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师。」
我被这么一叫,抬起头眼前就是他的脸庞。长长的浏海迎风摇曳,另一边则是轮廓清晰的双眼。我隐约闻到汗水的味道。
「你今天好像怪怪的耶。」
「是吗?」
我手忙脚乱地起身。他面无表情仰望我,也跟着站起来。然后他用手拍去松垮垮的军用裤上沾染的尘埃,将倒在一旁的滑板抱到腋下。他要走了。
「星野。」
他回头望向我这边。比我小十二岁,只有玩乐和穿着最拿手,论文一篇都写不出来的时下一般年轻男孩。
「今天要打工吗?」
「……不,没有啊。」
「要不要去喝一杯?」
我以为他会更惊讶的,不过他只是犹豫一下子,出乎意料地干脆点头。只不过,平常总带有嘲弄味道的上扬双唇,果然还是嘲弄似地笑着。
我约星野到寿司店去。「我可没钱喔」,他毫不做作地说。我当然没打算要他付钱。
我们并肩坐在柜台位置,一听我说「喜欢吃什么尽管点」,星野满脸诧异地斜眼看我。
「怎么搞的,小桃?你是赌马中头奖啦?」
以他的立场看来,的确会觉得毛毛的吧。他一定明白我这个年龄比他大一轮,外表又毫不起眼的女人对他有好感,所以才会表现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接近我,让我帮他完成作业。而且现在他一定觉得戒慎恐惧,深怕如果连寿司都白白吃下肚,接下来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其实,我再过不久就会辞掉研究室的工作,回老家去了。」
我说出准备好的谎言。
「咦?是喔?为什么?」
「我妈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想差不多也该去相个亲,好好孝顺我妈才行。所以呢,嗯,这就算是惜别会吧。」
原来是这样喔,星野皱着眉头说。
「你说一声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办个惜别会呀。」
「不用了啦,我最不习惯这种场面了。」
是喔,这样啊……他持续这么呢喃,然后出口点了鲔鱼还有鲑鱼卵寿司。还真势利啊,大概是知道眼前这个很好用,却莫名地总是郁郁寡欢的女人即将消失,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吧。
「那今天就来个不醉不归吧,老师。」
「好啊,大姊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
彼此的啤酒杯再度碰撞后,气氛顿时变得和乐融融。我们热烈聊起教授的坏话,或是同个专题小组里长相可爱却很轻浮的女孩。
「这里的寿司真好吃,我都不知道几百年没吃过寿司了。」
「我也是。我是想死之前,一定要好好吃个痛快。」
他「咦」地一声望向我,不小心说溜嘴的我连忙补充。
「星野,如果有人跟你说死之前只能吃一个寿司,你会选哪一种?」
「咦?要选什么好啊?星鳗吧,还是海胆呢。」
「我要吃虾子,不是甜虾,是煮过的那种。」
「有够寒酸的耶,啊,我还是会吃玉子烧吧。」
「真是个小孩子呢。」
星野开朗地笑了,还加点清酒。我此时才放下心中大石头,幸好没被揭穿。
是的,死前想做的事。如果有的话,我也想做做看。但是不论怎么想就是想不出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什么无论如何都想尝试的事情,就不可能想要自杀了。
唯一能想到的,那还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应该说是窝囊可笑的愿望。那就是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吃喜欢的寿司吃到饱。真想不到自己活了三十三年,临死前唯一想到的愿望就只有这件事而已。
但是,如果没有下定必死决心,虽然也不是说绝对,我可能没办法约星野出来吃饭。因为我一直觉得,如果让他心生「被一个欧巴桑约还真恶心」的念头,那还不如死一死比较痛快。咦?这样不是自相矛盾了吗?不对,应该没错吧,我就是因为觉得死了比较痛快,所以才要死啊。
「喔,肚子好涨,我吃不下了。」
吃完葱花鲔鱼手卷后,他整个人靠到椅背上很满足地说。
「酒还喝得下吧。」
