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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在太宗驾崩之初的“废太子另立”的叛逆事件中,受阉臣王继恩矫诏之骗,险些做了王继恩、李继勋、李昌龄、胡旦等人“另立太子”阴谋的同路人,为此,她常常自愧内疚,甚至产生沉重的负罪感。故此,她在先朝虽是赵恒的母后,且对幼年的赵恒亦确是恩爱有加,但在真宗赵恒面前,不论说话还是做事,总是顾虑重重、躲躲闪闪,心里不踏实。久而久之,她也开始习惯了沉默,对朝廷内外大事,均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但时过境迁,面对眼下赵恒的沉湎酒色,李太后出于考虑大宋社稷长久的缘故,决意壮着胆子说话了:一者因皇后郭怡然、美人刘懿仙、才人杨紫嫣轮番过来找过她,求她以皇太后之尊、先朝母后之威,好生开导开导她昔日的皇儿、今日的皇上;再者,几位先朝的诰命夫人,亦先后进宫晋见李太后,尽言当今天子如何在百官面前说李太后的好话,历数她对幼年皇上的关爱之情。她当然知道这群老诰命夫人说这些话都是为了鼓舞她的勇气和信心,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她出山劝导皇上改邪归正,摆脱鱼、雁二美人的蛊惑。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九九”重阳节。这一天,李太后觉得倒是个劝说皇儿的好机会:每逢过节,皇上总会带上外夷和全国各地贡上的新鲜物儿来万安宫看望她。在探望中,自是少不了要询问她对后宫管理的意见。她借此皇上垂问之机,将鱼、雁二美人邀宠误国的道理,由浅入深地讲出来,岂不顺理成章?于是,重阳节这天早膳毕,李太后就专心致志地坐在万安宫正殿的太师椅里,伏案援笔,认认真真一条一款地撰写着劝导皇上的要点提纲,她引经据典,一鼓作气写定了五大条款。正在这时,李太后抬眼瞥见贴身宫女霓红大步走进宫来,打千儿道:“睿智懿仙宫的刘娘娘问安来了,已在宫门外候着哩!”
李太后正欲寻刘娥凑些她需要的材料,刘娥却不请自来了。她能不高兴?于是,她就向霓红一挥手:“赶快请!就说哀家正等着她哩!”
不大一会儿工夫,刘娥带着一股香风步履轻盈地踱了进来。她不像往日见了太后先说风趣话,逗太后笑。今天,她进门就先轻声道:“儿妾有些私房话,急待向皇太后讲明。”
李太后这时才看出刘娥神色有些异样,忙将太监、宫女一古脑儿地逐了出去。这才察言观色地注视刘娥,问:“为了何事?老身还从未见你动过声色呢?今儿,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刘娥白净素洁的面容上已是愁云密布,晶亮的两个眸子亦被泪水漫浸了,声色悒悒地道:“后宫出大事了——郭皇后误击了皇上一掌,皇上当即怒不可遏,欲打皇后,幸好此时韩钦若递牌子要见驾,周怀政就借机将皇上唤回了崇政殿。”
李太后闻言大惊失色,顿觉两眼一黑,险些儿晕倒。但她眨眨眼睛挺住了,蜡黄着面容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像是自言自语,又似询问。她见刘娥还在膝前跪着,一边弯腰搀扶刘娥一边又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先一五一十地对老身讲明白了,然后再说怎么办。”
刘娥站直身子先用手帕擦拭一下眼泪,随之整理一下思维,满面沮丧地娓娓道来——
原来,在后宫嫔妃之中,为真宗之突变最伤情怀者,莫过于皇后郭怡然、美人刘懿仙和才人杨紫嫣了。她们三人自十几年前起,就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同赵恒联为一体了——一喜皆喜,一忧同忧。仿佛她们就是赵恒身体里的骨骼,胸腔里的器官,一旦赵恒不复存在了,她们亦会随之泯灭似的。正是基于这种刻骨铭心的疼爱和灵与肉的依附,当她们眼瞅着赵恒一日不如一日地消瘦与苍白,一日甚过一日地背驼,就心痛得如绞如焚。鱼、雁二美人入宫才仅仅几个月的光景,皇上便羸弱成了这般模样,若照此持续个三年五载,那还了得……她们不论是谁,只要往严重处想一想,就会吓出一身冷汗。于是,几个月来,郭皇后失眠得愈来愈甚,甚至几昼夜合不上眼睛。她首先来到睿智慧仙宫找到刘娥,请刘娥拿个主意。刘娥却讲:“今非昔比呀,我的好姐姐。自鱼、雁二人入宫以来,妹妹连皇上的影儿亦见不到了,妹妹纵有千条妙计,哪能派上用场啊!”
