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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峰也宽慰蓉淑道:“下个月,新四军赵云支队可能到这一带活动,他们来了,形势会好一些。”
蓉淑道:“你们放心吧,只要我们在思想上和组织上都有所准备,就是没有主力来,我们也能应付各种情况。”
“这个,我完全相信你。”方炜说,“只要你们和群众拧成一体,就有办法应付任何情况。”说到这里,他霎霎眼,嘘了口气,“你自己可要注意身体啊,作为一个战友和革命大哥的我来说,这一点对你是不放心的。”
“好,我尽可能完成这方面的任务吧!”蓉淑调皮地笑了。
“不!”方炜严肃起来,“你应当对你身上的另一条生命负责,蓉淑同志。”
蓉淑低头不语,默默地瞥了哲峰一眼。
哲峰正在跟大娘说话:“大娘,我们走了。小虎子的事,你老人家尽管放心好了,我们会象对亲兄弟一样照顾他,他也会很快地成长起来的。”
刘大娘笑望着哲峰、方炜,又看看刘杰,说:“我咋会不放心?小虎子跟你们去了,不跟在家一样么?大队长,请上马吧。”
哲峰、方炜一齐跨上了马,向大家挥挥手,说声“再见!”突突地向东驰去。
小朴和刘杰也上了马,也说了声“再见!”紧随许、方之后驰走了。
送行的人回到村里,见谷场上有很多老乡,都在谈论骑兵大队和哲峰的杀敌故事。鲍三豆子提着枪,检查警戒、封锁消息去了,别的村干部也各忙各的工作去了,老乡们谈论一阵,也渐渐走散了。许多年轻妇女都向刘大娘家跑,她们想去看看安所长。
她们来到刘家,蓉淑不在,她到周家祠堂照料伤员去了。这些姑娘媳妇们就在刘家大厅里等着,勤快的就帮大娘干杂活,没事的就说笑,把大厅里嘈得十分热闹。
不多久,蓉淑回来了。姑娘媳妇们一见到她,就立刻静了下来,尊敬地迎接着她。蓉淑一看来了这么多人,也很高兴,就招呼道:“来,都请到房里来坐。”说着,就带头走进了东房。
姑娘媳妇们都不好意思进去,在房门外你推我让的,谁也不带头跨进房门。大娘生气了:
“你们不是来看安所长的么?都挤在这儿不进不出的,象个啥?”
大娘这么一说,姑娘媳妇们就一涌而进,把东房里挤得满满的。进房以后,她们还有些不大自然,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蓉淑热情招呼道:“大家随便坐吧,别拘束。头回生,二回熟,往后咱们还要做邻居呢!”
姑娘们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拘扭的空气开始松动。
“这边坐,陈家嫂子。”蓉淑看到了快嘴二嫂,就热情地伸手去拉她,“咱们是老熟人啦。”
平常能说会道的快嘴二嫂,也拘束起来了。她向同伴们扭捏地一笑,顺手拉住了金凤,一同坐上床沿。
“这位姑娘贵姓啊?”蓉淑问金凤。
快嘴二嫂代答道:“她叫汪金凤,咱们村妇救会的小组长,是村长汪五叔的闺女。”
“哦,干部同志啦。”蓉淑握了一下金凤的手,“怎么样,工作好么?爱人在哪工作呀?”
金凤脸红了,姑娘媳妇们都笑了起来,有的还和金凤打趣。
蓉淑弄明白了金凤还没有对象以后,自己也笑了:“我不了解情况乱发言,该受批评。不过,这话也就是说早了一点,也没大错处,迟早总会有的,对吧?姑娘们。”
房子里又是一片笑声。情绪一活跃,说话的人就多了,笑声就越来越高。
刘大娘心里很乐。眼前这些年轻人的活跃情绪,也把老人家感染上了,她禁不住问蓉淑道:
“安所长,你跟大队长是自由的,还是老人给订的亲呀?”
蓉淑笑答道:“也算自由,也算老人订的亲。我们那里跟这儿不一样。”
“怎能不一样呀?”大娘十分诧异,“在早兴老人作主,这会儿兴自由,谁还能脱了这个规矩?”
