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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娘娘,那时我也是个没命的。心内正在踌躇,口中只不言语,狄公坐在上面,察景观情,也知道他的用意,故意催促他说道:“本部院已宽厚待人,你反何为绝无回答,在你莫非怕张昌宗责罪你么?可知这行此事,乃是本部院命你如此,如若张昌宗动怒,只能归咎于本部院,与你绝无相干涉。既你这样畏惧张昌宗,想必自知有罪,不愿在世为人了。左右上来,代我将这狗奴才,推出辕门外,斩首示众,以警目前为官不法者。”两旁听得狄公一说,当时吆喝一声,早将周卜成吓得魂飞天外,忙失声叩头哭道:“大人在上,权且息怒,革员情愿遵大人命令做了。”狄公见他已经答应,随即命巡捕差官,赶速造了一面纸旗,铺在地上。命书吏给了笔墨,使他在下面录写。周卜成此时也无可如何,且顾自己的性命,不问张昌宗的体面,当时就在地上,手中执笔,从头至尾,写了一遍,呈上与巡捕、狄公大人观看。狄公过了目之后,还用朱笔写了两行:“所写乃是已革清河县周卜成一名,因家奴出身,在张昌宗逢迎合意保举县令,食禄居位,抢占妇女。所作所为,在任不该如此,大失朝廷法度,有玷官箴,今遇狄公巡抚,私访察出,当堂口供,直言不讳,插标游街,以示警众。”底下一行所写的是:“河南巡抚部院狄示。”这两行字迹写毕,命巡捕差仍将他带去看管,然后退堂。
次日将近五鼓入朝,先在朝房见了元行冲,将这主意对他说明。元行冲听了这话,也是此意。谈话不多时间,忽听殿上钟鼓齐鸣,宫门大开,有值日内监,传宣朝房文武上殿,随班各奏其事。狄公随班上朝面奏,周卜成该如何讯究,如何结案,又当如何发落,武太后娘娘一一准奏。狄公然后随班出朝之后,回到巡抚衙门,案例行的公事办毕,然后升堂。先将曾有才从监中提出,将昨日周卜成的话,对他说明。又将那面旗子取出,令书吏在堂上念了一遍,与曾有才听毕,然后向他说道:“他尚且是个知县人犯,犯了罪,还如此处治,你比他更贱一等,岂能无故开释?本部院因他已经宽恕,若仅治你死命,未免有点不公之处。命你也与他一同游街,凡他到了街巷,你先手中执着一个小铜锣,敲上数下,俟街坊的百姓拥来观看,命他高声朗念。此乃本部院法外施仁,你苦怕死,便在大堂上先演一番,以便周卜成前来,同汝一齐前去游街,不然本部院照例施行,令汝死而无怨。”曾有才当时听了这番话头,虽明知张昌宗面上难看,无奈被狄公如此逼迫,究竟是自己的性命要紧的,而且周卜成虽是革员,终是一个实缺的清河县知县,他今既能够答应,我又有何不可?当时也就答应一声下来。狄公便命巡捕差官,取来了一面小铜罗,一个木锤子,交给曾有才手里,命他在堂上操演。曾有才接过手来,不知怎样敲法,两眼直望着。
两个巡捕差官走上前来,不知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敲铜锣游街示众执皮鞭押令念供
