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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桥对不请自来的访客说道。发生那件事情后,约莫过了一个礼拜,鹰司一如往常翩然造访仓桥的事务所。
“啊啊,那只小狐狸吗?”
鹰司一边拿起事务员送过来的茶水,一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他来归还帽子,顺便把我家当成游戏基地。我妹妹以为是老鼠作怪,隔天早上直嚷着要抓老鼠呢。”
仓桥露出苦笑,指了指挂在衣帽架上的绅士帽。
“那孩子也到了我家,刚好就站在枕头旁边。口中还说着‘看在你将布娃娃送给我的份上,就原谅你吧’。后来,同样也在我家玩闹了一会儿才离开。”
看样子他很喜欢那些布娃娃喔,鹰司笑道。
“因为那孩子将布娃娃搂得好紧好紧。”
太好了,太好了……听鹰司的口吻,似乎很开心能陪那些苦命的孩子玩乐一场。他端坐在几天前开始使用暖气的事务所,像只猫儿般眯起眼睛。
明天起便进入腊月了。
第四章
结束工作、一如往常在书房假寐的鹰司,醒来后随意在肩头披上一件外袍,穿着睡衣直接从书房走出来,越过长长的走廊正想折回寝室换衣服。
“……那么这件事就麻烦你处理了。不好意思……”
和煦的初冬阳光将走廊照成一片明亮。从中经过的时候,鹰司听见在自己的房间里传出姐姐的说话声。他陡然停下脚步。
“是,我明白了。您说的我一定照办……”
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像在顾忌着什么,就连答话的副管家木村,也刻意压低了音量。
鹰司将双手插入绿色的天鹅绒外袍口袋,当他随意朝门缝中窥视的时候,姐姐玲子已经从另外一扇门离开,只听到啪当的关门声。
一如往常穿着黑西装的管家,在暖炉前弯下腰,看样子似乎正在点火。
“木村,虽然早晚的气温比较冷,也没必要将屋子弄得这么热吧。现在还不到生火的季节。”
鹰司一边晃进房间,一边对着头顶日渐稀薄的男人背影说道。
“您又没有回寝室,而是直接在书房睡觉吧。还有,看看您那身迈遢的样子。
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睡衣加外袍的打扮只能出现在寝室中。”
木村回过头,开始对鹰司说教。
鹰司公爵家的四兄妹从小便接受木村的礼仪指导,因此木村好比是他们的家庭教师。虽然鹰司已经长大成人,不过管家的态度还是一样严格。
尤其他是四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幺,现在偶尔仍旧会被当成小孩子看待。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换。昨天要上床的时候刚好想起某件事,所以到书房把它记下来,不知不觉就……”
好啦好啦,鹰司一边随口应付木村的烦人叮咛,一边注视着火焰。
“你在烧什么东西吗?”
眼尖的他看出逐渐在火焰中烧成灰烬的东西,似乎是某种便笺,于是对着手持火钳的管家如此问道。
“嗯……”
木村罕见的含糊其词,轻叹了一口气。
“就是不停寄给玲子姐的那个吗?”
