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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也恨!他也恨透了!只是为什么,他却还得这么做着?昧着良心,违着意愿,他到底在做什么?
“永航……”一旁的柔姬并不知他心里正怨愤无处可泄,只见他衣袖攥得极紧,不由小声唤了一声。
孙永航猛地一怔,一瞬时,他听着这熟悉的唤声,竟以为垂绮仍坐在身畔,下意识地扭头一看。然而,待见到如此陌生的容颜,漫天的失落俱压下心头,冰凉一片,继之而起的是怨,是恨,汹汹地涌上来,叫他只是冷漠地瞪着她。
柔姬本是一唤,却不防孙永航猛回过头来直直地瞧着她,眼神中狂喜无比,然而仅是一瞬,她甚至还不能确定的时候,那眼中的激昂霎时灭去,只余一星星冰冷的火光。
柔姬心中暗暗猜到,不由也有些恼了,只把头往边上一撇,放言道:“孙永航,你若不愿娶我,当日就该早说!为何今我入了门,却又给我这种脸色看!”
“原该早说?”孙永航听了这话不由笑得有些讽,继而想起种种逼迫,种种不甘,心头愈怒,然而愈是恨极,孙永航却愈是冷静,思及他所要行的计划,思及垂绮所受的苦,无论如何,他都要收回来。
他盯着柔姬看了半晌,终于压下心绪,只是笑得有些轻佻,“蒙你相大小姐青睐,我孙永航又岂会那么不识好歹?”他笑着亲近,将人扳回来,只在其颊上一碰。
饶只一碰,柔姬便觉得羞涩难当,想见孙永航的调笑,心头又是羞又是喜,只热烫了脸,满心满意地甜蜜,只说不出话来。
孙永航凑着她耳畔笑道:“我爹也多赖岳丈大人相助,才得脱清军饷一案,说起来,你相家还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如此大恩,我孙永航怎么会不铭记在心里?”
那柔姬原本满腔浓情蜜意,但听得孙永航这话,心意不由有些凉,只回头望着孙永航轻声道:“我爹相助之事原是父辈之间的交情……我,我只是嫁于你,只盼着……只盼着,咱们夫妻两个……恩爱无间,便是好了……”话愈到后来,语声愈轻,最后几字竟是轻不可闻,连头也低了下去。
孙永航听得这几句,心头不由更恨。呵!她倒来装清高,究竟是不清楚她相家逼婚呢还是怎地!当下,他只一声冷笑,“哦?夫妻两个?呵呵,只可惜我孙永航早有妻室,若不为军饷一案,只怕这辈子亦不得再见相小姐芳颜!”
柔姬任是再爱恋孙永航,听得如此讥讽的话,亦是恼怒异常,一则妒那骆垂绮竟得孙永航如此眷顾,一则怒孙永航竟半点不怜她心意,只一味讽刺。她怒上头,也半点不肯相让,当即冷笑出声,“是啊!她骆垂绮这般好!你们是夫妻!是夫妻这般天赐良缘,岂容我再插足?”
一段话落,柔姬出口却又有悔,心道孙永航这番必会怒极了,不定就此一走了事,撇下她一个独守着新房过一晚。但一时别过脸去,她又腆不下这个脸再去讨好,只这般为难,继而也蕴了层怒气在里头,只恨着骆垂绮。
孙永航微微眯起眼,原来他们相家早是瞅准了他孙永航与垂绮可欺啊!手握成拳,然而望着柔姬的脸却缓缓扯起一笑,他一把拉过人,只忍着强压在怀里,目中冰凉,然语出却是格外轻佻,“呵呵,原来是个醋桶子!竟经不得半句话!”说着,仍拉开快傻住的柔姬,单手轻托她的下颌,“啊,春宵苦短,这半日应酬已过得大半!柔姬,咱们快些歇吧!”
