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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男人左肩那道深可入骨的箭伤,然后静静地伸出手:「刀。」
男人缓缓将手中的匕首递至钟明掌心,右手五指成爪,密切地注视着对方,只待他稍有异动,便立刻取其性命。
钟明熟练地用刀剜开伤口,一手用力拔出带有倒钩的箭头:「有伤药吗?」
男人咬牙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抛了过去,钟明打开瓶塞,一股清香扑鼻而至。他迅速将药倾倒在伤口上,随手扯下衣服的下摆,撕成条状代替纱布利索地包扎好伤口。拔箭、上药、包扎——前后不到五分钟——这对医学院的高材生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直到钟明把这一切都搞定后,男人才稍稍放松戒备,收回了一直蓄势待发的右掌,深沉黑亮的眸内掠过一丝淡淡的讶异。
「原来你没说谎。」
「我还想要命,」钟明一边擦拭着沾上血迹的手指,一边回答,「何必在这种事上骗你?」他瞧了安然不动的男人一眼,不无佩服地道,「不过你真能忍,连麻醉剂都没用居然还能撑住,真厉害。」
「麻醉剂?」
「就是让人在手术……咳……就是一种能止住疼痛的药。」钟明简短地解释。
「哼,」男人冷哼一声,「我骆翼从来不用那种东西。」
「原来你叫骆翼啊,」钟明习惯性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钟明。」
骆翼冷冷地盯着他的手:「要我付诊金吗?」
「呃……」钟明急忙缩手,「不、不是的……这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哦?」骆翼拿一种奇特的眼光望着他,「你说你是……」
「钟明。」钟明重申。
「你们方才都干什么去了?!」楼下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门口响起了老鸨的尖嗓门。「居然给老娘跑到楼下去瞧房顶上的热闹!要是泠月那小子跑了,看老娘不扒了你们的皮!」
什么?一听此言,钟明悔得肠子都青了,刚才自己过于吃惊才没留意窗外的动静,要是早知道那两个大汉不在,干嘛还待在这里等人宰?
啪。
窗户从外打开,一股冷风随之潜入,将昏黄的烛火吹得摇摇欲坠。
钟明猛然转身,正巧对上老鸨怒气冲冲的双眼。
「哟——」大胸脯的女人拉长了声音,「原来你没跑,这才是乖孩子。」她和颜悦色地道,「泠月啊,你就好好期待明天吧。」说着,示意两个大汉把窗子再度关上,自己则一扭一扭地下楼去了。
「原来你叫泠月。」骆翼自窗后闪出身来,似讽非讽地瞅着钟明,「你不想待在这儿?」
「谁愿意待在这个鬼地方?」钟明颇为懊丧地道,「我要是能跑早就跑了。还有,」他再次声明,「我不叫泠月,我叫钟明。」
「泠月,」骆翼置之不理,他唇角挂上了一缕恶魔般的笑意。「要不要我来帮你?」
「你……」虽然对他称呼自己「泠月」十分不满,但听到能出去钟明仍是喜上眉梢,他转头望了望窗外,刻意压低了语声。「你真能救我出去?」
「当然。」骆翼傲然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钟明瞅了瞅他,有点不以为然——这人肯定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也不想想,自己刚刚才替他拔箭疗伤,现在只不过请他帮个小忙,就开始谈起条件来。「什么条件?」他勉强问。
「只要你答应从此成为我的奴仆,我就立刻带你出去。」骆翼语中充满了威慑之意,「飞鹰堡的人谁也不敢动。」
奴仆?呸——很想问问骆翼肩上的伤究竟是谁「动」的?不过钟明也知道如果现在问了,只怕自己会身首分家,当下只得按捺住满腔怒火,默不作声。
「你不愿意?」骆翼似乎很惊讶钟明的反应——要知道举国上下无人不知飞鹰堡之名,「飞鹰堡」这三个字就象征着权力与财富,能在堡中做事的人出门都比别人跩三分。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钟明怒目而视,如此屈人为奴的事他居然还要用一种施恩的眼光望着自己——这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吧?!等到他终于明白眼前的男人是打从心眼儿里这么想的时候,不禁瞠目结舌——原来世上还有这么自大、这么独断、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今天自己还真开了眼界。
「我愿意。」钟明眼珠一转——无论如何,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再说,他可不想待在妓院里任人鱼肉,当个奴仆总比留在这儿做援助交际强。
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刚从现代失足跌入古代的某个不幸的灵魂,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据他自己说是天下第一堡飞鹰堡的堡主)偷偷地从怡香院的房顶上钻了出去,就此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
在返回飞鹰堡的路上,钟明终于看见了追赶骆翼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俊有丑,虽然全是冲着骆翼来的,不过大半没什么杀意,看上去像是以活捉为主。只是骆翼生性冷酷,也不管对方是何来意,一律格杀勿论。他肩上的伤经过几天的调养已好了泰半,砍起人来更是干净俐落,比切西瓜还方便。他对敌时的狠戾劲儿令钟明很受不了,对方明明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他还是会过去补上一刀,这情形看在以救死扶伤为职业的钟明眼里自然万分残忍。而且一路行来钟明又发现了骆翼身上另一个让自己讨厌的地方——他是一个非常独断专行的人,容不得旁人有半点意见,每次钟明想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都会被他冷冷驳回并作出「一个仆人只要侍奉好主子就行,主人做什么,仆人根本没资格置喙」之类的训示,这当然也让从二十一世纪过来、一向自主惯了的钟明极为不满。
自从观看了骆翼制造的多次「凶杀案」后,钟明就很少再跟骆翼说话了,平时也尽量减少跟他接触,只有在不得已时才会勉强点个头打个招呼。在钟明的眼里,没什么比人命更有价值,见骆翼如此心狠手辣的行径,内心的愤怒、厌恶与恐惧自然一日比一日更为深切——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早日脱离此人的掌控。
