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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怀的语气说:“你妈妈——你妈妈——我是说,你们生活得很好吗?很——愉快吗?”
“哦。”晓彤又笑了,眼睛明朗而生动的望著何慕天:“我们家一直很苦,可是妈妈很
会算,有时候我们全家都睡了,妈妈还在灯下算帐。爸爸的薪水不多,晓白的学费很贵,不
过,妈妈总是使我们维持下去,从不肯借债。只是,最近的情况比较特殊一点。爸爸想画画
开画展,他已经有十几年没画过了,都是王伯伯——就是王孝城,你知道?”她停下来,询
问的看著何慕天,后者立即点了点头,她又接下去说:“他建议爸爸画画开画展,结果,花
了很多钱去买颜料、纸、和画笔,弄得我们只好天天吃素,家长也搅得乌烟瘴气——”她的
眼睛变得晦暗了,眉头轻轻的锁拢。“爸爸总是画不好画,每次画不好,就拿妈妈出气,好
像他画不好画全是妈妈的责任似的。妈妈也就委委屈屈的受著,当著爸爸的面前不说话,背
著爸爸就淌眼泪……”她猛的住了口,怎么回事?自己竟把这些家务事噜噜苏苏的向一个第
一次见面的人诉说?多傻多无聊!她胀红了脸,呐呐的说:“我……我……我说得太多
了。”几度夕烟红23/78
何慕天正全神倾听著,眼睛渴切而热烈的盯著晓彤的脸,听到晓彤有停止述说的意思,
他不由自主的把身子向前俯了一些,近乎焦灼的说:“说下去!不要停止。”
他的语气中带著几分命令的味道。魏如峰再度诧异的看了何慕天一眼,姨夫今天未免有
些反常,不过,看样子,他已经喜欢晓彤了。本来嘛,晓彤生来就具有使人不能不爱的气
质,他早就猜到何慕天一定会喜欢她的。看到他们谈得那么投机,他感到说不出来的愉快和
欣喜。
“说——什么呢?”晓彤微笑的问。
“你妈妈——和你爸爸!”何慕天急迫的说。
“爸爸是国立艺专毕业的,据说,没毕业前就和妈妈结了婚。”晓彤又继续说下去。
“婚后没多久,就生了我,再一年,又有了晓白,胜利后我们就跟著艺专复员到杭州,所以
爸爸也可以说是杭州艺专毕业的。接著共产党又打来了,爸爸妈妈就带著我和晓白逃难,受
了很多苦才到台湾。那时我才三四岁,晓白两岁,家里很穷,爸爸就到机关去当临时雇员,
然后升到正式职员,一晃十几年,爸爸一直没有调动,他总说他学非所用,当小职员委屈了
他。妈妈就很难过,常常说都是她拖累了爸爸,说爸爸应该成个大画家,所以,近来爸爸画
画,妈妈也很鼓励他。但是,他没画成过一张画,他说笔生锈了。爸爸是画工笔人物的,常
常画美人,但是,也常常给美人洗脸——哦,”她笑了,凝视著何慕天。
“说下去!”何慕天催促著,吐出一口烟雾。
“给美人洗脸,这句话是晓白发明的,晓白经常发明许多希奇古怪的话。是这样的,爸
爸每次画美人脸画好了总不满意,不是说韵味不好,就是说神态不对。于是,他就要把画好
的美人脸洗掉重画,这样,一个美人脸洗上三四次,白脸都变成了黑脸,一张画纸也就报
销,连同美人一起进了字纸篓。碰到这种时候,晓白就带著他的武侠小说溜出大门,我也得
赶快钻进我的房间!只有妈妈无处可逃,陪著笑脸听爸爸发脾气。所以在我们家里,美人进
字纸篓的时刻,就是最可悲的时刻。”何慕天深深的凝视著晓彤的脸,在晓彤的述说里,明
远的家庭,梦竹的生活,都清楚的勾画在他眼前。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绞紧,被压榨,被碾
碎。痛楚、酸涩,和歉疚的各种感觉一起涌上心头。他的四肢发冷,额上沁出冷汗,香烟在
指缝中颤抖。连吸了好几口烟,他才能稳定自己的声调,问:
“那么,在你家里,是你爸爸操纵著全家的喜乐?”