却说曾有才执着那个铜锣不知如何敲法,两眼望着那个巡捕,下面许多百姓书差,望着那样,实是好笑,只见有巡捕上来说道:“你这厮故作艰难,抢人家的妇女怎么会抢,此时望我们何用?我且传教你一遍。”说着复将铜锣取过敲了一阵,高声说道:“军民人等听了,我乃张昌宗的家奴,只因犯法受刑,游街示众,汝等欲知底细且听他念如何。”说毕,又将锣一阵乱敲,然后放下道:“这也不是难事,你既要活命,便将这几句话,牢记在心中。还有一件在堂上说明,汝等前去游街,大人无论派谁人押去,不得有意迟挨;若是不敲,那时可用皮鞭抽打。现在先禀明大人,随后莫怨我们动手。”狄公在上面听得清楚,向曾有才道:“这番话你可听见么?他既经教传,为何还不演来与本院观看?”曾有才此时也是无法,只得照着巡捕的样子,先敲了一阵,才要喊尔军民人等听了,下面许多百姓,见他这种情形,不禁大笑起来。曾有才被众人一笑,复又住口,当时堂上的巡捕,也是好笑,上前骂道:“你这厮在堂上尚且如此,随后上街还肯说么?还是请大人将汝斩首悬首示众,免得你如此艰难。”曾有才听这话,再望一望狄公,深恐果然斩首,赶着求道:“巡捕老爷且请息怒,我说便了。”
当时老着面皮又说一句:“我乃张昌宗的家奴”下面众人见他被巡捕吓了两句,把脸色吓得又红又白,那个样子实是难看,复又大笑起来,曾有才随又拖祝巡捕见了,取过皮鞭上前打了两下,骂道:“你这混帐种子,你能禁他们不笑么?现在众人还少,稍刻在街上将这锣一敲,四处人皆拥来观看,那时笑的人还更多呢,你便故意不说么?”骂后复又抽了二下。
曾有才被他逼得无法,只得将头低着照他所教的话说了一遍,堂下这片笑声,如同翻潮相似。
狄公心下也是好笑,暗想:“非如此不能令那张昌宗丢脸。
“当即命巡捕将卜成带上说道:“昨日你写的那个旗子,你可记得么?”周卜成道:“革员记得。”狄公道:“这便妙极了。
本院恐你一人实无趣味,即使你高声朗念,不过街坊上人可以听见,那些内室的妇女,大小的幼孩,未必尽知。因此本院带你约个伙伴,命曾有才敲锣,等那百姓敲满了,那时再令你念供,岂非里外的人皆可听见么?方才他在堂上已经演过,汝再演一次与本院观看。”说毕,便命曾有才照方才的样子敲锣唱说,曾有才知道挨不过去,只得又敲念了一遍。周卜成自己不忍再看,把头一低,恨没有地缝钻下去,这种丑态毕露,已非人类,哪里还肯再念。狄公道:“他已敲毕了,汝何故不往下念?”周卜成直不开口,旁边巡捕喝道:“你莫要如此装腔做势!且问你,方才在大人面前,所说何话?一经不念,这皮鞭在此,便望下打的。现在保全了你性命,还不知道感激,这嘴上的言语还不肯念吗。”周卜成见巡捕催逼,只在地下叩头,向案前说道:“求大人开恩到底,革员从此定然改过,若照如此施行,革员实是惭愧。求大人单令革员游街,将这口供免念罢。”狄公道:“本院不因你情愿念供,为何免汝的死罪?现复得陇望蜀,故意迟延,岂不是有心刁钻?若再不高念,定斩汝头。”
周卜成见了这样,心下虽是害怕,口里真念不出来,无意之中,向狄公说道:“大人与张昌宗也是一殿之臣,小人有罪,与他无涉,何故要探本求原,牵涉在他身上?将求他保举的话,并他的名字免去,小人方可前去。”狄公听了这话,哪里容得下去,登时将惊堂一拍,高声骂道:“汝这大胆的狗才,竟敢在本院堂上冲撞!昨日乃汝自己所供,亲手写录,一夜过来,复想出这主意,以张昌宗来挟制本院,可知本院命汝这样,正是羞辱与他,你敢如此翻供,该当何罪!左右,将他重打一百!