看到被烧成灰烬的黑色物体,鹰司立刻联想到玲子先前的请求。
“……没错,真是伤脑筋……就算是恶作剧,未免也太过分了。按照玲子小姐的个性,根本不会与人结仇,对方一定在某处见到小姐之后,便一厢情愿地爱上她真是无妄之灾,但那并非小姐的过错……为什么非得让一个心地如此美丽的人,遭受这种痛苦不可呢……";
火钳搅动着,将燃烧中的信纸推到柴薪后头。
比鹰司大两岁、在四个小孩中排行第三的独生女玲子,向来是木村最得意的学生。
玲子不仅容貌出色,个性方面也像个大家闺秀,非常温柔和稳重。
从上女子学习院开始,外界便帮她取了女菩萨的封号。玲子是鹰司的骄傲,相信上面两个哥哥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几个月前,玲子持续收到某人寄来的匿名信。
最初是称赞玲子高雅的美貌、丰富的情感等等,当时大家都以为对方只是热情的崇拜者之一。
然而随着仰慕信越收越多,内容也开始出现偏颇。虽然信的开头还是不忘称赞玲子的容貌或个性,之后却隐约透露出毁谤之意。
匿名信的主人好像对玲子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除巨细靡遗记录玲子的行动外,而且还妄加揣测,将她评断成一个冷酷而恶毒的女人。
但男人每每总会在信件最后再三强调,尽管玲子如此不堪,自己还是对她一往情深,这世上唯有自己能了解她。
每周二、三次加起来一共高达三十封以上的信件,每次都仅有署名“爱上你的悲哀男子”,而没有留下真实姓名。
双亲担心玲子会在外头被不明人士纠缠,不但报了警,甚至雇请私家侦探想将这个躲在信件背后的真凶揪出来,可惜都徒劳无功。
玲子乍见之下非常柔弱,其实也有其坚强的一面。
姐姐没必要看那种无聊的信,全部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尽管鹰司如此提议,玲子却摇摇头,坚持要亲自过目。
“又寄来啦?”
“嗯,今天早上收到的……看样子是直接穿越大门,夹在玄关的门缝中。最先发现的人是女佣……”
“……夹在玄关?”
早已超越恶作剧范围的举动,令鹰司大吃一惊。连木村也不悦地皱眉。
“为了避免小姐遭遇什么万一,这阵子还加强了夜间巡逻次数和警卫人数,不过对方还是越过大门,闯进内院……所以小姐才会要我私下将这些信件处理掉。”
“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感觉真恐怖……”
“真的是……”
木村似乎也和鹰司一样忧虑,只见他跳望着窗外深深叹息。
在他的视线前方,是在母亲公爵夫人的陪伴下,随着女佣和权充保镖的长工一起来到庭院的玲子。
“姐姐是不是被跟踪了啊?我记得她今天要和朋友一起去看歌剧吧?会不会有事啊?”
可能是因为对方闯入内院的关系,长工还小题大作的牵着一条狗。鹰司一边走近窗边,一边回头询问管家。
“一显少爷认为太危险,所以已经取消了。”
“取消……姐姐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散散心……”
“少爷也是考虑到小姐的安全才会这么做,虽然对小姐很不好意思……”
“真是无妄之灾……”
鹰司凝视着正和母亲聊天的姐姐侧脸,如此低语。
“玲子,你听过菊池庄三这号人物吗?”
打从坐在餐桌的那一刻起,二哥宪显便出现坐立难安的模样。他一边切开面包一边望向玲子。
“菊池庄三?你是说人称九州矿坑王的那个菊池先生吗?”
正用银汤匙舀汤的玲子,抬起雪白的脸。
“没错,就是那个菊池。”
宪显浮现局促不安的神情,悄悄窥视着大哥一显的表情。
那模样让鹰司觉得不太对劲,他交互注视着两位哥哥和家人的脸,然后放下汤匙。
“那位菊池先生怎么啦?”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姓名,玲子果然也和鹰司一样觉得奇怪。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二哥。
“上个月你在帝国剧场看戏的时候,曾经见过菊池吧?”
“帝国剧场……有吗?我不记得了,当时人很多,我是听过菊池先生这个人,但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玲子偏着形状美好的颈项,想了一会儿。在宪显的催促下,才从容地回答。
“那个菊池在剧场看到你,当场惊为天人,还说一定要娶你为妻。没错……虽然菊池的出身不怎么样,不过你也知道,说起菊池,现在可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富豪。那个菊池特地登门提亲,说要把你娶回家。”
“可是我记得菊池先生已经结婚了……”玲子语气谨慎地反问。
上面两个哥哥彼此互望一眼。
“唔……听说在前些日子离婚了……”宪显尴尬地说。
“哥,你在说什么啊?”
