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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福低头沉思片刻,想出一个主意来。
第二天傍晚,彭玉麟来到西征军总部,对石祥祯说:〃石将军,彭某今日备薄酒一杯,请将军赏光。〃
石祥祯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请我的客?〃
〃今日是在下贱诞,借将军虎威增色。〃
〃好,我向足下恭贺。〃石祥祯爽朗地笑着说。
说着便和彭玉麟出了大门,来到刘家宅院。
这里已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康福、鲍超穿戴一新。康福见只有石祥祯一人来,便不戴眼镜。四人叙礼毕,坐下饮酒。大家谈谈笑笑,十分欢悦。过一会儿,彭玉麟喊道:〃蚕儿,出来给石将军斟酒。〃
话音刚落,从里屋走出一个人来。石祥祯见来人虽是男子打扮,但极为纤小,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腰肢摆弄,就像一个女人。再看那人脸上,细眉秀目,嘴如樱桃,愈看愈不对劲。蚕儿见石祥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径直朝他走来,嫣然一笑,两只眼睛水波粼粼地望着石祥祯,似乎含着千种柔情、万般蜜意,把个石祥祯弄得心猿意马。斟完酒后,彭玉麟说:〃蚕儿,给石将军唱个曲子吧!〃
蚕儿回到里屋,抱出一个琵琶来,大大方方地坐在酒席边,将弦轻拢慢拨,清清喉咙,唱出一曲小晏的《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歌声清亮婉转,绕梁不绝。石祥祯出生二十八年来,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美而雅的歌曲,他完全被蚕儿的人和歌声所陶醉。鲍超嚷道:〃蚕儿,方才那个曲子好听是好听,就是不大好懂。石将军是刀枪堆里的英雄,谅他也不爱听这种文绉绉的曲子,你就来一首俗一点的吧!石将军,你说呢?〃
〃好,好!〃石祥祯一双眼睛一直盯在蚕儿的脸上,随便地答应着。只听见蚕儿又唱开了:傻酸角,我的哥,合块黄泥儿捏咱两个。捏一个你,捏一个我。捏的来一似活托。捏的来同床歇卧。将泥儿摔碎,着水儿重合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唱得好,真过瘾!〃鲍超乐得手舞足蹈。蚕儿唱完这曲〃哥哥妹妹〃后,石祥祯终于恍然大悟了,他笑着对彭玉麟说:〃彭兄,蚕儿是个姑娘吧!〃
彭玉麟颔首微笑:〃将军慧眼,到底看出来了。蚕儿是贱内的满妹,今年十八岁,外舅因无男孩,蚕儿生下后,便一直作男儿打扮。长大后,蚕儿倒习惯作男装,不爱女儿粉黛了。〃
石祥祯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我看还是女儿装为好,蚕儿擦粉抹脂后会更漂亮的。〃
彭玉麟对蚕儿说:〃既然石将军喜欢,你就回房去换衣服吧!〃
待到蚕儿换了衣服出来,石祥祯觉得眼前蓦地一亮,但见她描画着两条细长新月眉,精心敷着浅浅的眼影,洁白的两颊抹上薄薄的胭脂,小小的嘴唇上涂着红艳如火的口红;头上插着一支镶嵌八宝珠花,耳上挂着珍珠吊环;身着大红绣花紧身袄,下配翡翠撤花绉裙,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光彩照人。石祥祯这个血气方刚的汉子,第一次见到如此佳丽,不觉呆呆地凝望,如醉如痴。
康福对着彭玉麟微笑,好像说:〃怎么样?鱼儿上钩了吧!〃
〃石将军。〃玉麟一声轻呼把醉迷的石祥祯唤醒,〃请喝酒。〃