“确实如此,”晓彤点点头:“爸爸高兴,全家都高兴,爸爸一皱眉头,全家都要遭
殃。妈妈好像有些怕爸爸,被逼急了,才会说几句。”何慕天不再说话了,他靠进了椅子
里,深深的吸著烟,仿佛他只有吸烟是唯一可做的事了。他的眉头锁得很紧,一口口烟雾把
他包围著,笼罩著,脸色却出奇的苍白。晓彤有些不安,她不大明白何慕天是怎么回事,她
用询问的眼光望了魏如峰一眼。魏如峰也同样的困惑,望了望何慕天,他忍不住的问:“姨
夫,你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何慕天悠悠的回答,心神似乎飘浮在另一个世界里。阿金走了进来,对何慕
天说:
“老爷,你的早饭都冷了。”
“收下去!”何慕天简单的说:“不吃了。”
阿金退了下去。魏如峰心中的困惑在加深,到底怎么了?何慕天和平常像是变了一个
人,关键在什么地方?晓彤吗?他看看晓彤,后者纯净的脸庞上,只有温柔和宁静,应该没
有原因让何慕天烦恼呀。或者是为了霜霜,见到晓彤难免想起日趋堕落的霜霜。对了,原因
就在此,找到了答案后,他觉得不必让晓彤再和何慕天面面相对,于是,他站起身来说:
“晓彤,要不要到我房里来参观参观?”
“好,”晓彤说著,又不放心似的望了望何慕天。慢慢的站起身来。何慕天像是突然醒
了过来,他坐正身子,把烟蒂在烟灰缸中揉灭,用充满感情的口吻说:
“过来,晓彤,让我看看你!”
晓彤微带诧异的走近何慕天,魏如峰不解的皱皱眉,他奇怪姨夫竟已直呼晓彤的名字,
但,接著他就释然了,反而有份意外的惊喜。何慕天看著晓彤走近,情不自禁的用手握住了
晓彤的双手,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引起他内心一阵剧烈的激情。他目不转睛的凝视她,逐渐
的,他觉得眼眶湿润,喉头哽结。久久,他才放开她的手,转头对魏如峰语重心长的说:
“如峰,珍惜你所得到的。”
“姨夫,你放心。”魏如峰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让何慕天放心,只感到颇被何
慕天的神色所感动。
“你们去吧,”何慕天说,显得十分疲倦。“如峰,好好的带晓彤玩玩,我要去休息一
下。”
魏如峰点点头,带著晓彤走上楼梯,已经到了楼梯顶,何慕天突然又叫:“如峰,过来
一下。”魏如峰再跑下楼,何慕天深思的问:
“你今天下午要到晓彤家里去吗?”
“是的。”何慕天默然片刻,吞吞吐吐的说:
“如果你去,最好——最好——别提到我的名字。”
“为什么?”“不为什么,你记住就好了。”
魏如峰困惑的摇摇头,想到晓彤在楼梯上等他,他没有时间再来追究底细,匆匆的跑上
了楼。
何慕天回到自己的房里,关上房门,乏力的倒在床上,用手抵住疼痛欲裂的额角,自言
自语的说:
“我必须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
他真的想了,从昨晚王孝城来访想起,直到刚刚见到晓彤为止。却越想越复杂,越想越
纠缠不清,头里昏昏沉沉,心中迷迷离离。就这样,他一直躺著抽烟,思想。中午,阿金来
请他吃饭,他理也没有理。然后,暮色来了,室内荒凉而昏暗,他无力起来开灯,如患重病
般瘫软在床上,嘴里喃喃的低语:“天哪,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
尖锐的汽车喇叭声惊动了他,摇摇头,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是霜霜!霜霜,他都几乎忘
记她了。下了床,他步履蹒跚的走出房门,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和喝得已经大醉的霜霜遇上
了,霜霜摇摇摆摆的半吊在楼梯扶手上,一眼看到何慕天,就大叫了起来:“哈!家里的一
个男人在家,另外一个男人在哪儿?”
