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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孙永航突然回过头来一笑,暗夜里,那笑也无笑声,也无笑形,只一径儿地暗,暗到人心里头,浓浓重重,“历名,你不懂。一旦我娶了相府小姐,我与她,任何一个,这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什么!居然有这等事!”相渊听得冷汗直冒,坐在书房里只怔怔地发呆,怔了许久,才猛然又问一遍,“你,你这话当真!”
“回老爷,那孙府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相渊咬着牙在屋里左右转着圈子,兜了几圈像是叫梦魇着了一般,猛地张大了嘴,怔了会儿,又颓然瘫坐回椅中。“这可怎么好!惹出大麻烦了!”他口中喃喃,听得下人双腿直打颤。
“……信王爷已有了暗示,得罪不起,而孙府……端王爷竟真的握了我的把柄不成?哎……今番种种就要断送在这上头了……”他心头冒火,手一挥,正碰着那凉透了的茶盏,便一把掼在地上,心头也因这一掼而下了一个决定。他咬着牙根朝玻璃明盏狠瞧了眼,随即奋笔疾书,也不及封印,直接拿了交与下人,“去!速将此信递到信王爷手上!”
“是!”下人见他面色不好,走得飞快。
相渊默默地盯着烛火出了会子神,面色沉郁,便一径儿往女儿房里来。丫鬟们打着帘子请他进去,里边,爱女正绣着一幅“花好月圆”的女红。
相夫人见丈夫进来,便忙笑着站起身来,“老爷,您也来啦?快看看咱们柔儿的女红,这绣得是越发好了……”
相渊只盯着自己女儿,也不理妻子的话,半晌忽然道:“柔儿,咱别嫁孙永航了!天都好男儿有得是,何必非得他一个不识抬举的孙永航?更何况他还有了妻室……”
“爹!”柔姬的手一僵,针扎在葱管似的纤指上,一点殷红的血便冒了出来,看得相渊一阵心疼。
他忙上前拉过细瞧了瞧,连声吩咐下人,“来人!快给小姐拿巾子来!”回头又怪责爱女,“怎么那么不小心!”
“爹……您说的……您刚刚说的,是,是什么意思?”
相渊见着女儿空茫茫一片的眼神,心下不忍,同时亦想起前番她说的话来,心头又疼又怒,只轻骂道:“那孙永航有什么好的!他连他爹的性命都可拿来赌了,还指望他有什么良心!况且,据闻他与他妻子夫妻情深,你硬插进去讨得了好?更别说,他眼下只那一个妻子,又怎么甘愿休妻另娶?任凭他百般好,终究也是人家的丈夫,你硬嫁了他,哪有幸福可言?”
柔姬听得浑身一震,整个人恰似叫人大冷天里猛泼了一盆冰水,只怔怔地,相渊见了自然又是心疼万分,正思索着怎么劝,却听得她幽幽地道了,“爹爹,你说女儿傻也好,呆也好,痴也好,总之女儿心中是只存了他那么一个孙永航了……他娶我也好,不娶也罢,此生此世,我的心总是给了他的……他若不想以我为妻,我只求与他相伴,能得他一眼,我便不做他正室的夫人,妻又如若?妾又如何?哪怕是丫鬟,女儿也甘愿!”她怔怔地说着,眼泪便似帘珠子般坠了下来,一颗不了一颗,直直打在相渊的心头。
相渊听得又是乱又是恼,不禁骂道:“胡说!你堂堂一个尚书千金,多少男子趋之若鹜?你却甘愿去做他孙永航的一个小妾?这传出去,我兵部尚书的脸往哪儿搁?”
“爹!”柔姬哭唤一声,见其父别开了头,也不强驳,只哑着声音道,“爹,女儿累了,您请先回吧……”
“你……”相渊又惊又怒,心中明白这女儿见无转寰,不定要做出什么傻事来。这孩子自小性子又傲又倔,半点不由人劝,此番只怕……他来回狠踱几步,终于怒瞪着她道,“好!你定要嫁他,就是不认我这个做爹爹的了!”
