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自此,功勋卓著该擢升未擢升者,均已擢升过了;该精进未精进的青年才俊,大都精进;冗员庸吏需待罢黜远斥者,亦均已罢黜远斥;“二府”要员中,除了少数几位先帝藩邸旧臣,统统实现了年轻化、智识化。至此,大宋天朝的吏制演革,算是基本告一段落。是时,一向敏悟机警、精于治道的刘太后,似乎对权势的欲望亦渐次恬淡与弱化了,其表现之一是:仁宗皇帝赵祯,独立抛头露面的场合多了起来,即使在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朝堂上,他亦决非仅说从前总挂在嘴边的那两句老话——“母后裁断极是,皇儿谨遵母后之命”了。于是,便不知从哪条巷道透出一股风来:皇太后要卷帘交权了,皇帝要亲政了。而且,这股风愈传愈广,愈刮愈烈。然而,不论在民间或在下层官员中怎样议论纷纷,真正有机会能接近皇上和皇太后的朝廷大员们,哪个也没有亲耳聆听过皇太后有关“还政于皇帝”的口谕,更莫要说有此敕文与诏书了。但鉴于以往的教训:谣言传来传去,有时会渐次演化成铁的事实;空穴来风刮来刮去,有时会变成正向来风。故此,朝廷大员们虽都不愿顺波逐流,充作传声筒,附和“还政”之说,但他们无不睁大眼睛留神着皇太后的一举一动,指望从刘太后的言谈表情中揣知一点实情。但他们枉费了心机,刘太后一如既往,仍是四平八稳地端坐宝慈殿或其他殿堂,悠然从容地裁断大事——不论国政还是军务,均处理得若长江大河之水,无休无止。于是,渐渐,渐渐,“还政”之说便真的成了谣言,成了空穴来风;朝廷大员们对此谣言亦开始出面干预了,斥之为无稽之谈!但是,就在部分大员公然辟谣,个别官吏欲对传谣者绳之以法之际,刘太后却在御花园湖心阁的茶楼,悄悄儿地设下了茶局。
这是六月中旬一个下午的酉初时刻,炎炎夏阳的炙烤已经降温,空气中的蒸腾热气亦在悄悄儿地散去。是时,午睡起来的皇太后早早就来到御花园湖心阁南端的茶楼。她站在茶楼的中央将手搭在前额,透过金闪闪亮晶晶的湖面向对岸御花园的门首瞭望,只见戒备森严的门口,并没有人影儿晃动。于是,她心安了许多,便向已侍在茶案周围的任中正和几个太监、宫女口谕道:“汝等都机灵着点儿,一旦发现对岸船坞那边有画舫划来,就赶紧禀知吾和杨太妃,千万莫慢待了客人!”
湖心阁是湖心岛上一爿连体式建筑。它有东西南三个阁门;南阁门与茶楼相连,一出阁门便是茶楼方正、敞亮且宽阔的平台。茶楼成八角形,八根约丈五高的盘龙红漆木柱支撑着绿瓦,露出嵌有兽脊、飞檐的楼顶。茶楼专为夏日乘凉品茶之用,因此,它是一爿有顶无墙的敞开式建筑。它的平台径直伸向湖面,湖面上凉丝丝的清风徐徐吹上茶楼,即使炎炎酷暑,这里亦断然没得一丝一缕的暑气。故此,近两三年来,湖心阁便成了皇太后和皇太妃的避暑所在。每至炎热的午后,她们便相聚茶楼,边聊天边品茗,一者驱暑;二者驱除心烦之事;三者,她们偶尔在这里设下茶局,以茶代酒,邀请她们至亲至贵的客人前来品茗。今日便是这样——酉时正牌,她们将在这里摆设茶局,邀她们寒微时期的几位挚友前来品茶。也许是旧友即将聚首之故吧,皇太后此时的心情有些激动,为此茶局,她居然是第二次亲至茶楼验看了。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此前,总是客人到齐了,皇太后才姗姗露面的。今日皇太后不同往常的举动,尤令副都知太监任中正奇怪。故此,待皇太后验看周匝完毕转回自己房里,偌大的茶楼里就剩下任中正和几个宫女、太监的时候,任中正便板起了面孔道:“汝等都给我好生听着:今日光临皇太后茶局者,决非一般的王公大臣,他们与皇太后、皇太妃之间,均有着不同凡响的至密关系。所以,汝等今天都得小心侍奉着,如若哪个不争气的出了差错,不为我争光,反而往我脸上抹了黑,可别怨我任某水火棍侍候……”
任中正愈说愈来劲,还欲继续训示下去,就见湖心阁通向茶楼的门帘儿一闪,肖凤仙引导着杨太妃迈了进来。任中正一见皇太妃驾到,便慌忙收住话头跪了下来。
杨太妃问任中正道:“我的两只脚还没迈进茶楼,汝就气势汹汹地要水火棍侍候。是侍候老身么?”