“霜霜!你又喝醉了?”何慕天沉痛的问。
霜霜走了上来,用两只手搭在何慕天的肩膀上,醉眼乜斜的望著何慕天,笑著说:
“你不喜欢我喝酒?爸爸?你不觉得喝醉了的我比清醒的我可爱吗?我还没有完全
醉,”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头,醉态可掬的说:“最起码这里面还有一部份是清醒的。”
“唉!”何慕天叹了口长气,把霜霜的手臂从肩膀上拿下来,想回到房里去。但,霜霜
一跳就跳了过来,拦在他面前,嚷著说:“爸爸!别走!”何慕天站住,霜霜笑著说:
“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她打开她的手提包,一阵乱翻,把口红、手绢、指甲刀——等
东西掉了一地,好不容易,找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何慕天说:“今天早上我在信箱里找到
的,一封美丽的信,请你冷静的看,少批评!少发表意见!”
何慕天看看信封,是霜霜所念的中学寄来的,抽出信笺,上面大致是:“敬启者,贵子
弟何霜霜因品行不端,旷课过多,并在校外酗酒闹事者多次。故自即日起,勒令退学,并望
家长严加督促云云——”何慕天抬起头来,凝视著霜霜,霜霜立即把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
警告的说:“我讲过,少批评,少发表意见!如果你多说一句,我就放声大哭!我说到做
到,你看吧!”
何慕天蹙起眉头,仍然注视著霜霜,显然霜霜的威胁并不是假的,她的大眼睛里已经充
满了泪,泪珠摇摇欲坠的在睫毛上颤动,那丰满的嘴唇微张著,似乎随时准备张开来痛哭一
场。何慕天咬咬牙,叹口气,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回床上,他用手捧住头,反复的低
叫:
“天哪,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隔著一扇门,霜霜的歌声又传了过来:
“香槟酒气满场飞,舞衣人影共徘徊……”
歌声带著微微的震颤,在暮色里飘摇传送。几度夕烟红24/7811
晓彤刚刚走出了家门,梦竹就开始忙碌起来了,首先是整理工作,把玻璃窗、门、桌椅
都擦得干干净净,连那破旧的榻榻米都擦亮了。只可惜无法修补那些榻榻米上的破布条,也
没办法让那些露著木头架子的纸门变成新的,考虑再三,依然只有用老办法,把晓彤的房间
和梦竹夫妇的房间中的纸门拆除,把破旧的家具堆进了晓白的房间。然后,就该忙著上菜场
了。在菜场中不住的打圈子,想以有限的钱,买一桌像样的菜,这仿佛是人生最难的一项学
问。最后,还是一咬牙,超出了预算好几倍,买了一只鸡,一条活的草鱼,和一些别的菜。
回到家里,立即就钻入了厨房,一整天的忙碌,都只为了那位娇客。魏如峰,他将是怎样的
一个男孩子?梦竹不止一百次在心里揣测他的样子,而一次比一次想得漂亮。虽然她对他的
认识,只有从晓彤嘴里听来的一些,但是,她已经在以一个丈母娘的心情来爱他了。
明远看到家里天翻地覆的整理,一清早就躲了出去,晓白也溜走了。下午明远是第一个
回家来的人,走进家门,他被室内焕然一新的布置弄得呆了呆,接著,好久没有闻到的肉香
扑鼻而来,他本能的耸了耸鼻子,又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梦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被炉
火烤得红红的,眼睛因为兴奋和愉快而闪著光,看起来比往日似乎年轻了十岁。这使明远心
头掠过了一阵微妙的不满,不过是招待晓彤的男朋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