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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香后,顺治与方丈在寺庙里边走边闲聊,小唐与行森分别跟在身后,顺治环顾着四周不解地问:方丈,这清凉寺是著名古刹,瞧这儿草窗僧舍,古木参天,倒也清静幽雅,令人流连忘返。只是……何以不加修葺,莫非香火不盛?
方丈微笑道:圣上,清凉寺向有古训,寺中乃安静修行之所,不可媚俗。倘若僧众心里老想着殿宇是否堂皇、香火是否鼎盛,那就不是在修行,而是在开店做买卖了!
顺治笑道:方丈说话风趣,听来倒也有理。不过,僧众过得可就清苦了!
顺治说着目光扫到行森身上,行森从容回道:圣上,修行原该简朴清苦。况且这苦,比起沉沦世间的苦,根本不算什么。
顺治看着行森问道:你是方丈的首徒?
行森点头:是。小僧法名行森。
顺治又问:你倒说说看,沉沦世间,是怎么个苦法?
行森解释道:简单来说,三个字,贪,嗔,痴!贪求之心、恚怒之心、执著之心,这都是人生苦恼的来源啊!
顺治想了想,又问:贪与嗔,朕懂。不过这痴……为何会生出苦恼呢?
行森朗声答道:痴之一字,最是苦恼。执著于权势名利、执著于情感爱欲、执著于好恶成见,种种执著,令人深陷而无法自拔,患得患失,如何不生苦恼?
顺治闻言,若有所思。
小唐笑道:咱们万岁爷别的不痴,就是“痴情”!
顺治瞪小唐一眼,怪他多嘴,可是自己想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方丈微笑道:老僧观圣上天性淳厚,颇有慧根,贪念嗔心是不难去除的。只是……将来要想看破这一“痴”字,恐怕得费些功夫呢!
顺治自我解嘲地一笑:嘿!倘若将来,朕想出家,法名倒是现成,就叫……“行痴”!
众人一阵大笑。
小唐惊叫道:万岁爷这玩笑开大了!剃光了头发,穿上龙袍还像样吗?
顺治嗔怪道:傻子!剃光了头发,还要那龙袍做什么!
方丈听罢,虽脸上带笑,心中却是一颤,刹那间神思恍惚,随即恢复正常,微笑道:为了万民之福,老僧情愿圣上做个“佛心天子”,千万别做“皇帝和尚”啊!
顺治闻言不以为意,哈哈大笑。
顺治与小唐借口欣赏风景,骑着马在西山树林里兜着圈子,好容易才摆脱了那些侍卫。
两人在树林中缓缓而行,喘着粗气。
顺治着急地问:你打听到谭泰家的别墅在哪儿了?
小唐望着远处答道:不远了吧!您听,前头是不是有溪涧的声音?应该就在那儿!
顺治催促道:那还等什么!找宛格格去!说着一拍马,驰向前去。
秋日的西山树林,枫叶红于二月花。格格、侍女们三三两两在林间嬉戏,有的斗草,有的闲聊,有的欢笑追逐,只有董鄂一人在溪边独坐沉思。
两位格格瞥了董鄂一眼,窃窃私语。
一个格格好心地:你看宛如,都没人爱跟她玩儿,咱们去找她说话儿吧!
另一个格格不屑地:没法子,她跟咱们格格不入,哼,半个小南蛮子!
僻静的山石后,顺治、小唐窥探张望着。
顺治惊喜道:啊,宛如在那儿!
小唐忙低声道:嘘……万岁爷,别出声啊!
顺治凝视着董鄂临水沉思的孤单侧影,流露出倾慕、怜爱之色。
小唐低声劝道:您不是就要见宛格格一面吗?好了,见着了,咱们走吧!
小唐正要闪身离开,顺治一把将他扯回来: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到了这儿,不说上几句话怎么甘心!
小唐苦着脸哀求:万岁爷……
顺治眼睛一瞪:少啰嗦!
小唐皱着眉道:可是您看,这么些个人在,哪儿说得上话呀!还是走吧!
顺治苦思对策,突然灵机一动,喜道:有法子了!跟我来!
董鄂哪里知道有人偷偷地窥视自己,她对周围的欢笑声置若罔闻,一人在溪边独坐沉思。
溪面上,不时有枯红的枫叶漂来,董鄂惊奇地发现,枯叶突然多了起来。有几片漂得较近,她凝目一瞧,叶上仿佛写有字迹。她愕然不解,看着枯叶逐流而去。这时,有一片巴掌大的枯叶正好漂过她身边,被石头挡住。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俯下身捡起,定睛一看,上面写着蝇头小字,像是《诗经》里的一首。她不禁轻声读出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读完这首诗她心中一动,缓缓转头,朝上游望去,不见人影。她低头看看手中的枯叶,犹豫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沿着溪岸朝上游走去。
董鄂走了一段,停下来。溪水潺潺,林阴森森,满地枫红,清幽无人。她望了望,正想转身离去,一回头,却见顺治倚着古树的修长的背影。
董鄂朝顺治走了几步,听见脚下枯叶的碎裂声,遂又停步不前,怕惊动顺治。正犹豫时,顺治转过身来,董鄂一见惊讶道:是你?富宁?
顺治朝她走来,假作惊喜道:格格?真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你!真是奇缘!
董鄂闻言,心慌低头,看见手中的枯叶,半晌,方问道:这……是你写的?
