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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演戏,看得津津有味!可是,当战局混乱的时候,我这个小四姨就失踪了。这么许多许多
年,我们都没有小四姨的消息,真没料到,四十年后,她的儿子会站在我的面前!我太意外
了,太兴奋了,把表弟让进房间,我有几百个问题要问:
“你妈妈呢?我的小四姨呢?”
“我妈已经去世了!”韶天拿出了几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递到我面前。我仔细一看,年
轻的小四姨笑得甜甜的,戴着眼镜,胖胖的小圆脸……她长得和我母亲,那么酷似啊!我再
抬头看韶天,这才知道,初见面的那种震动,原来是来自血缘深处!“你住在哪里?怎么找
到了我?你还有兄弟姐妹吗?怎么你一个人来?……”我来不及的问问题,表弟这才露出了
“放心”的笑容,深吸了口气说:
“我住在上海,为了来见你,我坐了一夜的火车,从上海连夜赶来的!”我又呆住了,
看了他半天,问:
“你住上海?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赶来了?也不事先和我联络一下?万一你扑了个空
呢?万一楼下挡驾不让你见我呢?万一我去了天津或承德呢?”
表弟笑了,那笑容给我的感觉是:亲切,亲切,亲切!
“我在报上看到你来北京的消息,我就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考虑,只想赶快见到你!
你不知道车票多难买,我费了多大劲才弄到一张票!我有信心,一定可以见到你!说实话,
见到以后的情形,我就不敢预料了!我猜,你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个我!”确实,我从来不
知道。我伸出手去,就这样紧紧握住他的手。此时此刻,言语太多余,言语也不够用了!我
们默然相对,有那么长的一刻,只是彼此无言。
表弟的来访,是我“探亲”的序幕。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和表弟的“出现”一样“突
然”,有位年轻的大男孩子。在旅馆的大厅中拦住了我:“我爸爸的外公,是你的祖父!”
他说。
一时间,我愣在那儿,算不清他和我的关系。只是,他那略带湖南腔的乡音,使我立即
明白,他应该来自我的故乡湖南!他看出我的困惑,马上又补充说明:
“我的父亲名叫王代杰,我的姑姑名叫王代训,我的名字王晓蕾!”我霎时间惊喜莫
名。原来他是我的表侄儿啊!回忆童年时期,我曾两度回湖南,其中有一年的时间,因为父
亲羁留上海,母亲远去教书,就把我和弟弟们交给代训表姐照顾。那时的代训表姐才新婚,
代杰表哥正少年。而现在,他们别来无恙吗?三十九年,人与人间,会有多少沧桑呢?拉着
晓蕾,我急迫地问:“你爸爸在哪里?你姑姑在哪里?他们都好吗?”
“他们都在湖南啊!我因为在北京工作,才能见到你!”晓蕾喊着:“姑姑,你为什么
不回湖南呢?”
不回湖南,心绪太复杂,一时无法向面前这个大男孩子解释清楚。我看着晓蕾,心底所
有埋伏的亲情,以及对家乡的眷恋,对湖南的怀念……都在一刹那时间涌了出来,一股脑儿
的倾洒在晓蕾的身上。那天晚上,我整晚和晓蕾谈着,谈他的父亲,谈他的姑姑,谈我的童
年。
韶天和晓蕾,前者是我母系的亲人,后者是我父系的亲人。没有料到,我居然在北京,
见到了我父母双方的亲人。事实上,和亲人的见面,这还是开始。几天后,韶天已经帮我联
络上所有在北京的“袁家人”(我母亲姓袁),我在旅馆楼下的四季餐厅,席开二桌,和这
些亲人一一见面!
很难形容那个晚上。我的姨妈们、舅舅们都来了。确实,像鑫涛所预言的,这些亲人都
“相见不相识”了。大家拉着我的手,抢着告诉我,他是我的几舅,她是我的几姨,她是我
的哪个舅妈。他又是我的哪个姨夫……我面对一屋子的白发慈颜,只感到泪水往眼眶里盈
满……哦,人,真该珍惜能相聚的时刻,因为,“相聚”是这样不容易呀!那晚,我没喝多
少酒,却感到自己醉了!
见完袁家在北京的亲人,我想,我大概见不到湖南的亲人了。谁知道,在我离开北京的
前一天,我的代训表姐,代杰表哥,和我的表外甥唐昭学,却远迢迢地从湖南,乘火车赶来
北京和我相会了。我那代训表姐,已经六十八岁,因为火车拥挤,竟然是站着来北京的!
别提我一见到他们的那份震动了。当年刚新婚的表姐,如今已白发苍苍,当年正青春的
表哥,现在也头顶微秃了。唐昭学,他比我小一辈,年龄却比我大一截。在我童年时,他常
带着我游山玩水。记忆最深刻的,是他有一支笛子,我却在一次淘气中,把他的笛子敲碎
了!当我重提往事时,他们都说记不得了。却不住的称赞我儿时有多“乖”,有多“懂
事”,善良的他们,都不记得我的“错”,只记得我的“好”!
代训表姐拥着我,哭了。一面哭,一面絮絮叨叨地说:
“当初送你们全家上火车,实在想不到,一分手就是这么多年!噢,我们都想死你了!