杨太妃此问,逗得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都憋不住背过脸儿偷乐。任中正可没心思乐。他颤巍巍地磕着响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杨太妃亦只是拿一向霸道的任中正开个玩笑,不是真的生气。所以,她没有理睬任中正,举目先朝湖岸对面的御花园门口望了望,见那里仍是没有动静,这才俯视着足下的任中正吩咐道:“起来吧!汝马上到对面的船坞去,一俟皇太后的客人到了,汝就立刻督促泊在船坞里的画舫,迅速将客人摆渡到茶楼来。”
任中正乘上舢板,领命而去。杨太妃见湖对面仍不见客人的影儿,便索性先去了皇太后的房间……
少时,贵客陆续到齐了。任中正真是刘太后肚里的一条虫儿——今日应邀来赴茶局者果然不是一般的王公大臣,而是刘太后居别宅时的旧交和至友陈尧叟、张耆、杨崇勋、夏守恩和夏守赟。
“汝等谁个说说,我们这些人从相识到相知,至今共有多少个年头了?”客人到齐以后,刘太后一边往客人杯里斟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客人。
“三十九年!”枢密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张耆兴冲冲地抢先答道。
“精确一点儿计算,应是三十八年。”一向不多言的闷嘴儿葫芦——枢密使兼兵部尚书陈尧叟,见今日旧友聚首格外开心,便破例抢了个先机。
“还是陈兄算计精当,确实是三十八年!”杨太妃杨紫嫣屈指算了一下说。
“不不!”夏守赟不失时机地纠正道,“还是张兄记性好,可丁可卯地算计,应当是三十九年零两个月。”
皇太后将手里的茶壶搁在面前的案上,问对面的夏守恩:“守恩个子小,记性好。汝来评判一下,尔等谁是谁非?”
“全没错。”夏守恩还是当年那种言未出口便先脸红的表情,“因为杨太妃和陈兄皆是雍熙二年进的韩王府,而皇太后进府是雍熙元年。这样提前一年或落后一年,计算的结果自当不同。”
刘太后目光巡视着众人:“都明白了?今后,凡记不起之事,汝等就去问守恩。”她故作夸张地用手指敲击一下额头,“不论大事小情,吾敢担保,全在他这里装着哩!”她的这一比划,逗得众人呵呵哈哈地笑将起来。
不待笑声全落,杨太妃便开宗明义似的说:“今日皇太后之所以要邀几位老面孔前来品茗,叫我理解,她欲营造一种宽松的叙旧氛围,给诸位一次返老还童的机会。但叙旧亦得有个时间界限,我提议干脆自皇太后进韩王府算起,沿着我等将近四十年互相关联的生命轨迹,回味和追忆各自的人生感悟,如何?”
“这个题目出得好!”首先表示赞同的是方擢升为枢密使不久的杨崇勋,“不过,老臣有个乞求:是否请皇太后带头垂范一下,为我等人生感悟定下一个基调。”
杨崇勋的乞请立即赢得了一致赞同。刘太后见没有了退路,便先啜一口茶,向众人笑笑:“那好,吾就先来个抛砖引玉。”她轻咳两声,复莞尔笑道,“吾之最大的人生感悟:是世上还是好人居多;自吾逃离成都府以后,时时处处都有好人相帮,贵人相助。回首当年,吾的第一个救命恩人,是吾的兄长刘美。可惜刘美兄已经辞世数年,未能参加今日的茶局。吾遇到的第二位恩人,是真州法严寺的一澄法师,是他指点迷津,并以三十两白银相赠,方使得吾和刘美兄久盼抵达东京汴梁的愿望成为现实。吾遇到的第三位好人,他现在就坐在吾对面,就是吾不说他的名字,吾想诸位亦不难猜出他是谁!”