“爹?”柔姬一愣,然听得此中准允之意,眉间回喜,随即哭着一跪,“女儿不肖!”
话说到这份上,相渊也实在无法,想着信王也插手此事,思来想去,也只得这般收场,方能力挽狂澜。“唉……也罢,也罢!爹爹这回也豁出去了,定要为你挣回个正室来!”
说罢,他一拂袍袖,便出了闺房。
孙府里依旧忙乱,骆垂绮一直在老太太的屋里等着孙永航回来,可越等越心焦,而孙永航却始终没有音信。
这一日,连溶月都等不及了,“小姐,要不先把这信回给端王爷?少不得就让端王爷先出声,那相渊也好警觉啊!”
骆垂绮沉吟了会儿,觉得也有些道理,便不再等孙永航拿主意,只拉住了溶月的手,“好!那你小心些,早去早回!”
“小姐放心!”溶月一笑,便袖上骆垂绮早已写就的回函,回去换妆出门。
而在天都西郊,孙永航与历名依旧被锁在那不知哪家哪院的空屋子里,然而这于永航其实已甚无意义,奔走无用,朝臣见有端信二王参涉此事,俱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能说得上话?而探得信王心思,竟是执意要让相家小姐进门,借机以除垂绮。虽不知垂绮有何得罪了信王,然而摊上这么一个信王,他孙永航无权无势,又要如何护得住?即使如今脱开麻烦去,谁保得定不会有第二桩、第三桩?
被不被锁,其实无关大局。而于孙永航,此番心头正自矛盾重重,一面既担心垂绮见不着他心头会急,一面又神伤此事如何才能向她表述清楚,这一想见一不想见,也让他情愿被锁在这空屋里头。
于写云与族里的叔伯兄弟也俱来劝说,一个个,劝得孙永航心头火起,然而却又不得不暗处计较。虽是痛苦,但孙永航立定的主意便是矢志无改。在面对族人的轮番劝说之下,他亦不动声色,先一口回绝,而后,渐渐有所软化,似是被逼无奈,然而在骆垂绮始终是自己妻子一事上,他半点不曾松口。
这让于写云又喜又气,却也莫可奈何。等了一两日,见他始终不改口,也只得硬着头皮回了相渊。
才刚回府,就听得身边的小厮来回说,溶月已经出府。当下,于写云一声冷笑,“好!就照着你大老爷说的办!仔细些!别叫人再在天都露面!”
“是,三夫人请放心!”
相渊听了孙府的回复,气得双眼直瞪,火冒三丈,开口便是大骂,骂着骂着又说自己女儿死心眼儿,左是骂右是怨,只把脸也拉下了,总不肯将话应了。
然而信王那边不知怎地也听到了消息,竟也屈驾亲临相府,大抵是谈到了端王手上真握着实柄,信王也不想把脸撕破,真成了兄弟反目,便也劝相渊见好就收。原本,这相小姐嫁是不嫁亦无可无不可,但信王心中既存了个骆垂绮,便是不太痛快,又有防忌,总是想压住她的锋芒,再不使其有出头之日。
这番话露出来,自然是意思相渊将自己女儿送到孙府去。这软劝硬逼一下,相渊真无路可退了,全不想自己日前一番戏言,竟真成了真!叫他堂堂一个女儿去做人家小妾,他脸上总是郁郁。
那信王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话,竟也知道那相柔姬一生只中意那个孙永航,做妻做妾做丫鬟都跟定了他,此时拿相小姐的话一压相渊,相渊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想,也无计可施,只得差人与孙府相议。
业已掌灯,老太太的正屋里,骆垂绮两头着急,一面急着孙永航近七天了,没半点音信;一面又焦着溶月,竟去了两三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这一急一焦,再加之这几日寝食不安,头便有些昏昏,身子有些儿重起来。只勉强陪着老太太用过晚膳,她也不过动了动筷子,什么也未吃。
她原不知道,那于写云接到了相渊应允放人的信儿,喜得是心花怒放,乐了满怀。族中人这才暗嘘口气,同时大房亦连声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将此事透给老太太那儿知道,一并连骆垂绮也瞒了,怕她闹将起来,使得老太太得了信。
