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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飒看着我,说:“我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一笑泯恩仇的,尤其女人。但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知道吗?我常常想啊,我只不过是一个比较优秀的普通青年,你们干嘛都对我这么好?”
我不想告诉他,这许多年来,我不能念他的名字,也不能听到别人去提他去生活过的那个小城市,想也不能想,因为,它们会涌到我的眼睛里,让思念的海洋溢出水。
我不着边际地回答他说:“因为你长得像张国荣啊。我很喜欢张国荣的几句很经典的电影台词,他借欧阳峰的嘴说,你还记得我们怎样认识的吗?然后,他演的阿飞说,是呀,你昨晚一直没睡。这是没用的,你一定会见到我的;还有,他的替身何宝荣说——不如重新开始……”
韩飒问我:“这些台词都是你希望我跟你说的话吗?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故事里没有走出来吗?”
我终于一字一顿地下了很大的决心对他说:“韩飒,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看着我,不置可否。然后,起床,穿衣。点燃了一支烟,渺茫地抽起来,吐出一串串烟圈,它们在空中飘浮着,荡漾着,然后消失,永不再来。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我再温柔也没有用,他始终都可以为了任何我不知道或者是我知道了但也不屑的理由而忽视我,我的一切期盼都是枉然。韩飒啊,十年了我还是不知道你要什么,或许你要的我从来都没有。
他再没有对我说什么,我忍了忍,也没有问。
人世间的最大悲哀莫过于此:无力挽留和无能为力。
我只能瞧着我那些最清纯的梦幻在夜空中慢慢地飘落,纵使再轻再柔,它也能粉碎我记忆里仅有的一点青春欢笑。
——其实结局早已经写好了。
突然地想到了电影中发哥经典的一句台词:“这么美的东西,一下子就没了。”
我是回到了家才哭出声来的。一个人抱着头流泪,只是想哭,没有去想往事。
原以为在北京、在南京写满了我的伤心,其实,遍地都是可以伤的心。在我过去的记忆里,男人就是一列列隆隆行驶的火车从我身上碾过,留下伤、留下痛、留下疤痕,留下华丽而糜烂、富贵却腐败的气息,永远都洗涮不掉了。
然后,就想起某盘磁带封面上的一句话,如果明白孤独的滋味,睡在哪个城市又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不同?都会寂寞,会疼痛,会有颗要杀人或是杀了自己的心。
那一晚,我允许自己失眠——为了说服自己再也不要去想念这个越来越辉煌的男人。
偏在这样的时候我还睡着了。
梦里,我像旧上海那些穿旗袍的女子,失宠、失爱、失神、失落,最后失败地决绝而去。我觉得自己就像打入冷宫的妃子,离开了万千宠爱,倚着万千不舍,从此萎谢。
——应该已是萎谢了许多次了。
韩飒哪里是第一个给我风吹雨打的人呢?
喜欢一个叫蔡琴的歌手,因为她在四十多岁的年纪里给自己评价是“我是中年女人中的极品”,我如何才可以做到她那种境界?
也喜欢她唱的歌——
“夜那么长
足够我把每一盏灯都点亮
守在门旁
换上我最美丽的衣裳
夜那么长
所以人们都梦得神魂飘荡
不会再有空闲
听我的爱断情殇……”
《没人知道我爱你》十九(1)
突然,徐风停吹,一片静谧的宁静笼罩着海面,某种神力息止了波涛的滚翻
在江城的那些天,我忍不住还是要和韩飒见面。他像是一个在勾我魂的人。
他想见我时就会给我的手机打一个miss call。
我看见了是他的号码就会像鬼使神差一样地自己去找他,把自己交给他。
他给了我一串他家的钥匙。
很多次,我像回自己家一样地打开他家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他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地看着电视。那是在看吗?我想他是要一点声音,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否定寂寞。而我,是不是也只是他的一种声音?从电视里走下来,变得和他有关——有时候说话,有时候撒娇;有时候哭,有时候笑;有时候嗔怨,有时候生气。这个声音还有回忆似水年华的附加值,算不算是少有的超值馈赠?我是不是如同一幕生动的演出,占据他无从打发的时间,像乌鸦一样打扰和调整着他的孤独?
我们相处的时间有限,所以一见面总是直奔主题。两个生动而年轻的身体,我们给过对方一些乏善可陈的温暖。我们见面所做的事情永远只有所谓的爱——我是说做爱——我感到有些羞辱,而这种低微而又黑暗的感觉根本无法言说,仿佛成了某种契约。
我越来越明晰地意识到,他想见我并非是真的想念“我”,只要背景类似、条件许可,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替代和置换。我的特别之处不过就是在于他从我身上看不到威胁他仕途的任何迹象——这大概是我们十年前恋情的惟一残存下来的可以被定义为信任的东西吧。在我身上,他可以不计后果、不遗余力、不负责任地纵欲,而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为我支付了相应的可以让我陶醉的情感。在他的臂弯里我默默看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摒弃了爱情,我和他的维系只有身体——我知道我在绝望着。
他总是沉默的,把谈笑风生都留给了过去岁月里那些给我写的小纸条里,留给了那个被埋在了泥土中的女人,留在了白天,留在了他被人仰视的地方,留在了他需要演戏的时光;而和我相处的时候,他只能是沉默的,我要听的他从来不说。他必须是沉默的,把一大片空白横隔于这种不堪一击的脆弱关系里,回避、掩饰、以及相互揣测。
再浓郁的迷香,被十年的光阴和阅历来大浪淘沙,哪里还会有剩得下的光华和诱惑呢?