再也看不下去的鹰司,从旁插嘴道:
“那个菊池不知道娶过几任老婆,外面不是还给他了一个‘大正时代的蓝胡子’的封号吗?我记得那男人已经离过五、六次婚了吧?而且前阵子离婚的妻子,应该是他在两年前花大钱赎回家的新桥艺妓吧?区区两年就和对方离婚,哪有这种道理?”
一口气说完后,哈哈……鹰司耸着肩膀笑道:
“你们居然想将玲子姐嫁给那种人?别开玩笑了。我们又不是没落贵族,没必要靠卖女儿赚取生活费吧?为什么姐姐非得嫁给那种老男人不可啊?”
鹰司连珠炮似地反斥。平日沉默寡言的的宪显,此刻正神色不悦地瞪着么弟。
“已经拒绝过好多次了,可是对方就是不死心。听说他为了玲子,已经开始准备盖新房。虽然地点在北九州,好歹也花了上百万。菊池说他会盖一栋豪华的大洋房,舒适到让玲子根本不想回东京。
他还说玲子就像女菩萨转世,和他以前那些女人完全不同。自从在剧场见到玲子宛若出水芙蓉的容貌,他便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如果玲子愿意嫁给他的话,他一定会将玲子当成女神那般珍惜……”
“哎……”
出乎意外的发展让玲子张大了眼睛。她交互看着两位兄长的脸。
“请等一下。玩腻艺妓之后,这会儿又想染指姐姐吗?瞧不起人也该有个程度。不管如何,姐姐毕竟是第一次结婚。那个菊池都几岁啦?我记得他已经五十好几了耶。”鹰司代替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玲子,如此说道。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被哥哥嫌烦似地打断后,鹰司又再加重语气。
“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离谱的事!”
“既然如此,你自愿帮玲子寻找适合的婆家罗?丑话说在前头,这一年我和一显大哥到处奔走,为了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家世背景还可以的人家,根本不敢把玲子娶回家!
你这个对家业一点也没有帮助的学者,成天只顾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从来也没有帮玲子留意过对象!事到如今,哪有你出面的余地!”
“家世背景算什么?比起家世背景,姐姐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没错,如果只是超过适婚年龄,那还有得救!问题是,大家都说玲子有克夫命!愿意迎娶她的男人已经不多了!再说,玲子一直过着金枝玉叶般的生活,日子终究只有蝴蝶啦,花花草草啦。若不帮她找个格局相符的人家,岂不是让家族里的人笑话!
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过就要玲子嫁给菊池。你说要为玲子的幸福着想?女人的幸福就是结婚!只有嫁给衣食无缺的人家,玲子这辈子才不会吃苦!”
“哥,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玲子态度拘谨的打岔道: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
尽管她的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安静沉稳,宪显或许是觉得男方的年纪超过五十,自己未免有点理亏吧,之后便不再言语。
“一显、宪显,还有惟显也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现在先专心吃饭。我不记得教过你们可以在吃饭时吵架。还有,以后最好别将那方面的话题带进餐桌。
玲子,吃过饭后,我有点事想对你说。”
将餐巾夹在和服前襟的宫爵夫人,语气严肃的提醒孩子们注意礼仪。
“我也不是不明白惟显的意思。一显和宪显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他们总是为了玲子的幸福着想,才会急着帮她寻找适合的婆家。”
父亲公爵也一边啜饮葡萄酒,一边低声斥责儿子。
鹰司咬住下唇,偷偷瞄了姐姐的侧脸一眼,然而玲子还是面无表情,默默吃着自己的餐点。
“玲子姐。”
一片黑暗中,鹰司压低音量对着坐在温室深处藤椅上的人影呼唤道。
“……小显。”
玲子以特有的温柔叫法,回应着对方。
种植着椰子等植物的玻璃温室并没有开灯,青色的月光透过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