“刷”的一声,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陈尧叟的面上,看得陈尧叟面皮滚烫,遍体生津。而与他挨肩而坐的张耆,却是一副坦然不动声色的样儿。
“其实,”刘太后颇为诡秘地接着道,“吾遇到的第三位好人,他是看上了吾的姿色,就动了邪念。在真州运河码头众目睽睽之下,他就对吾眉来眼去,欲引吾上钩,在乘船来东京的路上,他更是机关算尽,百般殷勤,以求一逞。”她这般一连串的描述,已激起众人的愤慨。就在众人又将不友好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陈尧叟时,皇太后突然格格一笑,问张耆:“元弼兄,本太后是否错怪了汝?”
张耆神情自若地抖抖肩头:“没有错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名花无主,求者必众。我张耆怎么就不可以?”
这话,逗得众人好一阵儿开怀大笑。
“所以,自始至终吾没有怪罪元弼兄。元弼兄在吾走投无路之际,救出了吾。吾之所以能两次绝地逢生,有一半都是元弼兄的功劳。所以,后来吾就暗中撮合先帝的干妹妹——雅君郡主,嫁给了他。只可惜,雅君郡主已先我等而去了。还有雅君的母亲——秦国夫人。她亦是曾帮过吾的。秦国夫人看似冷峻严厉,内心却非常善良。对先帝与吾,可谓呵护备至,恩重如山。”
说到这里,刘太后的音容凝重起来。她的神情似乎沉浸于对恩人和往事的思念里。所有在场者,亦无不随着她的话语,追忆起逝去了很久很久的往事。
“在吾的前半生中,除元弼兄之外,还有一位情感债主,这个债主实乃百里千里挑一的正人君子。弱冠之时,他便钟情于吾;稍长以后,他不顾门第悬殊,曾数次乞求家人上门求亲,在求亲无望之际,他亦曾寄函动员吾与之私奔;在吾身陷污浊之时,他甚至不惜身败名裂,发誓要救出吾;当他得知吾已置身于韩王府时,他尾追进了王府;当他得知吾已委身于韩王时,他不但不记恨于吾,反而暗中与吾结拜为异姓兄妹,发誓此生永不相负。而且他言必信,行必果,在此后几十年的人生旅途中,他一如既往,恪守承诺,一直护卫着吾这个义妹,直至富贵与权力的极顶。吾说的这个好人,就在汝等之中,有谁能猜出此人为谁?”
皇太后道出的,是尘封于胸中几十年的绝密,除她和陈尧叟之外,尚无第三个人知晓。今日她冷不丁地这么一讲,在场的几个人,包括杨太妃在内,亦只能无根无据地在心中瞎猜乱猜。皇太后见全场静悄悄的只是面面相觑无人说话,就笑呵呵地说道:“吾告诉汝等,这个大好人不是别人,就是坐在吾对面的唐夫兄。吾今日不说量汝等谁亦不会想到——几十年来吾与唐夫兄,还有元弼兄,都是明为君臣,暗为兄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嫌。今日在自己人面前,当然无嫌可避之,就索性将窗户纸捅破,让诸位都明白明白!”说到这里,刘太后忽然转视着陈尧叟问,“唐夫兄,汝说说,事情是不是这样?”
陈尧叟点点头:“若皇太后不讲,这些往日的恩恩怨怨,怕就只能被我带进棺材里去了。今日皇太后既然挑明了,我只能这样对诸位说:权势是暂时的,友谊才是永恒的;不论同性之间,还是异性之间,不朽之友谊是一生一世最可贵的。我和皇太后之间,曾有过爱慕之情,但我进韩王府不久,此等爱慕便演化成了友谊。正是这种伟大不朽之友谊,伴随着我们走过了漫长的人生,而且今后还依然伴随着我们!”
陈尧叟的简短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