“两边差役,见狄公动了真气,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将他拖下,举起大棍,向两腿打下。但听那哭喊之声,不绝于耳,好容易将一百大棍打毕,周卜成已是瘫在地下,扒不起来。狄公命人将他扶起问道:“你可情愿念么?若仍不行,本院便趁此将汝打死,好今曾有才一人前去。”周卜成究竟以性命为重,低声禀道:“革员再不敢有违了。但是不得行走,求大人开恩。”
狄公道:“这事不难。”随命人取出一个大大的蔑篮,命他坐在里面,旗子插在篮上,传了两名小队,将他抬起。许多院差,押着了曾有才,两个巡捕,骑马在后面弹压。百姓顷刻人众纷纷,出了巡捕的衙门,向街前面去。
到了街口,先命曾有才敲了一阵锣,说了那几句话,然后命周卜成,照旗上念了一遍。所有街坊的百姓,无不同声称快,大笑不止。这个说:“目今张昌宗当道,手下的哪里是些家奴,如同虎狼一般,无风三尺浪,把百姓欺得如鸡犬的一样。”有的说:“这个狄大人,虽办得痛快,我怕他太为过分。这不是办得周卜成,明是羞辱张昌宗,设若他在宫内哭奏一本,武后正爱他如命,未有不准之理。那时在别项事件上发作起来,将大人革职问罪呢,也是意中之事。”这班人不过在旁边私论,惟有那班无业的流氓,以及幼童小孩,不知轻重,见了这两人如此,真是喜出望外,站在面前笑道:“周卜成,你为何不高念,还是怕丑么?你既不念,我代你念了。”说着许多小孩儿,争先抢后,叫念一阵。回头见曾有才执着小锣,复又敲过来,在周卜成耳旁,没命的乱敲一阵,笑一阵,骂一阵,又念上两遍。满街的老少百姓,见这许多小孩无理取闹,真是忍不住的好笑。那些巡捕,正欲借此羞辱张昌宗,哪里还去拦阻。周卜成心下虽然羞恼,欲想起身拦阻,无奈两腿不能移动。一路而来,走了许多街坊,却巧离张昌宗家巷口不远。巡捕本来受了狄公的意旨,命他故意绕道前来,此时见到了巷口,随即命曾有才敲锣。曾有才道:“你们诸位公差,可以容点情面。现在走了许多道路,加上这班小孩,不住的闹笑,我两手已敲得提不起来,可以将这巷子走过再敲吧!”巡捕骂道:“你这混帐种子,例会掩饰,前面可知到谁家门首了?别处街坊还可饶恕,若是这地方不敲,皮鞭子请你受用。”说着在身上乱打下来。
那些小孩子,听巡捕这番话,知道到了张昌宗家,一声邀约,早在他家门首挤满。
里面家人不知何事,正要出来观望,众人望里面喊道:“你们快来,你们伙伴来了,快点帮着他念去!”家人见如此说项,赶着出来一看,谁不认得是曾有才!只见他被巡抚衙门的差官,押着行走,迫令他敲那小锣。曾有才见里面众人出来,心想代他讨个人情,谁知张家这班豪仆,因前日听了狄公在朝,将黄门官参去,武三思、张昌宗皆在其内。虽想为他讨情,无奈狄公不好说话,深恐牵连自己身上。再望着那竹篮坐的周卜成,知道是为的清河县之事,乃是奏参的案件,谁人敢来过问。
只见巡捕官执着皮鞭,将曾有才乱打,嘴里说道:“你这厮故意迟延,可知不能怪我们不徇人情,大人耳风甚长,你不敲念,职任在我们身上。你若害羞,便不该犯法,此时想谁来救你?
“曾有才被他打得疼痛,见里面的人,但望着自己,一个个一言不发,到了此时,迫于无奈,勉强的敲了两下,那些小孩子已喊说起来:“军民人等听了”这句一说,遂又笑声振耳,哄闹在门前。曾有才此时也不能顾全脸面,硬着头皮,将那几句念毕。应该周卜成来念,周卜成哪里肯行,直是低头不语。
巡捕官儿见他如此,一时怒气起来,复又举鞭要打。谁知众小孩在门外吵闹,那些家人再留神向纸旗上一看,那些口供,明是羞辱主子的,无不同生惭愧,向里面去,顷刻之间,已是一人没有。周卜成见众人已走,一更是大失所望,只得照着旗上念了一遍。
谁料张昌宗此时由宫内回来,正在厅前谈论,听得门外喧嚷,忙令人出来询问。你道此人是谁,乃是周卜成弟周卜兴走出门来,见他哥哥如此。也不问是狄公的罚令,仗着张昌宗的势力,向前骂道:“你们这班狗头,是谁人命汝如此?他也没有乌珠,将我哥哥如此摆布,还不赶速代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