「对啊。下一间店让我出吧,有家我之前打过工的烧烤鸡肉店,很便宜而且还蛮好吃的。」
「要不要到我家去喝?」
为了避免自己下不了决心,我迅速说道。星野正想点烟的手停了下来。
被他拒绝也无所谓,他就这样仓皇逃离这家店,然后打电话给朋友大笑说「刚刚被小桃胁迫了耶」也无所谓。
因为,死一死比较痛快嘛。
我是在十二岁那年割腕的。
理由根本不值得一提,就只是单纯歇斯底里罢了。我在学校和同班同学吵架,回到家向母亲哭诉,母亲只说「吵架双方都有责任,你也有错」,就扔下我不管。
母亲有时候就是这么冷酷。以我的角度看来,就是希望她能无条件站在女儿这一边,所以沮丧得不得了。然后,我对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感情用事,总是淡然正直过生活的母亲,也萌生近似憎恨的情绪。
如果我死,再怎么样也会手忙脚乱吧,她大概会想说「早知道当时应该更温柔一点」吧。
就只是为了这样的情绪,我用美工刀割腕。不过是划过细小血管而已,根本就是死不了人的伤,但是眼见血流个没完,陷入恐慌的我开始大声哭泣,一下子就被父母发现了。
母亲由于过度震惊昏倒,我则被父亲狠狠甩了耳光。然后,父亲这么对我说:「你没权力这样伤害你妈!」
我压根儿没想到那个冷酷的母亲会遭受这么严重的打击,也没想到父亲会气成那样。我在事后因为父母总算有把我当作女儿一般疼爱,而感受到一股安心感,同时却也因为自己竟有能力让双亲痛不欲生而觉得恐惧。
在那之前的我,竟会在冲动之下做出割腕的举动,可见相较而言算是情绪起伏激烈的孩子。但是从那件事情之后,我便将自己本身情绪封闭。结果,我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好孩子」,还真的没再让母亲伤心过。
父亲后来在我上高中时,罹患癌症去世。当时父亲对我留下遗言:「今后妈妈就拜托你照顾了。」
所以,我这一路走来完全遵从母亲的期望。由于乡下没有一所像样的大学,我就进入一所搭火车要两小时车程远的国立大学就读,然后就一直留在大学中。接下来的日子,我每个月有两次会回老家和母亲过周末。这样的模式一直维持到前一阵子,始终不曾中断过。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的心愿。
而我,一直、一直都在想,虽然是隐隐约约的,但是总想一死了之。
不论我做什么都没用,自杀的心愿就是挥之不去。不论我读再多书、看再多电影都一样。就算听说那些不想死,最后却死掉的人的故事也一样。
我在清晨突然睁开双眼,星野就在身旁微微打鼾。
幽暗中,我望着他的睡容。没想到真的可以跟他上床,人只要一想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呢,我异常地想着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微微发笑。
我感到有些口渴,钻出毯子想去穿睡衣。当我把床铺弄得吱吱作响时,星野突然睁开双眼。
「啊,老师,现在几点?」
「才六点而已,继续睡吧。」
「你如果要喝什么,也算我一份。」
我才刚要走去厨房,他就这么对我说。
「你要喝什么?」
「有的话,运饮好了。」
「运饮?」
运动饮料,他以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我耸耸肩,拿出两罐宝矿力后回到房里。
他赤裸的坐起上半身,正在翻阅好像原本就放在那边的一本书。我看到那本书,手上的罐子差点掉到地上去。那是我的爱书《完全自杀手册》。
「这本书很有意思喔。」
他似乎还没清醒,睡眼惺忪地说。
「……是啊。」
「我们就简单多了,反正研究室就有一大堆吃了会死的药嘛。」
我闻言只是沉默地拉开拉环。当然,那些一口就能立刻上天堂的药物,我早已「借」到足够的致死量了。
他似乎很无聊地把书一扔,打开罐子随即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哈」地打个大呵欠。
我静静眺望他那副样子,因为我越来越期待自己的死期,我和他无法以语言沟通,他对于我现在的心情必定毫无头绪。
再过五分钟,他绝对会窸窸窣窣穿起脱下乱扔的衣服,焦虑不安地道谢后便离开这房间吧。
然后几天后,他就会知道我死了。到时候他会觉得骄傲得意吗?会觉得「都是我不好」,或觉得「都是因为我当时太无情了」吗?