他眼神带讽,然笑意却浓,再不说别的,只一把带她倒在一床柔软而冰冷的衾被里,指尖一带,便将其喜服挑开。
柔姬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意,只觉有些喜怒无常,然而待他俯下身来,这般亲近,这般昵爱,脑中“轰”的一声,浑身都烫极了,眼前只觉朦胧一片,隐约觉得孙永航在笑,而自己襟前微凉。她顿时觉到什么,羞得只是捂住脸,再不敢看。
孙永航无声冷笑,心中甚是厌恶,然而思及她的那个爹,还有一个信王,他只得忍住。这一忍便又是自愧自厌,只消看柔姬一眼,那抹情绪便尽数移到她身上,越想越恨,便也加重了手劲。
柔姬浑身难受异常,又热又疼,而孙永航紧扣着她腕的力道又这般大,痛得她皱眉硬忍。片刻,她只觉身子蓦然一痛,只生生似把人撕开似的,她不由睁大了眼,泪珠忍不住便滑了下来。
母亲在出嫁前虽有所嘱咐,然而她却从不知道竟会是这般疼痛。她哭着,想求孙永航,然而那疼痛却持续着,腕间的力道也愈来愈重,似要勒断她骨头一般。
“……疼……永航……永航……”她无意识地哭喊出声。
“住口!不许叫我永航!”孙永航似是发了狂似的吼着,“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这般叫我!你不行!永远不行!”
那吼声似是一枚枚钉,字字钉在她的心头,深得她竟像快死了一般。那身上的痛反退在其次了,柔姬此时忽然觉到,一些她曾以为的少女梦想全在这一句中破碎。她是真的真的很爱孙永航啊,自从那舫上一见,便已倾心。她每每打探着他的事迹,她情根深种,她爱他,原不比那骆垂绮浅些。为什么,她这般情重,而他却忍心这么伤着她?
柔姬咬着唇,只是流泪,泪流不尽,就似她的心绪,痛至极处,反是无声。她好想好想嫁给他的,只盼着能守着他,看着他,只盼有一天,他能回头看她一眼,眸中带笑,就如……就如那日在舫上瞧见的,他瞅着骆垂绮时的眼神。她真的为他付出了全心的爱恋,一生痴情尽系在他身上,为什么,他却是这般对她?半分不给她怜惜,半分不给她希望……
可是,即便这样,她仍是恨不起他,怨不起他!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柔姬哽咽难休,人生至此,她却仿佛才悟出什么,然而,还收得回来么?她收不回了,迷蒙中,她泪眼婆娑地看向身侧的孙永航,他直直地僵在那儿,也不出声,也不动,只是睁着一双寒光炯然的眼。
心头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悲凄,她觉得,这一生,只便这么瞧着他也好……也好啊……为何自己竟变得这般没出息了?为何只觉得看着他躺在自己身边就已心满意足?原来,她相柔姬亦是傻的,这般傻呀……
孙永航睁着眼躺在那里,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更知道身侧的人在哭。是自以为报复的痛快的,可忽然间,他却觉得心里冷透了,冰冷冰冷。他做了什么……从今往后,他再不是以往的孙永航了,再不是了!他也再不配做垂绮的丈夫了……
他锁着眉,越拢越紧,他忽然觉得自己恶心极了!一阵难忍的自我嫌恶,让他即刻翻身而起,“来人!我要沐浴!”
说毕,也不顾柔姬怎样,径自披衣起来了。
丫鬟仆妇们各个心中讶异,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将水倒了,便再退了出去。
孙永航浸在温热的水里,心中仍是一阵不了一阵地发凉,脑中空空的,想不出什么,也不能想什么。半晌,待那更夫敲过五更,他才猛地惊醒,水已凉了。
他披衣而起,下意识地避过床上的人,推门出去。一阵冷意袭身,他紧了紧外袍,瞧见天色仍是暗的,不透半色儿亮意。
历名由方才那阵动静,早候在外头,一时见他出来,便上前道:“航少爷,还早呢!再歇一会儿吧!现下的时令,天已经有些凉了。”
孙永航默默地朝天际看了一阵,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心头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抑得难受。“历名……府里的事不用你忙,你只管去把溶月的下落给打听出来……但凡有天大的麻烦,只先把人带回来!万事有我!”