石祥祯意识到自己失态,很不好意思地赔笑:〃好,彭壮士请!〃
〃石将军。〃彭玉麟又亲热地叫了一声,〃蚕儿是外舅外姑掌上明珠,今年虽已到了十八岁,却并未字人。蚕儿自小心性甚高,非英雄不嫁。今天我看她如此顺从将军之意,脱下男子装,换上女儿服,一定是看上了将军。蚕儿与将军,倒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彭某斗胆问一句,将军可否愿与彭某结下这桩姻缘?〃
蚕儿听了这话,羞得满脸通红,转身进了里屋。灯光下,石祥祯见蚕儿这么一红脸,真如一朵娇滴滴的盛开芍药,那一缕魂魄早已随着她去了。听到彭玉麟这句话,他大喜过望:〃我今年二十八岁,并未婚娶,令姨国色天香,宛如仙女。哎,〃
说到这里,石祥祯突然叹了一口气,〃只是我石祥祯没有这个艳福呀!〃
彭玉麟故作惊讶地问:〃将军何故出此言?〃
石祥祯泄气地说:〃彭兄,你或许不知道,我天国严别男女,男归男营,女归女营,男女不得结合。我身为一军统帅,岂能带头违反禁令。〃
彭玉麟一本正经地说:〃将军,请恕彭某妄言,天国事事都好,就是这条纪律,大大地不合人情。古人说,夫妻之际,人道之大伦也。若男女不结合,岂有我人群生衍繁育?且天国在这件事上亦不公平,天王、东王、北王及令弟翼王可以王娘成群,而兄弟们却连个妻子都不能娶,这能服人心、慰众望吗?石将军,你一个七尺男儿,勇冠三军,难道还不能堂堂正正地娶一个女人吗?我看此事大可不必顾虑。〃
〃国法不容情呀!〃石祥祯苦笑,说完紧闭双眼,陷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康福对彭玉麟说:〃彭兄,蚕儿不是爱着男装吗,就让她穿着男子的衣服侍候石将军,岂不两全其美!〃
彭玉麟笑道:〃还是我这个伙计有办法,就这样吧。我今夜就送给将军一个随从小厮。〃
石祥祯开心地大笑,当夜便带着这个身着男装的蚕儿回府了。
石祥祯每天忙着指挥打仗,白天几乎没有工夫跟蚕儿说一句话。身着男装的蚕儿,也没有引起西征军总部其他人的注意。但相处七八天后,薛涛巷的妓女却处在一种极为矛盾的心情中了。那天,蚕儿从康福手里接过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康福要她与石祥祯虚与委蛇十天半月,偷取他的军事机密,随时禀报。湘勇攻下武昌后,一定赎她离开薛涛巷,回到天门老家去。蚕儿是个苦命的孩子,七岁时就死去了父亲,母亲带着她和九岁的哥哥艰难度日,十三岁那年,哥哥身染重病,奄奄待毙。为了救儿子,也为了给女儿寻一条出路,母亲狠了狠心,把蚕儿卖给一个来招戏子的中年妇人。谁知中年妇人并不是唱戏的,而是武昌城里的鸨母。十六岁那年,鸨母便逼着蚕儿接客。蚕儿在泪水中过了一年多,直到近半年来,才慢慢安了心。她自认命苦,再哭也是空的,只望积蓄点钱,今后自己赎身再嫁人从良。太平军取缔妓院,打破了她的梦,她对太平军没有好感。康福送给她三百两银子,并许诺帮她逃出火坑回老家,她感激不尽,愿为他效力。这几天来,蚕儿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身边这个造反的长毛头领,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蚕儿两年来接的客不下百个。那些名为男人的人,要么是花花公子、膏粱子弟,要么是糟老头子、混帐流氓,没有一个是真正的男人。但这个石祥祯不同,他英俊威武,堂堂一表,身体中有一股旺烈的阳刚劲气;他豪放豁达,气魄恢宏,城外数万大军包围,他视之如无物。