有时候我哭,只是为了让他能够记得抱住我,给我一点最贴近“爱”这个字的人气。
我问他:“等我走了,你会难过吗?”
他想了想,回避而不回答地说,“等你走了,我会很忙。”
我又问他:“你在知道我有了澳洲的永久居留证之后,对我的印象有改变吗?”
他看了看我,点烟,吐烟圈,然后说:“不就是说我们又多了一个国际友人了吗?”
我问:“你就没有想到说你从此有了海外关系?”
他说:“我们的海外关系千丝万缕。”
我说:“好啊,我就等着看在你竞选州长的时候,有几十个不同肤色的孩子蜂拥上前抱着你的大腿喊你爸爸了。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他不说话了。
我突然想到了,关于孩子的话题是他的死穴,不能够随便去提的。那个叫李云的女人,就是因为想为他生一个孩子而死掉的。想到那个女人就觉得她真是残忍啊,用这种方式剥夺了自己生的权利,剥夺了别人再爱的权利,也剥夺了任何人对她说任何不敬之词的权利。她何至于高明得如此残忍,让人连效法都要先倒吸三口寒气?!
剩下的就是沉默。
沉默的时候,我就总要猜测,在我枕边的这个男人,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化身,我替别人在履行一种仪式,而我永远得不到她所拥有的、来自他的、那些饱满的精神的馈赠。
我要听的,他不说;是不是因为,他想要的,我无法给?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韩飒,我们算什么?
女人喜欢问这种问题。
女人更喜欢听到男人在这个时候说出她想听到的甜言蜜语,哪怕是假的,或者如王家卫的电影里说的那种“只是一分钟”——那绝对过去了的、不可否认的、也不可替代的、介乎虚情假意和真心实意之间的悦耳的话。
但是,他不说话。
我又问他,我们算是爱人吗?
他依然不说话。
我以他的沉默为拒绝。
然后我就问,那么,我们是情人了?
他还是不说话。就像嘴唇被锁套住了一样。
于是我就问自己,什么叫做情人呢?想起十五岁的杜拉斯以及她的渡船,情人就是那个坐在黑色轿车里的男人,那个忧郁的黄皮肤男人,那个递烟过来的男人。他有很细腻的皮肤和无量的激情,他是她的情人。韩飒,亲爱的你是不是呢?你拒绝我的任何探寻,虽然你搂紧我,可是没有用,这些亲密不过是回避、放弃,然后,是必然的分离。
我告诉自己,我们不是情人;充其量,算是老情人或者旧情人吧。
我们都知道我在江城逗留的时间不多,但是到底何时是归期,我自己也不知道。
韩飒偶尔也问我有没有确定离开的时间,我总说正在查询和比较,还得有一阵子吧。
《没人知道我爱你》十九(2)
要是他不问了,我又会主动引出话题说,我想过两天我就要走了。
我就这么矛盾地在故乡耗着,我希望那种倒计时的状态能让韩飒更多地珍视一些我们共处的时光,就好像把每天都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过一样。
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注定的宿命,只要是我想要的,必然是我马上就要失去的。裴俊,童
超,夏竞,韩飒,亚历山大·周,一个一个,都是这样。
没有办法,我只能这么掩耳盗铃地在江城打着陪父母的旗号和一个男人不问未来地厮混着。
有一天,韩飒问我,你在离开江城之前,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去。
我问他,坐你的专车吗?
他说,不,打车吧。
我说,可不可以坐公共汽车?
他笑了,看我,说,那多难受啊。
我说,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可我又接着坚持说,但是我就是很想啊。
我相信,我和他一起做过很多事情在未来的某时某刻他一定还会和别的女人去拷贝一样地完成,但是,今生他是再不会有女人和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了。就把这个留给我吧,算是我们之间还有一些特别的东西。
我们坐上了一辆双层巴士。
我牵着他的手走到了楼上。我们像小孩子一样坐在了最前面,晃晃悠悠地把腿翘在车前挡风玻璃的围栏上,了看这个城市的一路灯火。
我一直握着他的手,像是握着自己的爱人或是握着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自己在十年前很向往着这样的握手,但是没有;现在的紧握也不是在还愿,那是什么呢?或许是还债,谁知道呢?
我从来没有这么流动而居高地浏览过这个城市。那些我熟悉的街道很多都已经改建了,我看到的也不是我从前离开时的那个故乡了。想到几年前,我的声音还借助电波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回旋着,现在还有多少人会听收音机了呢,还有多少在听收音机的人会记得住我的声音呢?想到这些,就有一种恍然隔世的味道。
我和这个城市之间还剩下了什么?
我现在逗留在这个城市的原因不过就是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被我弄丢了十年的男人在我重新捡到了之后就成了我在这个城市的最大不舍。
好像我和每个城市之间的纽带都和某个男人有关,我究竟是个多情的人还是一个无情的人呢?
从双层巴士上下来,我跟韩飒说,我想坐一下“麻木”。“麻木”是这个城市特有的对载客三轮车的称谓,而且,有踩麻木和电麻木的分别。前者是人力蹬的,后者是有发动机带动的。
韩飒心情也很好,说我今天就舍命陪你了,要我当几陪先生都可以。
我说那我要坐踩麻木。
他说你脑子就是装了那些剥削阶级的腐朽观念,都不能让人家麻木师傅轻松点。
我说你要是上纲上线的话,你就跟着麻木后面推吧,算是支援劳动人民。
他笑了,帮我拦了一辆踩麻木。
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