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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不断的乡愁-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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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不懂。三十九年的隔阂,大陆的人与事,距我都有十万八千里!承赉看我一头雾
水的样子,对我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坚定地说:“反正,你放心好了,我们有杨洁!”

我能不放心吗?唔,那杨洁,看来必定是个“人物”!剪不断的乡愁3/42
三、北京机场与杨洁

    飞机从香港启德机场掠空而起,我的心跳就加快了速度。怎样也无法相信,我在飞往
“北京”!从机舱的窗口往下看,层云的下方,是朦胧一片的、绵亘不断的土地。我深呼吸
着,觉得这一片绵亘的大地,和我有那样悠久深刻的关系,那大片土,孕育了多少的“中国
人”!不论这些人散居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永远都是这片大地的子女儿孙……想到这
儿,我的血就热了,我的眼眶就湿了!这么些年来,我写了许多恋爱故事,却没有任何一个
故事像这片绵亘的土地,这么深刻地撞击着我的心!在飞机上忽忧忽喜地想着,也依稀回忆
着一九四九年离开大陆情景,十一岁的我,跟着父母,由湘桂铁路,到广州,到台湾,从此
一别,居然就这么长久的岁月!我脑海中反复着古人的诗句,但句中却已经必须改一个字
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鬓毛衰。”

    我离开湖南时,说的是四川话。现在,我说的是略带南方音的国语,乡音,我甚至不知
道,我的乡音是怎样的?小时候,我的语言是复杂的,为了适应环境,我说过四川话,说过
湖南话,说过上海话,说过北京话……如今,已演变成我目前唯一会说的“国语”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飞机已开始下降,播音员报出目前正往北京机场降落,我睁大眼睛,
努力地去看“北京”,心跳得更快了,我不知道,当第一脚踩上北京的土地时,我会有怎样
的感觉!北京,三十九年来,它是历史课本里的名字,是地图上的一个小圆点,是我心中一
个遥远的梦!但是……我却终于要踩上这块土地了!

    飞机终于降落了。我看鑫涛,他正看我。我们之间的默契已深,两人都隐在深深的感动
里。初霞承赉已多次来北京,自然不会像我们两个这样激动,初霞轻快地说:

    “好快啊,三小时就到了!”

    三小时,原来香港至北京,只需三小时。这咫尺天涯,却经过了三十九年,才能飞渡!
我满怀感慨,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承赉看看我,忽然说:

    “你最好准备一下,说不定机场有记者!”

    有记者?我的心顿时乱如麻,我并没有准备见记者,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的酸甜
苦辣,更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的。我正恍惚着,飞机已停稳,我跟着人群,就这样迷迷糊
糊地下了飞机,一脚踏上了故国的土地!

    踩上北京的土地,悸动的是心灵,那土地就是土地!抬头走入机场大厅,一样要经过海
关人员验护照、盖章,大家正预备排队,有位海关人员说:

    “走这边,我单独给你们办!”

    是杨洁的安排吧!我模糊地想着。从下机那一刹那起,我的神志就不太清楚。太久的期
盼一旦成为事实,人就有些昏昏沉沉。手续办完,我们走出海关,蓦然间,一大群人对我们
冲了过来,首先,有三位老太太,白发萧萧的,冲过来就抓住了鑫涛的手,哭着叫出来:

    “二弟呀!二弟!”鑫涛整个人傻掉了,他在北京并无亲人。我脑中一转,已大致明白
过来,我拉住一位老太太说:

    “你大概认错人了,她姓平!你要找的人是谁?”

    三位老太太一怔,才知道接错了人,立刻又哭着往人群中搜寻去了。鑫涛被这样一搅
和,看来更加迷惑了。就在此时,人群像潮水般涌向我,一位年轻的女记者拉住我,兴奋地
嚷着:“你是不是琼瑶?我们在机场等了你好几个小时了!”

    我点头。这一下不得了。我在几秒钟内,就被人群包围住了。闪光灯一直对我闪个不
停。耳边响着各种各样的“京片子”,十分悦耳,十分动人。有的问我到北京的感想,有的
问我要停留多久,有的问我这是第几次来北京,有的问我知不知道我在大陆的“知名
度”……我根本来不及回答任何问题,就又有许多人拿着大陆出版的我的小说,请我签字,
我只得走往一张柜台,去给那些读者或记者签字,可是,这样一来,更不得了,人似乎越来
越多了,我几乎无法脱身了。就在此时,我忽然听到一声巨吼,声如洪钟,十分惊人:

    “各位让开!要访问要签字,都等明天再说!现在车子在门外等!”随着这声巨吼,我
看过去,只见一位身高约一八○公分的女巨人,长手长脚,大踏步地“冲”进人群,一面
冲、一面用双手往两边分,就把人群“分”开了,她笔直地走向我,对我也大声地下了声命
令:

    “不再再签名了!你签不完的!”

    一位女记者请求地看着我,直往我手中塞纸条:

    “请为我们的报纸写两句话吧!一句话也可以!”

    盛情难却呀!这些在机场上等候了我好久的记者读者们,我心不忍,低下头又去写字。
才写完,另一本书又塞了过来,我正预备签最后一个名字,只觉得身子一轻,脚已离地,老
天!那位“女巨人”把我像拎小鸡般拎了起来,不由分说地一路拉出机场大厅。在我意识还
没恢复之前,我就被塞进一辆小汽车,再一看,鑫涛、承赉、初霞都在车上等我。车门
“砰”的关上,女巨人这才从车窗外伸出一只巨灵之掌给我,对我大声说:“我是杨洁!”
我愕然地伸出手去,要和杨洁握手,谁知她等不及握手,这手就抽回去了。只听到这只手在
车顶上“砰”的一敲,那洪钟般的嗓子大吼了一句:

    “开车!”车子尚未开动,一张年轻的、美丽的女孩的脸又急急凑向窗口,我看到一对
亮丽的大眼睛,一双乌黑的发辫垂在胸前,未施脂粉的脸庞清秀动人,好一位北国姑娘!我
心中赞美。同时,我的心中为海峡这端的同胞而颤动了。那小女死命攀着车窗,对我请求地
说:

    “我能访问你吗?我是××报记者!”