他们算计着用缓兵之计瞒天过海,只待这边喜事办了,她老太太纵是知晓,也不见得会插手砸了喜事。
是故紧防着下人多嘴,下了严旨,只怕老太太提前知晓了。于写云听得丈夫得释,又兼之攀上了兵部尚书这门姻亲,心头乐得不知怎地。虽说是纳个小妾,而对方却提出必须六礼齐备,这事是出了点礼统,但在于写云看来,相渊可是位权臣,如今肯如此低就放过孙骐,还将女儿许配,且不叫儿子休妻,已属万幸,这六礼原也该给。
原想着这便将永航放出来,可转念一想,不定他还另有主意,又与骆垂绮亲厚,消息一透,闹翻了府里喜事还是不成。索性就待迎亲那天再说。
这一想定,她便越发喜滋滋地赶着采买亲单,一时府里前三院俱是闹哄得很,而正房正屋,因老太太这几日气得病了,又兼之骆垂绮身子不爽,便一直是清静为主,是以二人也并不知外头这等热闹,仍只心焦地等着孙永航与溶月。而这于骆垂绮更为尴尬烦躁,她已是待罪之身,种种情由她占大半,是以此刻,她根本无法前去打听,只得守着,只得挂心着一去不回的溶月,只得挂心着一直未知音信的丈夫。
她不想,当她终于守得丈夫的那个日子,迎娶相府小姐进门的喇叭也吹响了。在听得锦儿的传报时,她一下子怔了,眼前似乎晃过什么,却什么都瞧不清了。茫茫然,那阵阵的喜乐声传来,只空落落的,半晌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太太一听这消息,立时便气晕过去,众家仆却也不敢大声张扬,只偷偷领了早请好的大夫前去诊脉。
那锦儿原是于写云身边的丫鬟,在传报完后,瞧着骆垂绮如此惨白的脸色,又见着四下里早无旁人,忽然“扑”地一跪,“少夫人!全是奴婢造的孽!是奴婢对不起您!也对不起溶月……”说着,她哭起来,喉中哽咽着,“我该死!是我多嘴!是我害了溶月!少夫人!我对不起您啊……对不起溶月……”
骆垂绮在听得“溶月”二字才恍然神志有些回复,只愣愣地问,“溶月?你说溶月?她怎么了?”连问三声,她连声音都不禁有些凄厉起来,“溶月怎么了!她怎么了?”
“她……她……她让大爷叫人给卖去外州了……奴婢亲眼看见的……一个小巷口,那人将溶月一棍子打晕了,灌了麻袋便扛走了……是我该死!是我该死啊……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卖了?卖去外州?”骆垂绮低喃,连退了三步,还未沾着椅子便滑倒在地。
“少夫人!少夫人!”锦儿吓得连忙上前搀扶,只觉触手一片冰凉,再看她,眼中俱瞧不见别的,只一片空洞,再一会儿,便怔怔地滑下泪来,沉甸甸的水珠子落在她手背上,烫得人心里发怵。“少夫人……”
骆垂绮望着门槛,想到那日的一别,不过匆匆几句,谁知,竟成诀别?打小便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人啊!情同姐妹,原是不可分割的手足,她已是她今生除了丈夫永航便唯一认定的亲人啊……如今,如今却叫人这般弃却……卖了?卖了!是卖去了外州?亦还是被灭了口?她是死?是活?若是死,她怎么死?死在了何处?若是活,她怎么活?生在何处?会有多艰难?会有多不堪?
耳边似有人说着什么,她却一个字听不见。呵呵!她好傻好傻呀!原为着孙家如此辛苦,乔妆打扮,周旋达官之间,将父亲遗物送作人情,可孙家是怎么还报她的?原为着丈夫,倾心爱恋,百般苦持这个家,可如今,丈夫要弃她另娶,而这十几日间,原本以为情深义重的丈夫,却半面不露!骆垂绮,你好傻好傻呀?
她究竟这一番心意为谁?她究竟这一番辛苦有何所得?许是嘲笑吧?许是讥讽吧?家已无,夫亦弃,如今,连唯一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