可是,你明天又要走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搂着表姐,嘴里不停地说:“别伤心呀!我
们总算见着面了呀!明年我可以再回来呀,以后不会一别就是三十九年呀……。我说着说
着,眼泪却滚出来了!于是,我们拥抱着流泪,流完泪,我们又急迫地打量着彼此,急迫地
去为对方拭泪,然后,又紧紧抱着,笑了。
唉!我想起我自己写的四句歌词:
“别也不容易,见也不容易!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此时此刻,真是“聚散两依依”呢!剪不断的乡愁9/42
八、圆明圆与动物园
在北京的日子,我虽然十分忙碌,但是,几乎该去的地方,我都去了。连北京的著名的
琉璃厂,我也去了。
去琉璃厂那天,天气突变,风沙满天,而气温陡降。我自从到北京,对气温就非常不适
应,我带足了冬衣,使行装非常累赘,但北京气温始终有27、28度。所以,当有便人回
香港时,我把一箱子冬衣,全托人带回香港去了。等我送走了冬衣,这下可好,天气忽然就
冷了下来,全街的人,都穿着大衣,用纱巾蒙着头和脸。只有我和鑫涛,还穿着薄薄的衣
衫,迎着扑面的寒风和滚滚黄沙,瑟缩在琉璃厂的街头。
琉璃厂确实是北京的一景,因为它太有特色。说实话,我不知道这儿为什么要叫“琉璃
厂”?实际了,它是两条纯中国式建筑的街,家家商店,都极富典雅的中国色彩。里面卖
的,也全是中国的古玩、字画、纸笔、砚台、图章、画册等。著名的荣宝斋就在这条街上。
鑫涛爱画,爱古建筑,这儿对他当然颇具吸引力。可惜,这条街已经太商业化了,而许多商
店的对象,都是外国人而不是中国人,里面的字画古董,都缺少精品。即使如此,我们仍然
把琉璃厂的每一家店,都逛完了,所有字画,也都细细浏览过了!
逛完琉璃厂,我想,北京该玩该看的地方,都已经差不多了。谁知道,那天晚上,有位
记者打电话给我,我们在电话里谈到我所去过的地方,那位记者忽然问我:
“你有没有去圆明园呢?”
“圆明园,”我一怔:“它不是被英法联军烧掉了吗?现在还有什么可看呢?”“你该
去圆明园!”那记者热心地说:“你现在看到的地方,故宫也好,北海也好,颐和园也好,
天坛也好,雍和宫也好……都是完整无缺,金碧辉煌的。只有圆明园,被毁过,被烧过,现
在剩下的是遗址!你站在遗址上,才能感觉出这个民族曾经受过的耻辱和灾难!一个像你这
样的作者,来了北京,不能不去圆明园,因为那里有诗,有散文,有壮烈感!”
好一篇说辞,带着太大的说服力!所以,第二天,虽然北京的风沙仍然狂猛,我们却冒
着风沙,到了圆明园的遗址。
圆明园不是观光区,参观的人不多。我们从大门而入,走进了一座废园。是的,圆明园
早已被毁,但是花园的规模仍在,曲径小巷边,迎春花正盛放着。一片片黄色的花朵,开在
断垣残壁中,别有一种怆恻的味道。刹那间,我了解那位记者所说的散文、诗、和壮烈感
了!
深入了圆明园,就看到那倾圮的柱子,断裂的围墙,和那倒塌的残砖废瓦。我徘徊在那
些断柱回廊边,在遗址的上面,找寻着当日的光彩。是的,那些地基,那些石柱,那些横
梁,那些石墩……上面仍精工雕刻着花朵和图画。每朵刻花都在述说一个故事;往日的繁
华,往日的血泪。
我和鑫涛,在风沙中流连着。我站在倾圮的大石梯边,站在荒烟蔓草中,不忍遽去。心
中浮起的,是元曲中的句子:
“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圆明园,带给我无限感慨与怆恻。但是,动物园却全然不同了。会去动物园,并不是很
偶然的,从到北京,我就闹着想看“熊猫”!我生来喜欢小动物,家中养了狗、养了鸟、养
了鱼,还养了一只松鼠猴。我对中国所特有的熊猫,早就兴致勃勃。到北京后,每次车子经
过动物园,园门上画的两只熊猫就对我遥遥招手,我总会大叫一声:
“哦,熊猫!”虽然想看熊猫,但是,我的日程实在排得太满,始终抽不出时间来。那
天早上,史蜀君和辜朗辉,和我谈到正投机,立刻表示要陪我去看熊猫。于是,我们又是一
大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北京的动物园。一走进动物园,我就发现,动物园跟我的年龄已经脱
节了。那天的天气,和去圆明园那天正相反,炎热无比,烈日高照。动物园中挤满了大人孩
子,大的叫,小的跳,我简直站都站不稳。动物园中当然有“动物”,有“动物”的地方必
然有动物的特殊“气味”,“这种特殊气味”加上“人味”加上“暑气”,对我扑面而来,
我立即“醺然欲醉”,快晕倒了。
史蜀君到底是当导演的,一眼就看出我的脸色不大对,她立刻说:“我们去找熊猫吧!
别的动物也没什么稀奇,主要就是要看看熊猫!”但是,熊猫在哪里?这动物园已经十分破
旧,又大而无当,加上没有明确的指标,实在不容易找到要看的动物。杨洁一马当先,到处
冲锋陷阵找熊猫,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回头对我咧嘴哈哈一笑:“怎么晓得你琼瑶要逛动
物园?早知道我就先来勘察地形。你必须知道,我上次来动物园,是我儿子扬扬三岁的时
候!”“现在扬扬多少岁?”我慌忙问。
“十八岁!”我愣了愣,非常困惑。
“难道你们不看熊猫?”我问。
“哈哈!”杨洁冲着我笑:“咱们北京人不看这个,咱们看京戏!”言下之意,我闹着
要看熊猫,实在有点儿“土”。初霞和承赉,早已经热得直冒汗,大家逼着杨洁,赶快把熊
猫找出来,好结束这一趟又累又苦的节目。
“不管怎样,熊猫是一定很有趣的。”承赉安慰我,“那是国宝啊!”“是呀!”我也
振振有词:“国宝不能不看呀!”
好不容易,大家找到了“熊猫区”。
因为我是闹着要看熊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