    我来不及答话,杨洁一连串地敲车顶:

    “开车!开车!开车!”

    那少女眼看访问不成,眼中流露着失望。我心中一阵激荡——为这些热情的欢迎而激
荡,也是初到北京的激荡——

    我拉住那少女的手,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真心的悄悄话:

    “我到北京的第一个印象,北方的女孩也美丽,例如你!”

    我松手,车子绝尘而去。

    我回头向车窗外望,那少女脸红红的,伫立在北京特有的风沙中。我心中好生歉然,对
那机场所有没有跟我接触到的人,都感到歉然。车子走了好长一段,我回头,那小女还伫立
在街头,对我遥遥挥手——十天以后,我终于在北京饭里,接受了她的访问,她的名字叫应
红。剪不断的乡愁4/42

四、北京的“小梧桐”

    抵北京的第一天,忙于看北京的街道,忙于看北京的建筑,忙于用全心去体会这又陌生
又熟悉的城市,心里始终乱乱的。车子离开了机场,就开始觉得热气逼人。谁说北京的四月
是春寒料峭?阳光晒在身上简直是灼热的,我脱掉了珍珠呢的短大衣,里面有毛线衣,热得
直冒汗,问身边的人,大家异口同声说:“前几天还下雪呢!今年的天气最反常,从没有四
月热成这样!”我就在这个反常的四月,来到北京的热浪下。第二天,我们去颐和园,大家
都喊热。颐和园的湖光山色、楼台亭阁以及那匪夷所思的“长廊”……简直让人目不暇给。
鑫涛拿着照相机,忙着拍屋檐,拍墙角,拍回廊,拍玉兰花,拍花窗及格子门……他一向热
爱中国的古建筑,颐和园的画栋梁,已经把中国古建筑的美,发挥到极致,他就狂热地拍个
没停了。

    我的“北京”印象,从“颐和园”打开序幕,却从“小梧桐”开始了第一章。“小梧
桐”是有典故的。

    我自从抵北京,就认识了许多初霞的朋友,这些朋友待我的热情,简直让我感动得不知
如何是好。我觉得,我这一生,也交游广阔,但,从没有朋友,会照顾我到无微不至,而且
事无巨细,体贴入微。刘平和沈宝安是夫妻,也是老北京了。刘平敦厚,也照顾我。知道我
爱吃梨,她每天买新鲜的梨送到我房间来。北京起风,她送纱巾来教我挡风的办法,北京烈
日当空,她送洋伞来……

    除了刘平和沈宝安,我们还认识了韩美林与朱娅这对夫妇。韩美林是画家,也是陶艺
家。鑫涛一见到他的作品后,就对他大为倾倒。我们总以为他年龄很大,见面后才知道他只
有四十多岁,他不爱说话,却用无数行动,来表现他的热情。鑫涛初次参观他的工作室,对
他所烧的一件蓝钧窑——是个十分巨大的碗——爱不忍释,那件作品是韩美林远去河南禹县
烧出来的,里面的“鱼子点”是经过窑变,才能产生的特殊效果,所以是可遇而不求的。韩
美林见鑫涛如此爱它,一句话也不说,拎了它就送进了我们的旅馆里。(我们把它一路带来
台湾,如今正供在鑫涛的书桌上)韩美林长于画马,他画的马,绝不雷同,让我叹为观止。
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文革时期,被红卫兵用酷刑修理过,把他两只手的筋脉一起挑断,要
他终身不能作画,又把他的双腿的腿筋,也一起挑断。所以,至今,他不能爬山上坡,他握
笔画画时,画笔常会掉下去。尽管如此,他的作品仍然很多,他自己说:

    “现在是我创作的颠峰期,我不能浪费这段时间,只有拼命去创作!”因而,他一年有
好几个月在宜兴,埋首在窑炉边烧茶壶。而朱娅,他那可爱的、年轻的、温柔的妻子,就留
在北京等他。对于韩美林,朱娅有次很坦白地对我说:

    “他比我大了很多岁,我嫁他的时候,家里都反对。但是,他一生吃了那么多苦,又那
么有才华,我对他,是怜惜加是崇拜,不管怎样,我都要跟着他的!”

    平淡的叙述后面,有多少故事?一个翻江倒海的时代(文革时期的摧毁力,简直不是我
们所能想象的。在大陆,大家用“十年浩劫”四个字来称这十年,“浩劫”二字,才能形容
那种灾难。我在大陆四十天,所交的朋友,几乎都是“劫后余生”的。)在这时代中,发生
的故事一走动人心魄,怪不得大陆作家的作品,绝大部分用文革为背景。

    除了韩美林与朱娅,我们又认识了李世济与唐在□夫妇,。他们这一对的故事,更加曲
折离奇,惊心动魄,感人肺腑,而且是匪夷所思的。李世济,在台湾,可能没有几个人知道
她的名字,在北京就不同了。大街小巷,上自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知道李世
济。她是程砚秋的嫡传弟子,是京剧界的红人。她的先生唐在□,也是程砚秋的学生,他放
弃了国外的学位,跑来帮程砚秋拉胡琴。第一次李世济出现在他面前时,只有十六岁,对唐
在□一躬到地,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唐老师!”这一喊,已经缘订三生,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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