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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颜听邢娘口风,像是不知道她之前出去了,遂就转了话题道,“晚绿和小满醒了吗?”
邢娘一边绞着头发一边道,“晚绿睡觉实的很,喊都喊不醒,小满倒是醒了,老奴人老了,觉少,便让她继续睡了。”
冉颜嗯了一声。邢娘又继续絮叨,“娘子下回可莫要再用凉水洗头了,女人哪,身子娇的很,若是年轻时候落下病根,到老可有的罪受了。”
“下回不会了。”冉颜也明白这个道理,遂乖乖的顺着邢娘的话说。
冉颜的头发很长,要绞干还须得一会儿,便问邢娘道,“您白日可打听山下的事儿了?”
她明知道邢娘会打听的,这么问也只是想知道山下的情形如何而已。
邢娘未语先叹,“严家毕竟还是顾忌着冉氏颜面的,回了这一桩亲事,却又是定下了十五娘。”
“十五娘?跟严二郎?”冉颜挑眉,十五娘是三房的庶女,那样的身份地位,决然是配不上严家视为眼珠子的严二郎。
“是呢,只不过是妾,说是等正夫人过门之后便会将十五娘接过门。”邢娘撇了撇嘴道,“老奴琢磨,此事也不过是严家为了全冉氏的颜面,新妇还未过门,纳妾之事怎么能说定就定?严二郎将来必是要娶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嫡女,这样的娘子,怎么能受这等委屈!”
在唐朝,纳妾是要经过正妻同意才行,虽然律法上这么说,但大多时候正妻纵然不甘愿,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同意,可是这在正妻还未过门之前就定下妾的名分,着实对未来的夫人不尊重,两家都有些老人精,这件事情恐怕也彼此心知肚明。
十五娘冉美夕……冉颜回忆起那个有些木讷、胆怯,一直小心翼翼跟在十四娘身后的女孩,她的木讷胆怯之下却又显得不同一般的淡然,于是不禁问道,“十五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邢娘取来梳子,细细的给冉颜梳理青丝,听闻冉颜这么问,微微顿了下手,想了片刻道,“老奴只见过十五娘几面而已,印象不大,不过从前歌蓝就与老奴说过,十五娘是个不简单的,她亲生母亲不过是个侍婢,因生了儿子才被抬做姬妾,雅娘老奴是知道的,没什么主意,若非是十五娘背后出谋划策,怕是也不能像今日这样受宠。”
邢娘从来都不质疑歌蓝的判断,她见冉颜面上没有异色,才又继续道,“若不是亲眼见着有歌蓝这样聪慧的,老奴也不相信十五娘小小年纪能起什么作用。”
冉颜微微一笑,听邢娘的意思,是十五娘教雅娘怎样勾住她父亲的心?那她可真是不简单!
“头发干了,娘子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起来听经呢。”邢娘催促道。
冉颜点了点头,顺势躺了下来,邢娘又问要不要留灯,冉颜让她熄了。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渐渐能视物,看着地上如霜的月光,冉颜胡乱想了许多事情,疲惫至极才慢慢闭上眼。
前世那个噩梦又浮了上来,缠绕不休,让睡梦中的她紧紧皱着眉头。
直到天刚破晓的时候,冉颜听见一声悠远的钟声,穿透纯净的薄雾,仿佛一缕清泉,冲洗掉她心头的恐惧和怨恨。
钟声一直不断,约莫到了二十几下的时候,已经隐隐能听见和尚诵经的声音。他们诵的是梵语,即便听不懂,也依旧能感受到其中平和的力量。
和尚?冉颜迷迷糊糊中疑惑的想着,渐渐的伴着这令人身心平静的声音,又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天色大亮,晚绿才进来唤她起床。
“这庵里饭菜不怎么样,风水倒是好,娘子来这两日,觉可长多了。”晚绿从箱子里取出几件衣服,拎到冉颜面前,“娘子今日穿哪一件?”