骆翼丝毫不在意钟明的态度,一个小小奴仆的情感又算得了什么?他骆翼又不是第一次遭人厌憎,想杀他的人直可以排出十几里地去,到现在自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他一直记得自己父亲在临终前说的话: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除了自己,其他什么人都不要相信,他就是凭着这个才能活到现在,否则早已死了不知几百次了。一个只不过在妓院迎客卖笑根本不知江湖险恶的娈童又懂什么?如果哪天惹得自己心烦,要杀他还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就这样,两人各有各的打算,不日便进入了冀北境地。
***
飞鹰堡
钟明抬头仰望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由暗暗感叹这飞鹰堡外观上的气派。
青砖砌筑的堡墙高大威严,以钟明的目测,大约有七八米之高。「飞鹰堡」三个字正正嵌在堡门中央的青石牌匾上,堡墙上是数不清的垛口。铜制的红漆大门分外醒目,门口蹲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石狮,上边的城楼四面都是檐角,居高临下,气势恢弘。整个飞鹰堡在蓝天之下巍然矗立,把钟明看得目不转睛、赞叹不已——古代的建筑就是有别有趣味,这个时候就不得不佩服古代人民的创造力和实践能力了。
「愣着干什么?」骆翼冷着脸瞪向在门口发呆的仆人,「还不快走。」
「啊?」钟明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傻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急忙跟在头也不回的高大男人身后走入了堡门。
到了堡内才知道,里面简直大得不像话,估计开着车从里到外兜一圈也得个把钟头,所以等钟明跟着骆翼毫不停歇的脚步来到内堂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本堡主从怡香院带回的小厮。」骆翼也不管钟明有没有缓过气,一把拽过他纤瘦的身体对着肃立在大厅两侧欢迎堡主归来的众人冷若冰霜地道,「徐总管,带他下去洗一洗,把他安排在玄鹰阁。」
「是。」徐总管是个三十上下的斯文人物,他恭敬地对路翼行了一礼,上前拍着钟明的肩笑道,「走吧。」
什么叫「带他下去洗一洗」?当我是猪啊?钟明不满地撇了撇嘴,当然,他很小心地未将情绪流露在外,在与骆翼相处的日子里,钟明对他的脾气多少也有些了解——要想偷偷溜出飞鹰堡的话,就得让骆翼放松警惕,而要让骆翼放松松警惕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别件逆他也别顶撞他,最好让他当你不存在,然后你想做什么就会顺利得多。可是,为什么这个徐总管看自己的眼光那么古怪?那种暧昧得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视线令钟明感到极端不爽。不过,当他浸泡在一个大大的、冒着热气的浴桶里的时候,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暂时全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只可惜,木桶外还站着一个好奇心极重又特别碎嘴的大总管,「你叫什么名字?」
「钟明。」
「哦,你跟咱们堡主是什么关系?」
「雇佣关系。」虽然答应做他的奴仆,不过可没答应做多长时间,勉强算是佣工好了。
「哦,」徐总管面上的神情愈发暧昧,「咱们堡主……他很厉害吧?」
「唔。」的确很厉害,砍起人来就像砍西瓜,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我看你也很厉害,要不然怎么撑得住?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徐总管大为感叹。
这有什么撑得住撑不住的?钟明很是疑惑,待仔细一想,登时火冒三丈,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飞鹰堡的人心眼儿就没一个是正的,只知道往邪里想。
「我看堡主应该挺喜欢你的,否则也不会让你待在玄鹰阁。那可是咱们堡主的私人禁地,我以前还没见过有谁能入住玄鹰阁的,想必你的功夫一定很不错。」徐总管冲着钟明挤了挤眼,脸上还带着一丝猥亵的笑意,「继续努力吧。」
我呸——钟明差点一拳揍过去,不过他总算及时省起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这个地方的人似乎都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所以他硬生生压下满腹怒意,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只要找着机会我一定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时候就再也不必看见你们这群变态的脸!
在徐大总管的监视下洗完了澡,钟明换上一套干净衣物——幸好这里的衣服比怡香院也比钟明想像中的要正常得多,因此,一身青衣青帽小厮打扮的未来的大医生就被一路带往玄鹰阁听候堡主的差遣去了。
***
玄鹰阁,一楼书房。
钟明做出一脸低眉顺目的模样,边在心里暗咒边聆听着骆堡主的「训示」。
「……这些事情每天都要做,听明白了吗?」骆翼满意地瞅着近日愈发显得恭顺的少年,冷漠的眼中透出一丝得色。
「知道了。」钟明垂头应答。
「行了。」不知怎地,多瞅了几下少年俯首听命的样子后,骆翼又觉得碍眼起来——原来这个人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才短短几日就变得一副奴才嘴脸。「你下去吧。」他不耐地挥了挥手。
「是。」难熬的时刻终于过去了,钟明在心里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慢慢转身,疾步离开了令人窒息的房间。
***
说实话,骆翼吩咐钟明要做的事并不多,也就是打打杂、清扫一下庭院、整理一下房间外加端汤倒水上茶伺候穿衣等琐事,钟明的日子过得还算清闲,特别是骆翼不在的时候。而且,拜徐总管的大嘴巴所赐,飞鹰堡里每个人都明白了所谓「贴身小厮」的涵义,尽管有人不屑一顾有人见怪不怪,但敢来找茬的倒还一个都没有。因为骆翼每天都很忙,有时甚至夜不归宿,钟明和他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