亮的婴啼,陈大福火烧屁股般蹿到窗前,大声问:什么什么?屋子里传出一个 女人微弱的声音:带丫把的。陈大福双手捂着脸,在窗前的雪地里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哭:呜~一呜~ ~老天爷,你这次开了眼了,我陈大福有了接续香火的了~~我姐姐风风火火地跑出来,着急问我怎么回 事。我说,金龙要死了,从平台上一头栽下来,就伸了腿了。
我姐分拨开众人,蹲在金龙身旁,先伸出手指试试他的鼻孔,又摸摸他的手,然后摸摸他的额头,站 起来,威严地说:快把他抬到屋里去!“四大金刚”把我哥抬起来,往办公室走。我姐说,抬回家,放到 热炕上!他们立即改变方向,把我哥抬到了我娘的热炕头上。我姐斜着眼看黄家互助和合作。她们的眼里 都饱含着泪水,她们的腮上都起了冻疮。她们的面皮都很白,紫红的冻疮,像熟透的樱桃一样鲜艳。
我姐解开我哥腰问那条白天黑夜都不解的牛皮带,把皮带连同皮带上的发令枪扔向墙角,有一只出来 看热闹的小耗子被砸个正着,尖叫一声,鼻孔流血而死。我姐把我哥的裤子往下褪,露出了半个青紫的屁 股,成群的虱子熙熙攘攘。我姐皱着眉头,用镊子敲开安瓿,将药水吸进针管,然后,胡乱地戳到我哥屁 股上。我姐给我哥连打了两针,又给我哥挂上吊瓶。我姐技术好,扎静脉一针见血。这时,吴秋香端着一 盆姜汤进来,要给我哥往嘴里灌。我娘用目光征询我姐的意见,我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吴秋香就给我哥 灌姜汤。用一只汤匙子往嘴里灌。她的嘴随着我哥的嘴巴开合而翕动,这是一种典型的母亲表情,我见过 很多给小孩子喂食时的母亲,当孩子张开大口时,她的嘴巴也下意识地跟着张开,小孩子嘴巴咀嚼时,她 的嘴也跟着咀嚼。这是真情流露,无法伪装,于是我就知道,吴秋香已经把我哥当成她的孩子了。我知道 吴秋香对我哥我姐的感情比较复杂,我们两家人也是那种(又鸟)毛拌韭菜乱七八糟的关系,能让吴秋香的 嘴巴跟着我哥嘴巴翕动的,不是因为我们两家的特殊关系,而是因为,她已经看出了她那两个女儿的心思 ,她也看到了我哥在这场革命中表现出的才华,她已经打定主意把两个女儿中的一个嫁给我哥,让我哥做 她的乘龙快婿。想到此我心中一阵麻辣烫,早已不把我哥的死活放在心上。对吴秋香我一直没有好感,但 自从发现她弯着腰从柳丛里溜跑之后,反而对她有了几分亲近之情,因为从那件事之后她每次与我见面, 脸上都会突然地红一红,眼睛躲避着我的目光。我注意到她腰肢灵活,耳朵很白,耳垂上有颗红痣。她的 笑声低沉,有磁性。有一天晚上,我在牛棚里帮我爹喂牛,她悄悄地溜进来,塞给我两个热乎乎的(又鸟) 蛋,然后把我的头搂到她的胸脯上揉搓着,低声说:好儿子,你什么都没看到,是不是?——牛在黑暗中 用角撞柱子,牛眼如炬。她受了惊,把我推到一边,转身溜走了。我追寻着星光下她油滑的背影,心里涌 起难言的感受。
我坦白,吴秋香把我的头搂在她怀里揉搓时,我的小jiba硬了,我感到这是大罪,精神一直被此事折 磨。我对黄互助的大辫子颇为痴迷,由迷恋她的辫子到迷恋她的人。我想入非非,希望吴秋香把留分头的 合作嫁给金龙,把大辫子的互助嫁给我。但她很可能会把大辫子互助嫁给我哥。尽管互助比合作早出生不 过十分钟,但早出来一分钟也是姐,要嫁自然是先嫁姐。我爱着吴秋香的女儿黄互助,但吴秋香在牛棚里 抱过我,用她的naizi揉我的脸,使我的jiba硬起来,我们俩已经不清不白,她决不可能把女儿嫁给我—— 我感到痛苦、忧虑、罪疚,再加上跟着胡宾放牛时,从这个老流氓嘴里听到过的许多错误的性知识,什么 “十滴汗一滴血,十滴血一滴精”啦,什么“男孩一旦射过精个头就再也不会长”啦,乌七八糟念头纠缠 着我,我感到前途灰暗,看看金龙高大的身材,看看自己瘦小的身躯,看看互助丰满高挑的身躯,我绝望 ,连死的心都有了。当时我想,我要是一头没有思想的公牛有多么好啊,当然,现在我知道了,公牛,也 是有思想的,不但有思想而且思想还极为复杂,你不但考虑人世的事,还要考虑阴问的事,不但考虑今世 的事,还要考虑前世和来生。