蓉淑笑而不答。大娘更加疑惑了,这老人家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她又问道:
“安所长,你家是哪里呀?是不是咱们根据地?”
蓉淑说:“大娘,我的家可远着哪!”
“远?还能远出了中国!”大娘有些不高兴了,“你是哪一省,哪一县呀?”
蓉淑笑道:“大娘,我的家真远得出了中国啦。”
“瞧瞧!”大娘笑了,“安所长还挺会说笑话哩。”
“不,大娘,”蓉淑收敛笑容,“我的家真是远得出了中国,不是跟你老人家说笑话的。”
“什么?”
“我是朝鲜人。”
“啊!朝鲜人?”
“怎么一点也看不出啊!”……
满屋子人都惊异地望着蓉淑,一片肃静。
大嫂送茶来,一看大家都惊喜地只管瞧着蓉淑不说话,觉得很奇怪。枝子挤到她身边,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悄声地说:“嫂子,安所长是朝鲜人!”
大嫂一听,也惊奇地怔住了。怔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朝鲜人参加中国革命,那——”她又想了想,“那是国际主义的啦!”
大娘激动得半天没说出话,这时才声音颤抖地说:“你看,闹了半天,咱们还不知道安所长是朝鲜人!”
蓉淑道:“大娘,咱们这支部队里,朝鲜人可多着呢,老柳和小朴他们都是朝鲜人呢!”
“噢!那,那许大队长呢?”大娘越发惊奇地问。
蓉淑笑道:“他也是。”
“你看,你看,”大娘激动得流下了泪,“我活了大半辈子啦,光听说外国人欺压咱们中国人,没想到你们朝鲜人还帮助咱们中国打鬼子!”
“大娘,”蓉淑说,“外国人参加中国抗战也不只是我们朝鲜人哪,有个白求恩大夫,五十多岁了,四年前,他带了一个由加拿大和美国人组成的医疗队,到中国解放区来参加抗战,前年因医治伤员中毒,不幸牺牲。毛主席还写过一篇文章,叫《纪念白求恩》。”
“哦!毛主席还写文章纪念他?”大娘吃惊地问。
蓉淑点点头,说:“毛主席在那篇文章里号召我们,要和一切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都联合起来打帝国主义,解放世界的民族和人民。朝鲜跟中国是山水相连的兄弟邻邦。日本鬼子也在朝鲜屠杀我们的同胞,烧我们的房子,我们在这里抗战,也就是为了解放我们的祖国。天下穷人是一家,咱们联合起来一起干,就能更快地消灭鬼子,打倒帝国主义,解放我们两国的民族和人民。”
“是哩,是哩。”满屋里的人听了蓉淑的国际主义的宣传,都出了神。大娘抹了抹激动的泪水,又问道:
“安所长,朝鲜到咱这儿有多远呐?你家爹妈都在呀?你跟大队长是外国人,又怎么当上八路军的?……”
大娘一问没个完。蓉淑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大娘想不起还要问什么了,她才说:“大娘啊,你问我的这些事,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你老人家等我先把工作安排好,住下来,有了空,再慢慢跟你聊。”
大娘望着蓉淑亲切和蔼的面孔,心里非常激动。按她的脾性,像这样的事,一时一刻也不愿再等,非得马上弄个一清二楚不可的,这一回,大娘多了一番心思,她想到蓉淑生来乍到,坐还没坐下,站还没站稳,什么都没安顿好,又当着这么多的生人,怎么好让她谈自个的身世?大娘看着蓉淑,心里实在疼得慌。她不但没有坚持要蓉淑回答她的问题,还对那些仍用期待和好奇的眼光望着蓉淑的姑娘媳妇们解释说:
“你们不见安所长走得乏乏的?往后日子多着呢,急什么,让安所长先歇着,以后再聊!”
“大娘说得对!”
“大娘说得对!”