郭皇后怔神儿想想,亦觉有道理。眼下后宫女眷中除了鱼、雁两人,又有谁能跟皇上说得上话?……听了刘娥的话,她愁得像个陀螺,在殿内急步转着遭儿。正在这时,宫女雯儿一声禀报:才人杨紫嫣亦过来参见皇后。
杨才人曾多次过来找刘娥合计过,亦未能寻出个解救皇上的办法,急得她抱住刘娥直哭,弄得刘娥亦跟她一起掉眼泪。方才,她聆听上房的动静,知道是郭皇后来了。因了当初她同郭皇后的那种关系,使她几乎忘却了皇后与才人之间的尊卑差异,就亦凑了过来。
昔日的杨才人,原是郭怡然做王妃时的侍女。郭怡然为取悦王爷,同刘娥搞好关系,便将她连同她的卖自身契约,一起送给了别宅里的刘娥。刘娥疑心她是来卧底的,欲收买其心,又知她粗通文墨,出身于官宦门第书香世家,便索性同她义结金兰,两人成了异性姐妹。此后,她又在义姐刘娥的潜心安排下为赵恒所亲幸。从那时起,她和郭怡然、刘娥,就一同侍奉着同一个男人赵恒。入宫以后,她同郭怡然虽然地位悬殊,但感情却是相近的——她没把皇后看得高不可攀,郭皇后亦从未小视过她。
因为是同命相怜,杨才人的到来,并未干扰皇后同刘美人之间的谈话。一俟礼毕,三人坐定了,郭皇后便又对刘娥道:“妹妹的智识与权变,姐姐是尽知的。所以,你现在就是姐的智囊和主心骨。姐的下一步行动,就交由妹妹来安排了。”她这时才仿佛意识到杨紫嫣的存在,转面瞧了一眼杨紫嫣,说道,“还有杨才人,一味的善良、忍让不行,光哭鼻子抹眼泪更不行,得动脑筋,切莫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小蹄子害苦了皇上!”
杨才人听出皇后话中暗蕴着对她的贬斥,鼻子一酸,背过脸儿抽泣。郭皇后无奈地瞥了紫嫣一眼,便又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顾盼着刘娥。只见刘娥目光亦渐渐离开地面,闪闪烁烁地望着郭皇后:“我倒想起个法儿,不知可行否?说出来仅供皇后姐姐斟酌。”
郭怡然眼睛一亮,猛然挺直了腰身:“姐就等着你这句话哩,快说出来听听!”
杨才人闻言,立马收敛抽泣,一对还浸在泪水里的亮晶晶眸子,直冲刘娥忽闪。
“妹觉得,皇后姐姐作为一国之母、三宫六院的主事人,极须撇开皇后的权柄与威严,再找鱼、雁二美人好好谈谈。”
“姐我……可是多次找过她们的呀!”郭皇后听了刘娥的话,长吁一口气,表情亦现出了明显的失望,“单个儿谈过,打双儿亦谈过;或许以恩赏,或示以威罚……好话坏话软话硬话都说过了,各式各样的法儿都用遍了,那两个蹄子肉头阵一摆,刀枪不入——依然我行我素,愣是一点一滴听不进!”