我哥大病初愈,面色灰白,支撑着出来领导革命。趁他昏迷不醒的那几日,我娘把他身上的衣裳剥下 来放在开水里煮了,虱子被煮死了,但那件“的确良”美丽军装却变得皱皱巴巴,仿佛被牛咀嚼后又吐了 出来。那顶伪军帽,褪色起皱,恰似一头阉牛的卵囊。我哥一见他的军装和军帽成了这模样就急了。他暴 跳如雷,两股黑色的血从鼻孔里喷出来。娘,你还不如杀了我利索,我哥看着他的军装军帽说。娘十分歉 疚,面红耳赤,有口难辩。我哥发过脾气,悲从中来,泪如泉涌,爬到炕上,用被子蒙着头,不吃饭不喝 水,叫不答,唤不应,连续两天两夜。娘从屋里走到屋外,又从屋外走到屋里,嘴巴上急出了一串串燎泡 ,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嗨,老糊涂了!嗨,老糊涂了!姐姐看不过去了,一把掀了被子,显出了一个 形容枯槁、胡子扎煞、眼窝深陷的哥。哥,我姐气不忿儿地说:不就是一件破军装吗?难道为了这么一件 衣裳让娘为你上吊?哥坐起来,目光呆滞,长叹一声,未曾开言泪两行,说:妹妹,你哪里知道这件衣服 对于我的意义!俗言道“人凭衣衫,马靠雕鞍”,我能发号施令,压服坏人,靠的就是这件军装。姐说, 事已如此,不可挽回,难道你趴在炕上装死,就能让那件军装复原?哥想了想:好吧,我起来,我要吃饭 。娘听说我哥要吃饭,忙得团团转,擀面条,炒(又鸟)蛋,香气满了院子。
我哥狼吞虎咽时,黄互助羞羞答答地进了门。我娘兴奋地说:闺女,虽说是一家院里住着,你可是有 十年没进大娘的家门了。娘上上下下地端详着互助,眼神里透出亲热。互助不看我哥,也不看我姐,也不 看我娘,双眼盯着那件揉成一团的军装,说:大娘,我知道你把金龙哥的军装洗坏了,我学过裁缝,懂一 点布料的知识,你们敢不敢“死马当成活马医”,把这军装交给我,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整好。—— 闺女,我娘一把抓住互助的手,眼里放着光说,好闺女亲闺女,你要是能把你金龙哥的军装复了原,大娘 我给你三跪九叩首!
互助只拿走了那件军装,那只伪军帽,被她一脚踢到墙角上的老鼠洞边。互助走了,希望来了。我娘 想去看看互助用何妙法复原我哥的军装,但走到杏树就没有勇气再往前走,因为那黄瞳,在他家门口,用 一把十字镐,噼里啪啦地劈一个老榆树根盘。木片横飞,犹如弹片。更可怕的是黄瞳那张小脸上那副不阴 不阳的表情。他是屯里的二号走资派,“文革”初起时被我哥修理过,现在已经靠边站,肚子里肯定窝着 火,恨不得把我哥烧烤了。但我知道这厮心里也是矛盾重重,他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惯于察言观色,不 会看不出他那两个宝贝闺女对我哥的情意。我娘让我姐去探听消息,我姐嗤之以鼻。我不太清楚我姐和黄 家二女的关系,从黄互助骂我姐那些咬牙切齿的话里可以听出她们之间怨仇很深。娘让我去看一看,说小 孩子脸皮厚。娘还把我当成小孩子,真是我的悲哀。我心里确也想知道黄互助用何法修复我哥的衣服,便 避避影影地往黄家靠拢,但一看到黄瞳劈树根时那股邪劲,我的腿先自软了。
第二天上午,黄互助夹着一个小包袱到了我家。我哥兴奋地从炕上蹦下来,我娘嘴唇乱哆嗦但说不出 话来。互助面色沉静,但得意的神情从嘴角眉梢上溢出。她将包袱放在炕上,揭开,显出叠得板板整整的 军装和平放在军装上的一顶新军帽。那军帽虽然也是用染黄的白布仿制而成,但做工精细,几乎可以乱真 。尤其显眼的是,她用红绒线在军帽的前脸上,绣上一颗五角红星。她将军帽递给我哥,接着抖开军装, 虽然还能看出一些皱痕,但基本上恢复了原状。她低眉垂眼,粉红着脸,抱歉地说:大娘煮得时间太长了 ,只能恢复成这样了。天哪,这伟大的谦虚犹如重锤,猛击我娘和我哥的心脏。我娘的眼泪咕咕嘟嘟地冒 了出来。我哥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互助的手。她让他抓了一会儿,便慢慢地挣脱了,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上。 我娘掀开柜子,拿出了一块冰糖,用斧头砸碎,让互助吃。互助不吃,我娘就硬往人家嘴里塞。她含着冰 糖,对着墙壁说,你穿戴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