晚绿手里全是冉云生专为冉颜定制的,精致华美,冉颜微微皱眉道,“我过来清修,即便是做个样子也得做吧,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
晚绿看了看手里的衣物,也觉得有些不妥,遂又取来几件素净些的襦裙,冉颜择了一件暗色的襦裙穿了。
小满伺候她梳洗。
晚绿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道,“娘子,您去听经吗?”
“嗯。你就不用跟着去了。”冉颜道。
要是一般的侍婢听了这话,约莫会内心惶恐,觉得哪里惹了主子不快,晚绿却雀跃的回过身道,“真的?”
“留下来抄医书吧,就抄师父给的那本《草药集》,字迹要清晰工整,不许偷懒!”冉颜淡淡的补充下半句话。
晚绿鼓着腮帮子道,“娘子说话不带这样大喘气的,害的奴婢白白高兴一场……可是,娘子,奴婢字都认不全……”
小满恰好正在给冉颜梳头,她只能用眼角月光瞥向晚绿道,不紧不慢的道,“你是堂堂冉氏嫡女的陪读侍婢,怎么能如此菲薄自己?”
晚绿揪着嘴,这可不是菲薄不菲薄的问题,那些字,也不是她说认识就能认识的,小满抿嘴偷笑,却听冉颜道,“小满也陪着晚绿一起吧,一起抄医书。”
小满手抖了一下,睁大眼睛道,“娘子,奴婢识字不多的!”
“让晚绿教你吧。”冉颜看了看铜镜中,发髻已经梳好,便起身出去,却是带着邢娘去听经了。
留下晚绿和小满两个半斤八两的人大眼瞪小眼。
小满心里知道冉颜是为了她好,遂朝晚绿微微欠身道,“有劳晚绿姐姐教我。”
晚绿一个头两个大,她看见字就头疼,这会儿还要教旁人?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痛快些。
第八十九章妓人柳落
冉颜到前殿的时候,讲经早已经开始了。
影梅庵的前殿不大,整座庵中约莫只有七十余人,山上薄雾飘渺,一众缁衣女尼盘坐在前殿的院中,认真聆听庵主讲经,场面祥和。
庵主依旧是一副垂暮的老态,闭着眼睛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讲经。
冉颜并未打扰众人,而是在最后面找了一个蒲团跽坐下来。庵主仿佛感觉到冉颜来了一般,远远的冲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
冉颜心底微微惊奇,觉得庵主虽然未曾睁眼,却似乎能看见她一般,遂也冲庵主颔首回礼。
庵主苍老的声音吐出一个个晦涩难懂的词汇,冉颜听的云山雾罩,丝毫没有头绪。
经文着实不好理解,一般人通过一些简单的翻译,能够知道字面意思,但那些蕴含着大智慧的话语,需要参悟其中深意。冉颜没有兴趣参悟经文,甚至佛家有一些话在她看来是十分没有逻辑、没有根据的,但诵经的声音能令人内心平静,这也是她过来的原因。
邢娘跽坐在冉颜旁边,听的极为认真,忽而感觉到似乎有人一直窥视,怔了一下,立刻循着目光看了过去,却见一个小尼姑迅速的收回目光。
冉颜自是察觉了,却不动声色的听着庵主喑哑的声音,听她吟诵经文,忽然想起今早听见的钟声,和僧人诵经的声音,心中暗忖,难道这附近有寺庙?
因着庵主年纪越来越大,不堪疲惫,所以讲经的时间从以前的一个时辰缩减到三刻,偶尔兴致好,或许会久一些。冉颜来时已经讲了一会,于是没多久便结束了。
女尼纷纷起身行佛礼,恭送庵主,待庵主离开之后,众人也散开来,各做各的事情,许多未曾见过冉颜的女尼被她容色吸引,驻足多看了几眼。
“娘子,方才有个小师傅一直盯着您看呢,老奴认出来,那个小师父正是这几次过去送饭的,几次往院子里张望,是不是有事找您?”邢娘压低声音对冉颜耳语道。
小尼姑只是偷窥而已,冉颜觉得自己近来的名声不大好,有许多人好奇或嫌弃也是正常。但她也并未放松警惕,对邢娘道,“留心观察她吧。”
冉颜与邢娘正要往庵后走,却听见一阵微微的骚动,似是听见有女尼压低声音道,“有香客来了!快去准备!”