“是!”历名听得这一声信儿,喜得忙应,答应了,也不多话,一转身便回去取点银子走了。
孙永航看着他离开,也不知心中到底如何作想,只一径儿快步,奔到了正房内院外边。他呆呆地瞅着那棵银樨半晌,提气一掠,便伏上了青瓦,找了一阵,突地在一处停下。他似喜似悲地瞅着一处青瓦呆了半晌,身子一松,便侧身躺在这青瓦上,眼微微闭上,只一滴清泪沿颊滚落。
第十四章 雪欺娇梅寒中吐(1)
芳意何能早,孤荣亦自危。
更怜花蒂弱,不受岁寒移。
朝雪那相妒,阴风已屡吹。
馨香虽尚尔,飘荡复谁知。
当春阳捧着洗漱用具进屋的时候,不承想看到的居然会是一双哭红了的眼睛。她吃了一惊,不由脱口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柔姬一怔,忙瞪了春阳一眼,春阳会意,立时让其他侍女先出去,然后才悄悄凑向柔姬。
柔姬将一面琉璃镜执在手上,细细照了照,脸上便有些尴尬。春阳见她如此,心中也有些不平,“小姐,姑爷怎么这样?您回去就跟老爷说,叫老爷给您出气!”
柔姬一把拉住春阳的手,“少胡说!”她默了会儿,才又道,“我是嫁过来的人了,横竖也是我自己愿意……再者,永……”待要叫他,又记起那句刺骨头的话,她及时忍住,“他没对我怎样,是我……总之是初为人妇的缘故,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替我看看,能不能施粉遮了,待会儿还得拜祠堂见礼!”
春阳听了扁扁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就利落地侍候她梳洗了,再施上粉儿,眼圈一围就盖得浓些,趁上胭脂一看,倒也瞧不出什么,只是眼略微有些肿罢了。
柔姬梳妆一毕,拿镜子左右都照了几番,总算满意。春阳这才叫人上了早膳,也不过略动几样,便都撤了。
柔姬初来孙府,自然不愿失了面子,因此用过膳了,却一直在屋里等着孙永航来,一起过去给长辈敬茶。然而等了半天,却仍不见踪影。柔姬心中怨悒,不想失了娘家礼数,终于忍泪让府中下人领去前厅。
一到那儿,孙永航已经坐在那儿了,看见柔姬过来,只是轻笑,“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就过来了?”说归说,自己却始终坐着不动,那笑也轻薄得很,对于昨夜之事竟似半点没挂在心上。
柔姬看得心中发凉,然而只是忍了,“柔姬入府,理当拜见公婆叔伯兄弟的,岂能躲懒?”
“哦。”孙永航点点头,这才站了起来,“那正巧,今儿叔伯婶嫂差不多都在这儿。”
这时候于写云也笑着开口道:“可不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必太拘泥了!”
一边早有丫鬟奉上茶来,孙永航笑着负手一边,先向着长房的孙骥说:“这是大伯。”
柔姬接过茶,朝孙骥一拜,“请大伯用茶。”
孙永航挂着浅浅的笑,把周围一溜人都指遍了,柔姬也一一都敬过茶,这才了事。柔姬忍过一阵轻微的眩晕,朝一旁毫不在意的孙永航望了眼,心中又苦又气,想他如此轻慢,心头又有恨。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着出声:“咦?柔姬怎么没见太夫人?啊……是了,听说奶奶前儿病了,柔姬身为孙媳,理当去探视伺候的。再者,听说姐姐也身体不适,柔姬就更应过去了。永航,你说是不是?”
孙永航笑容有些紧,只眯着眼瞧她,却不说话。
一旁的于写云怕老太太见着人给脸色,便马上拦道:“呵呵,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想你奶奶她老人家也会心领的,只是前儿大夫说了,她老人家这病需要静养。呵呵,待得她好了,再见也是一样,要尽孝心也不用这会儿。”
柔姬仍笑得款款生姿,“娘说的是,只是柔姬未曾拜见奶奶和姐姐,心头到底有些不安。家父家母在柔姬出阁时也多为叮嘱,教导柔姬定要上尽孝道,顺服丈夫。如今闻知奶奶病着也不去探视,实在有违常礼。”
孙骥在旁一笑,正觉着他们三房太过得意,想钻条缝出来都难呢!这会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