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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跌跌撞撞,昏乱地狂吼着:杀了我!你们这些清狗快杀了我!洪承畴生是大明之将,死是大明之鬼,要我投降,妄想!有种就杀了我!
洪承畴跌靠在墙边,捶胸撞头,神情极为痛苦。这时,只听身后传来莺声呖呖的软言相问:你就是大明朝的洪经略吗?
洪承畴吃了一惊,微睁双眼,见门口站着一位绝色丽人,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么就是眼花了。他有些失态地呆看着那位丰姿绰约的满洲女子,那女子嫣然一笑,端着小酒壶一步三摇地走来。
洪承畴揉揉眼睛诧异地问:你是谁?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听说,经略一心殉国,小女子心中敬佩,特来一睹威仪。
洪承畴一听,连忙收敛心神,勉强站直身子,冷冷地道:我殉我的国,与你什么相干!敢情你也是花言巧语来劝我归降的吗?哼,省省力气,快走吧!
大玉儿红了眼眶,仿佛委屈万状:深宫里头规矩大,万一我被发现,立时就有杀身之祸。若不是真心仰慕经略,小女子何需冒险前来?谁晓得,经略对我疑心这么重!唉,也罢!
大玉儿珠泪盈眶,转身就想走,洪承畴忍不住叫住她:姑娘!
大玉儿回头幽怨地看着洪承畴,楚楚动人。
洪承畴黯然道:我是将死之人,何劳姑娘枉顾?若是连累了你,我又……于心何忍?
窗外,皇太极闻言一笑,范文程示意别出声,多尔衮暗自摇摇头,对洪承畴感到不屑一顾。
大玉儿慨然道:经略不怕死,我也不怕!我之所以冒死前来,只因为不忍心。大丈夫死就死,就算杀头,也不过是一瞬之痛,但绝食就不同了!我看,经略身骨强壮,恐怕还有三五日的折磨。这样细煎慢熬地活受罪,太教人为你难过了!
大玉儿说着,落下泪来,如雨打梨花更是娇媚动人。
洪承畴痛苦地:姑娘,请你别再说了!
大玉儿拭去泪,举起手中的酒壶,诚挚地道:小女子不忍看见经略受苦,特别调制了一壶毒酒,喝下去之后,一个时辰才慢慢毒发,看起来就跟饿死的一样。这么着,既免你煎熬之苦,又成全你殉国之义。来,喝了吧,别辜负我一番心意。
大玉儿将酒壶递向洪承畴面前,洪承畴看着那壶毒酒,挣扎着犹疑着……
大玉儿诧异道:怎么?经略死都不怕,却怕一壶毒酒?
洪承畴被这话一激,咬咬牙,抢过酒壶来仰头就喝。
洪承畴喝完,颓然放下酒壶,眼眶微湿。
大玉儿认真地:恭喜经略,求仁得仁,尽忠殉国。
洪承畴心中惨然,不觉叹了一口气。
大玉儿娇滴滴地问:莫非经略心中,还有未了之事?
洪承畴皱着眉头,神色黯然,沉默不语。
大玉儿试探着问:经略可是心里挂念着父母、妻妾、儿女?
洪承畴神情一紧,又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哀的叹息。
大玉儿叹道:“逝者已矣,生者何堪。”往后,经略的家人,怕是都得过着以泪洗面的凄苦日子了!
洪承畴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说道:难得死前遇上这么一位红粉知己,告诉姑娘也无妨。我战败被俘,个人生死倒不怕,就怕皇上诛我满门……
大玉儿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洪承畴苦笑:怎么没有?多不胜数!
大玉儿义愤填膺地怒道:怪了,大明皇帝不准臣子打败仗啊?打败仗就要杀人全家?他难道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天兵天将,也没有把握能百战百胜啊!像我们皇上,还时常把被俘的将士赎回来,非但不罚,还各有升赏。因为,若不是勇敢作战,哪会阵前被俘呢?哼,有句话我不吐不快,大明皇帝啊,当真是心狠手辣!
洪承畴好似被一箭穿心,以手撑桌,低下头,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范文程暗暗点头。心中佩服大玉儿言辞犀利,句句都击中了洪承畴的要害。
大玉儿的手轻轻搭上洪承畴的肩,目光里柔情似水,音色甜美地道:比方说这一回,要不是王朴、唐通他们胆子小,带着五万人马趁夜临阵脱逃,而且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害得经略只剩一万人马守松山,经略又何至于兵败被俘呢?该杀该罚的是他们哪!
洪承畴神色大变,突然退后一步,警戒地看着大玉儿质问道:你不是个小宫女吗?怎么会知道得那么多?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神情一凛,多尔衮更紧张得不觉去手握刀柄。
大玉儿先是一怔,但随即银铃般笑了起来,笑靥如花。
洪承畴冷冷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大玉儿笑道:经略啊,您不懂我们大清的风俗。满蒙女子可不像汉人女子那般柔弱,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清国哪个女子不能打猎骑射啊?寻常本领而已!有时咱们关心战场胜负、关心国势消长,更甚于关心父兄子侄的安危呢!
洪承畴神情放松,怔怔地道:难怪清国,会壮大如此之迅速。
大玉儿接着说道:像这回的大捷,谁不是津津乐道啊。比起别人,我还算知道得太少呢!比方说,咱们姐妹也时常谈起,真是好奇,明朝那位洪经略……
大玉儿故意停下,睨着洪承畴微笑,洪承畴忍不住好奇,便问道:不知……姑娘们都说我什么?
大玉儿:大家都说,能令皇上如此求才若渴的人,究竟是怎么个文武双全呢!有些没见识的,笑经略愚笨,好好的高官厚禄不要,偏想寻死;我就告诉她们,这正是难得一见的忠肝义胆啊!