满屋的人都赞同大娘的意见。
又闲聊了几句,蓉淑站起身来:“大家再坐一会儿,我去看看伤员同志。”
大嫂也站了起来,对姑娘媳妇们说:“时候不早了,大家忙了一天,都回家休息吧。我陪安所长去看伤员同志。”
“走,咱们也跟安所长一块去。”金凤一声咋呼,姑娘媳妇们都忽啦站了起来,拥着蓉淑出了东房。
大娘刚要拉枝子回房,枝子忽然仰起脸来说:
“大表姑,我也跟安所长去看看防员同志:”
没等大娘回答,枝子把小辫一甩,就追上去了。
蓉淑看完了伤员,回到刘家,夜已经很深了。她奔忙了一天,身子感到很疲劳,一进东房就上床休息了。谁知躺了好大一阵,怎么也睡不着,刚才同她一起去看伤员的那些姑娘媳妇们一张张热情纯朴的面孔,老在眼前浮动。她来到刘家郢还不到半天,可是这里的群众,尤其是刘大娘,对她的关怀,体贴,就象到了自己的家一样温暖。想起刘大娘,蓉淑又记起了她的那些提问,想着想着,许多往事,不禁又在脑海里翻腾起来。
一九二五年深秋的一个午夜,在朝鲜东海岸的一座滨海城市里。路灯闪着微弱的光,照着昏暗的街道。街上,看不到老百姓,只有日寇的巡逻兵,都象恶鬼似的窜来窜去。车站上偶而有日寇军车嚎叫着驰过,海港里鬼子军舰不时鸣笛长号。城市在阴森恐怖的气氛中沉寂着。
在一条小街上,有一家低矮的住宅,门和窗都用棉被堵得严严的,屋里亮着灯,有十几个人坐在一起开会。主持会议的是个三十上下知识分子模样的人,他就是这家的主人,小学教员安靖海。
“咱们光靠组织海员罢工,组织群众游行,散发抗日传单还不够。”安靖海压低着声音对大家说,“咱们应当以血还血,用流血的反抗,来回答倭寇的血腥镇压。”
“说得对!”一个身躯高大的中年人答了话。他是安靖海的姐夫,汉医师许义纯。“我主张爆炸日寇军车,一次要能炸死一百个倭兵,也算给咱们祖国报了点仇,出了点气。诸君都是爱国志士,只要人人奋勇,何敌不摧?”
在这家小屋的外面,有个三十上下的妇女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紧张地守在门口警戒望风。这妇女是安靖海的妻子,那小女孩就是年幼时的安蓉淑。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日寇警车的尖叫,叫声愈来愈近,一会工夫,十几辆鬼子警车从街上飞驰而来。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还有宪兵和特务,如临大敌似的布满了大街小巷,到处搜查,街上不时传出凄厉的尖叫。
蓉淑母亲一看不好,霍地站起身来,一伸手,推翻了窗台上的一个土罐,“当哪”一声,吓得蓉淑大哭起来。
蓉淑母亲故意放大嗓门骂道:
“外面有狼!还不快回屋里去!''
安靖海听到了蓉淑母亲的警号,立即指挥大家:“快离开这儿!从我家后门跑出去。”
话音刚落,十几个鬼子宪兵象猎狗似的已向安家扑来,情况非常危急。蓉淑母亲急得出了一头汗,她急中生智,拔腿就朝另一条小巷里跑,边跑边叫:
“靖海,快跑!宪兵来抓你啦!”
鬼子宪兵以为安靖海在别的地方,以为蓉淑母亲是跑去报信的,就一齐向她追去。
“阿妈!阿妈!”年幼的蓉淑不理解母亲的机警行动,跟在后面跑着叫着。
“他妈的,滚开!”追在最前面的一个特务狠命一脚,把蓉淑踢倒在路边。
蓉淑满脸是血,她忍痛爬起来,又追上去哭叫:
“阿妈!阿妈!”
蓉淑母亲跑到海边,再没地方跑了。十几个鬼子拦住了她,枪口对着她的胸口,象疯狗似的咆哮:
“你丈夫在哪里?”
蓉淑母亲眼睛里吐射着仇恨的怒火,厉声答道:“我的丈夫早跑了!他正要找你们这些魔鬼为祖国同胞报仇呢!”
叭!叭!鬼子发觉上了当,就向蓉淑母亲开了枪。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蓉淑母亲高喊着口号,纵身一跃,投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鬼子朝海里又打了一阵枪,嚎叫着离开海边,又向城里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