他对自己体贴爱护,把自己作为心上人,不是玩物。〃这是天地间一个名副其实的男子汉。〃蚕儿常常这样自言自语。蚕儿的少女情愫第一次萌发,她从心里爱上了这个造反谋乱的头目。特别是每天深夜睡觉前,蚕儿倚窗看石祥祯在草坪上舞剑。星月下,寒光闪闪,身影矫健。那一副英豪潇洒的情景,直把蚕儿看得呆呆的。英雄,这才是真正的英雄!蚕儿觉得自己在石祥祯面前既渺小又卑下,她真的愿意这一辈子跟着他,真心实意地侍奉他。但他又是一个遭极刑,灭九族的反叛头啊!蚕儿想到这里,便害怕得要命。康福说,外面有几万官兵包围了,随时都会打进来,长毛一个都走不脱。哎,算了吧!石祥祯再好,也不能真正嫁给他,只要今后出了火坑,凭着自己的长相,一定可以找个老实敦厚的汉子,平平安安过日子,虽苦也强过担惊受怕。想到这里,蚕儿换上一件太平军两司马的衣帽,迈着男人的步伐,出了总部大门,来到旁边的刘家宅院。
〃彭大人,有一件顶重要的机密。〃蚕儿第一次干这样的大事,心跳得很厉害,脸涨得通红,神情紧张。
彭玉麟倒了一杯茶过来:〃不要急,慢慢说。〃
〃今天一大早,我正在给石祥祯打扫房间,听他在隔壁跟另一个长毛头领谈打仗的事。我只听见他们说翼王的援兵已从江西出发,四天后便会来到武昌城下。他们很高兴地说,翼王的兵一到,城里城外夹攻,一举歼灭湖南来的人马。〃
彭玉麟暗自一惊,问:〃你听他们说援兵有多少?〃
〃有四五万。〃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后来他们便一起到外面吃饭去了,我也不好跟着,也不知他们再说些什么。〃蚕儿急着说,〃我要走了,呆得久了,怕他找不到我生疑心。〃
〃你回去吧!〃彭玉麟拿出十两银子来给蚕儿,〃你方才的话很重要。这几天你只要听到打仗的事,便要来告诉我们。〃
待蚕儿出门,彭玉麟对康、鲍说:〃蚕儿讲的这个情况很紧要,估计曾大人尚不知道。武昌城一定要在石达开的援兵来到之前攻破。否则,我们便处于腹背受敌的逆境,就很危险了。〃
康福说:〃我这就出城,向曾大人禀报,今天闭城门前一定赶回来。〃
听完康福的禀报后,曾国藩感到事态很严重。三路人马围武昌,已经有二十来天了。武昌城大,两万人马根本就不能把城围死,城内的太平军依旧可以从外面获取粮草。湘勇攻了几次城,都被太平军打退。旷日持久,已使曾国藩苦恼,如今他们的援兵将到,湘勇全都集中在这里,这一仗若再打败,那就彻底完了。为筹谋攻下武昌之策,曾国藩一夜不寐,时而躺在床上,时而披衣徘徊,拿不出一个好主意来。
第二天上午,曾国藩仍在思考攻城之策,彭毓橘进来报告:〃大人,门外有个读书人求见。〃
尽管此时曾国藩很讨厌有人打断他的思路,但听说求见的是读书人,还是传令接见。
来人约摸五十余岁,一副老塾师打扮。曾国藩想早点结束这次不太合时宜的会见,便以温和的态度开门见山地问:〃老先生见鄙人有何事?〃
那人回答也直截了当:〃特向大人献攻武昌之计。〃
曾国藩喜出望外,忙问:〃老先生有何妙计?〃
〃大人屯兵武昌城外已二十余天,在下一直很注意大人与长毛之间的胜负。以这二十来天的情形看,若不采取奇策,武昌可能难以攻下。大人兵少,又从湖南远道而来,粮饷供应不易,宜速战而不能拖延。且长毛在长江下游尚有几十万人马,倘若发兵来救,则大人处境危矣。〃
曾国藩微微点头说:〃老先生言之有理。〃
〃大人,前年年底,长毛来攻武昌,那还是常中丞、双提督在守城,长毛开头几天攻不下,后来挖了几个地道,每个地道里塞了几百斤炸药,这才把城墙轰倒的。以后地道又被填平,人们也就慢慢忘记了。在下却记得,长毛挖了十多处地道,还有一半多没有炸开,若把这些地道口找出来,把以前的炸药清出,再堆放加倍的好炸药,不愁武昌城墙不倒。〃
曾国藩问:〃时隔一年多了,那些地道口还找得到吗?〃
〃找得到。在下当初一一记下它们的位置,莫说只有一年多,就是十年后都找得到。〃
世上居然也有这样的有心人。曾国藩正感欣慰,又突然想起靖港上当的教训,他不敢轻易相信这个陌生人,甚至怀疑这个塾师可能是太平军派出的奸细。曾国藩换了一种使人心寒的犀利目光,把眼前的老塾师注视良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