顺治点头感慨道:喔,是啊。方才我心中一时感触,所以录下了《诗经》中的这一段。后来,又觉得孤寂寥落,便放它逐水而去,盼能稍减愁思。
董鄂惊讶地:你跟一般旗下少年真是太不同了。他们……光是听过《诗经》的,恐怕就已经寥寥可数,何况是读过。
顺治叹道:因我久慕中原文化,所以跟他们都不太合得来……
董鄂忍不住打断道:我也是!
她转念一想又道:当然,他们也有理,毕竟我满洲尚武不尚文,祖宗是以骑射武功得天下。
顺治摇头道:不,如今早已时过境迁!面对中原这万里江山,不理解中原数千载文明,如何化育中原无数百姓?咱们不能再墨守成规、画地自限,老挂着在关外时骑射武功那一套;要融入这文化里,根植这土壤中,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记得我启蒙时,首先就学写“天下太平”四字;咱们不是来烧杀掳掠的,而是来想法子,让人民都能安居乐业的。格格,你说是吗?
董鄂惊讶又感动,半晌方道:我阿玛……人挺开明,他说摄政王那一辈,老观念是改不过来了,只盼着下一辈了。我衷心期望皇上的想法,也同你的一样,那么“天下太平”这四字,就有实现的一天了!
顺治微笑道:相信我,皇上的想法,会同我的一样!
董鄂鼓励道:富宁,你有这样的见识,还有幸拜洪先生为师,将来一定是旗下出类拔萃的人才,如果有机会,可要好好儿辅佐皇上!
顺治笑道:格格,你的见识才让人惊讶呢!如果有机会,可要好好儿辅佐皇上!
董鄂嗔笑:我又不是男子,哪儿来的机会!
顺治饶富深意地:不是男子,也不见得就没有机会!
董鄂领悟,脸一红,低下头,半晌方道:恐怕没有机会。我……是不愿意进宫的。
顺治心中一惊,忙问:为什么?
董鄂沉吟道:既然我不想荣华富贵,何必在那是非之地,烦恼一辈子?我只想……
董鄂羞涩不语,顺治接话道:只想跟一个情投意合的知心人,琴棋诗酒,淡泊度日?
董鄂地羞涩低语: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顺治感叹道:唉!谁不想呢?只盼能有这种福气!
两人沉默不语,心意却脉脉互通。
这时,远远传来侍女着急的呼唤声:格格!你在哪儿啊?格格?
董鄂面色微变,急忙起身,匆匆道:糟了!谈得都忘了时候!我早该走的,你也快去吧!
董鄂正要走,顺治不顾一切地拉住她,恳求道:格格!分别之前,至少……亲手摘片红叶给我!请你至少……为我这么做!
董鄂神情错愕,顺治灼热恳切的眼神,令她心慌犹豫,但侍女的呼唤声仿佛越来越近了,董鄂无奈,只好摘一片红叶塞给他,低声道:给你!快放手!
董鄂挣脱而去,顺治望着她的背影,犹自唤道:格格!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董鄂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树林间,没人回答他。
顺治眺望许久,怅然若失,低头看看手中的红叶,珍重地将之捧在手心里。
第十三卷“皇父摄政王”
第二十四章
郊野,多尔衮与何洛会骑马缓缓而行。
多尔衮神情恼怒地:看来皇帝是存心跟我杠上了!我非驯服他不可!
何洛会忧虑道:皇上一旦大婚亲政,收回两黄旗,政权兵权在手,难保没有大臣见风转舵,帮着皇上出主意,对付王爷;况且亲贵中嫉恨王爷的大有人在,保不定也会给皇上撑腰。他毕竟是皇上,若要算起从前的账,师出有名。唉!到时候,事情就棘手了!所以,要在皇上大婚亲政之前,就来个先发制人!
多尔衮问道:何洛会,关于这“先发制人”……你有什么想法?
何洛会禀道:回王爷,皇上所凭借的,就是“皇上”这个名儿。名正则言顺,因此,王爷还得封个更高的尊号,名正言顺,依旧可以控制皇上!
多尔衮失笑:尊号?这世上最尊不过是“皇上”,还有什么尊号压得过“皇上”?
何洛会正色道:“皇上”纵然是至尊,可也得敬畏两个人!敬畏天,敬畏父!
多尔衮精神一振点头道:不错!
何洛会嘿嘿一笑:王爷要得到更高的尊号,只需将“皇叔父摄政王”的封号中,去掉一个“叔”字,不就成了“皇父摄政王”?
多尔衮兴奋地大声道:妙啊!皇上之父,那不就是“太上皇”了吗?!
何洛会答道:是啊!这么一来,王爷名正言顺,依旧可以控制皇上!
多尔衮得意地念道:“皇父摄政王”……
念了几遍之后,他不禁洋洋得意地笑起来。
夜晚,慈宁宫里,大玉儿看着奏折,眉头紧皱着。
她嘴里喃喃念道:皇叔父摄政王治安天下,有大勋劳,宜加殊礼,以崇功德……
苏茉尔惊叫:还要怎么加?十四爷的封号、排场、权力,都已经加无可加了!
大玉儿怔怔地:这回,他的封号不要加,反想减一个字。
苏茉尔诧异地笑问:哦?这倒奇了,减什么字?
大玉儿苦笑:去掉一个“叔”字,成了“皇父摄政王”!
苏茉尔笑意刹时消失,神情困惑地:皇父摄政王?什么意思啊?
大玉儿严肃地:他感觉受到威胁了,要加强确立并且宣示,他仍然是最高的权威!
苏茉尔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