我也一口饮尽剩下的「运饮」,然后悠悠叹气。我以前不曾觉得饮料会这么好喝。
这么一来总算可以结束了,始终没完没了持续反覆的相同事物。为了房租及生活费,投入那些不怎么有兴趣的研究,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睡觉。别看我这样,即便不起眼也还是谈过恋爱。但是,学生时代同年级的情人却没带我一起走,独自到东京工作。和教授那段本以为能长久稳定维持下去的外遇恋情,有一天也没被告知任何理由就被对方划下句点。当我发现生活喜悦的瞬间,仿佛就会从悬崖上被推落,之前失恋总是像这样的感觉。
我对研究没有热情或野心,也没有能够认真投入的兴趣,老朋友全都已经步入家庭,早把我忘了。什么生存下去的动机或目的,对我而言丝毫不存在。等到会为我悲伤的人不在就去死,等到我尽完义务就去死,长久以来就是这些情绪支持我走到现在。
但是,这些也全都要结束了,想做的事情全都做了。虽然是吃寿司、和喜欢的男生上床这种俗不可耐的心愿,不过该完成的心愿终究还是完成了。唯一遗憾的是无法亲眼看到自己的葬礼罢了。我很想看大家嘴里吐出「之前都不知道桃井小姐会烦恼到要自杀」这样的台词。
茫然凝望蕾丝窗帘那一边的星野这么呢喃:「喂,小桃。」
「咦?你说什么?」
「你回乡下后就不能见面啰?」
我凝视他的脸庞,不太了解他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起,我吓了一跳转向电话。我想不出有什么人会一大清早打电话过来。一拿起话筒,星野似乎很泄气地叼起一根烟。
我是西田,对方在电话那头报上名字。我整整花了三秒钟,才想到那是我们研究室的助教。
「是这样的,刚刚学校打电话来通知说教授夫人去世了。你知道的,教授夫人之前情况就很不好,不是一直都在住院吗?所以,现在希望你能帮忙联络一下专题的学生,守灵仪式大概会在明天……」
话筒中还听得见声音,不过我已经把话筒放下望向星野。
「怎么了?」
他大概从我的样子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于是从床上起身。
「……听说教授夫人去世了。」
我的声音颤抖,他则轻轻吐了口气。
「是喔,之前就听说情况很危急了,最近好像也都一直在住院。」
「你早就知道了?」
「小桃你不知道吗?」
身体深处有某种情绪急速涌现,我紧抓住胸口,最后受不了终于发出声音。
星野不知道说了什么一边紧抱住我,我痛苦地难以顺利呼吸。
我想让教授知道,让他知道从他嘴里听到的分手宣言,伤得我痛不欲生。但是我之所以没亲口对他说,就是打算对他复仇。我没对他说家人过世,也是希望他会懊恼当初怎么没有察觉。
「没有任何人了解我的心情」,我一直以来总是这么嘲笑别人。那么反过来说,我了解他人的内心世界吗?之前交往了好几年,我却完全不知道教授夫人生病。
妈妈、妈妈,我在不知不觉中像个孩子般抽泣,一边呼喊母亲。
如果说「不想说」的反面代表「希望被察觉」,那么「想死了算了」也正意味着「想活下去」吗?
星野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过还是抚摸我的头。你不喜欢我也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