“这个……妹我晓得。”刘娥审视着郭怡然说,“但此前毕竟是皇后一道懿旨,将鱼、雁二美人传到正阳宫去的。姐您坐着人家跪着;姐您的每句话都是懿旨,人家却只有听的份儿。俗语道:强扭的瓜儿不甜,何况鱼、雁的身后还有个至高无上的皇上撑着腰呢。这样谈来谈去,反而使她们产生了逆反心理,对抗情绪,形成了今日剑拔弩张的局面。此后她们的惑君之术愈演愈烈,皇上愈陷愈深,皇后姐姐就愈觉棘手了。”
郭皇后正色听着,神情里虽杂有愠色,却无厌烦的意思。杨紫嫣一向把刘娥的话奉为天条,听得自会认真,还频频点头,表示着她对刘姐的赞许。
“我建议姐姐以巡察后宫为名,降尊造访翠华宫,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就像姐姐平时对我们谈心一样,跟她们往深里聊聊。假如她们不是别有用心,只是想博得皇上欢心,我想她们会听进皇后之言的。因为在保证皇上的身心健康这一点上,鱼、雁二人同我们是一致的,她们亦应是真心的。这份真心,是她们可塑性的基础。皇后若能最大限度地肯定她们的这份真心,认定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好,而后再善意地、和风细雨地教以愉悦皇上的正确方法,她们就不会往反方向用邪劲了。设想,皇后若能沿着这样的思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明之以道,一旦她们茅塞顿开,幡然悔悟,就会在皇上面前说皇后的好话了。”
郭皇后别过脸儿沉思一霎儿,然后回头断然说道:“姐听你的!”
刘娥嫣然一笑:“姐这次屈尊造访的第一要旨是:心诚情真。黎民百姓间不是还要讲个以心换心么?我不信姐姐的一炉真情烈火,就熔化不了她们心头的冰疙瘩。当然,还是那句话,除非她们心怀叵测、别有用心。”
当天回到正阳宫,郭皇后立即认真地作了些准备——话从何讲起?举哪些例证?用什么样的语气?做何面部表情?她几乎都想到了。晚上躺进紫罗帐里,她还念念不忘这桩大事呢。翌日是重阳节,她早早就暗令太监到翠华宫外盯梢儿去了。一直盯到辰末巳初,归来的太监才回禀说:皇上已经离开了翠华宫。她就立刻起驾去了翠华宫。她为什么非等皇上离开了才去?因为她不愿让鱼、雁二美人看见她们十几年的恩爱夫妻,如今一照面就好似一对乌眼鸡。
消息传得很快。刘娥闻知郭皇后去了翠华宫,不禁心想:郭怡然还是当年的郭怡然,如今虽贵为一国之母,心胸仍是那么豁达开阔,做事仍是那么吃亏让人,为了皇上的健康,威风八面、富贵已极的后宫之主居然肯去向两个小小美人说好话、软话,是何等的难得与不易呀!由郭皇后的这份真情实意,她想象着此去的效果——鱼、雁二美人必为皇后的真情所动,或许还会感激涕零地伏地悔罪,请求皇后宽宥呢。然而,她的美好想像只是一厢情愿。待一个时辰后刘娥得到确切消息时,她被翠华宫的突发事变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鱼、雁二人得知皇后巡宫的消息以后,便慌忙聚首,不是商量如何恭迎皇后,而是谋划两人如何更加紧密地拧成一股绳。她们无视宫规,无视尊长,故作轻慢,传令全宫谁亦不准在宫门迎驾。郭皇后驾临翠华宫以后,她们故意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看皇后的笑话,给皇后气生。后来竟发展到肆无忌惮地驳斥皇后之言,挖苦皇后之短。皇后说后宫嫔妃侍驾,不是为了惑君争宠,而应着眼于有利皇上的身心愉悦健康,有利于江山社稷;她们竟给皇后讲一个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故事,讽喻皇后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气焰何其嚣张……正当郭皇后心火中燃、忍无可忍之际,皇上赵恒回来了。斯时的皇上全无了国君的气度与风范,就好似一个顽皮童子,不乘舆辇,不带侍卫,不用太监通报导引,探头缩脑地悄悄自掀帘儿就进宫来。鱼、雁二美人见了皇上,不跪不拜,高兴得跳着脚儿拍巴掌,就像乞儿相见,全忘了君臣礼仪……郭皇后还在那儿规规矩矩地在皇上面前跪着,见鱼、雁二人如此不君不臣,藐视皇上,那个气哟,要比方才两个贱人挖苦讽刺她还要怒不可遏。她起身轮圆右臂,绷紧右掌,劈头盖脑地照直朝落雁的粉面击去。此刻,皇上正坐在落雁身边,见皇后要打落雁,就横过身体去挡。这一挡不大紧,郭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