一丝得意虚荣自洪承畴心中涌起,他不禁微笑起来。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大大松了一口气,多尔衮更禁不住伸手揩汗。
洪承畴凝视着大玉儿问道:姑娘,你对我是这个想法?那见了我以后呢?可曾失望?
大玉儿羞涩地转过头去,柔声道:您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虽然饿了这些天,却仍是英气逼人……洪承畴凝视着大玉儿美丽的侧影,实在忍不住心猿意马,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哀求道:我死在眼前,顾不得脸面了!求姑娘成全,容我死于花下,我死也瞑目!
第九卷大玉儿不辱使命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闻言面色微变,多尔衮更气得差点要冲进去,咬咬牙终于忍住。
大玉儿回身挣脱,泪眼盈盈道:经略有惜玉之心,小女子岂无怜才之意?只是,经略一心求死,以后……我怎么办?唉!我看,我还是走吧!
大玉儿叹了口气,抽身便走,洪承畴情急之下抓住大玉儿的手,求道:姑娘留步,可
怜我将死之人,请多陪我一会儿,跟我说说话!
大玉儿娇嗔道:说话可以,不过,不许再动手动脚的啊!
洪承畴放开她,苦笑着点点头:好好好!唉!临死之际,能饱餐秀色,也好!
大玉儿娇笑道:我就知道,洪经略毕竟是读圣贤书的君子。只不过……
洪承畴忙问:只不过什么?
大玉儿:听说圣贤书上有一句话,叫“民为贵,君为轻”,是不是啊?
洪承畴点头:是,你记的不错。
大玉儿失笑道:喔,瞧我,经略是两榜进士,我还在这儿“孔子门前卖文章”!不过,我觉得那句话很有道理哪!君,只有一个人,是好是坏,没准儿!而民呢,可是千千万万善良安分的老百姓啊!请教经略,如果到了不可兼得,只能选择其一的关头,是宁可负君,还是宁可负民呢?
洪承畴迟疑着:这……
大玉儿叹道:唉!可惜我只是个小女子,不是洪经略。
洪承畴问道:倘若你是我,会怎么做呢?
大玉儿:倘若我是经略,便会暂舍忠君之名,宁取爱民之心。皇上如此看重经略,经略如果能帮助两国谈和交好,就此消弭战祸,岂不是功德无量?到那时候,天下人谁不敬重您的苦心?
洪承畴怔怔听着。这时,梁上的燕巢中落下一块燕泥,沾在他肩上,他一面怔怔地想着,一面下意识地小心拂去燕泥。大玉儿将这动作仔细看在眼里。
半晌,洪承畴方沮丧地长叹道:唉!说再多也没有用。横竖我一时半刻就要死了!什么平生志向,什么千秋功业,一壶毒酒喝下,就一死百了,再也没有希望了!
突然,大玉儿掩口娇俏地笑了。
洪承畴不解地问:姑娘笑什么?
大玉儿笑着道:哪儿来的什么毒酒啊!您方才喝的是千年老山人参熬的汤,一碗喝下去,少说也有五六天可活命呢!
听到这话,洪承畴如遭青天霹雳,脑中一片轰然,惊怒地大声问道:什么?你……
大玉儿微微一笑,轻移莲步走到门边,出门前回眸一笑道:小女子真的是一片慈悲心肠,将来啊,你就知道了!
大玉儿闪身出门而去。洪承畴追上去,门已上锁,他大力敲门,吼道:回来!姑娘!你回来!
洪承畴停下动作,心中惊疑,神色阴晴不定。他愤怒羞悔得差点晕过去,不是因为受骗,而是因为心中不自觉涌起的死里逃生的喜悦。
洪承畴怔怔地自言自语道:这位姑娘,她到底是谁?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相视一笑。多尔衮喘口气,一颗心落了地,暗谢神明保佑!
夜里,皇宫书房里亮着灯光,屋外传来打更之声。
大玉儿低着头沉思,皇太极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神情感动,却又难以启齿。他神色复杂地喃喃道:玉儿,辛苦你了!
大玉儿淡淡地:玉儿只盼达成使命,不敢居功。
皇太极笑道:洪承畴他一时可死不成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担心地问道:唉呀!倘若过了这一时,他还是要死呢?
大玉儿肯定地说道:他不会死的。
皇太极诧异地:你怎么知道?
大玉儿郑重地:连梁上落下一块燕泥,他都要小心地拂去。他对一件衣服尚且如此爱惜,何况是他的性命?
皇太极点点头:嗯,你说得不错。
大玉儿继续道:他心里已经有八分动摇了,只是没有台阶下。如果皇上能待之以殊礼,他就降定了!
皇太极满意地大笑起来,半晌方笑道:玉儿,你不但是“满蒙第一美人”,而且是“后宫第一谋士”!
大玉儿淡淡地:皇上谬赞了。玉儿只不过是在皇上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学了一点皮毛罢了。
皇太极闻言,似觉话中有话,有些尴尬,他试探地问:玉儿,你不会怪我吧?
大玉儿沉默不语,好半晌,方勉强一笑。皇太极感激地握紧她手,将她搂入怀中。
皇宫崇德殿,庄严肃穆。
皇太极威严地坐在大殿宝座上,多尔衮站在宝座一侧。
两个侍卫将挣扎不已的洪承畴拉到御阶前,洪承畴昂首站住,桀骜不驯地怒瞪着皇太极。
多尔衮皱眉不悦,戟指怒道:见了皇上,为何不跪?
洪承畴瞪多尔衮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扭头看别处。
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