冉颜莞尔,影梅庵已经落没成这个样子了,来个香客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两人转身才走了一小段路,尚未绕过正殿,便听闻一个甜腻腻的声音道,“冉十七娘?”
那声音离得不远不近,正是在殿前的阶梯上。冉颜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袭豆绿轻纱襦裙的美艳女子宛如荷枝一般亭亭而立,但她美的很俗艳,气质介于少妇和少女之间,与荷叶荷花之类根本沾不上边。
冉颜只觉得这个女子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由问道,“恕我眼拙,娘子是……”
女子对身边的小尼姑客气一笑,道,“我遇上故人了,暂且聊上一两句,还请小师父稍后。”
小尼姑行了个佛礼,道了一句,“施主请便。”便先去了殿中。
女子目送小尼姑走远,才冲冉颜妩媚笑道,“十七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记不起来妾也实属正常,我叫柳落,今个来,只是为了传话。”
柳落这么一笑,露出几分风尘气,冉颜立刻便想起来,她是那日在彩秀馆凉亭里喂鱼的妓人,于是道,“柳落姑娘请讲。”
“一是我阿姆遣我来对娘子致谢。娘子身在尼姑庵中清修,若是传出与我等妓户有瓜葛,对娘子声誉有碍,所以阿姆也不便携姐妹们亲自过来致谢。”柳落边说边顺着楼梯下来,步步妖娆的走向冉颜,站在距离她咫尺的地方,微微探身,轻轻道,“另外,有个人想求娘子相救。”
邢娘微微皱眉,心道我们家娘子现在连自身都是险险保住,这会儿让她救人,不是成心添乱吗!不过,她虽不悦,却也忍住不曾出声,只垂眸静静听着柳落的话。
“这个人被关在一间黑暗的小屋里,吃喝拉撒都在其中,有婆子日夜看守,有口不能言,甚至为了隐瞒自己识字,连书都不敢看,每日所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看着头顶那一小方天空……”柳落说着,自己都不禁打了个哆嗦,那哪里是人过得日子啊!
冉颜眉头渐渐拢起,邢娘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这位娘子,这等事情恐怕您要去找衙门才成,我们家娘子也就是会些医术,验了两具尸体,救人这样的事,我家娘子可做不来。”
“救不救她,于你们来说也是举手之劳,我只是好心传话的。”柳落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塞在冉颜手中,“这是地址,其他的事情我不管。”
冉颜绽开纸张看了一眼,问道,“那个人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
“据说时间紧迫,没来得及说。”柳落叹息了一声,冲冉颜微微欠身,“既然话已传到,柳落就先失陪了。”
“有劳。”冉颜捏紧手中的纸张。
邢娘这时候也略略回过味来,但一时还未想透,疑道,“娘子知道是谁?打算去救人?”
“我们回去说。”冉颜压制住心中的起伏,口气平稳的道。
邢娘点头,与冉颜一并会了她们暂居的院子。
晚绿和小满在廊下摆了小几,两人把自己都画得像个花猫一样,一个鼓着腮帮子,一个愁眉不展盯着面前厚厚的书册,苦涩的道,“晚绿姐,这个是什么字啊!”
晚绿半晌偏过头,瞅了半晌,“枸杞子的‘枸’吧!”
“晚绿姐真厉害。”小满满眼崇拜的感叹道。
晚绿翻了个白眼,“看图猜字懂不懂!这图上画的明明就是枸杞子。”
邢娘听了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过来捧起书看了看,果然是枸杞子,“你呀是个聪明的,就是不肯用功!”
冉颜却无心关注她们的谈话,城中的传闻只有关于她的医术、验尸而已,如果有人过来请她验尸治病还可以理解,哪一个被囚禁的人会找到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