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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抬目望去,但见一艘小小画舫自烟水间浅浅划近。画舫造型雅致,中间船舱仅小小一间,主要以竹建造,刻着精致的图案花纹,大概新造不久,大体还呈浅绿色,门窗上挂有淡青纱幕,舱外有一遮阳蔽雨的凉棚,也是用竹片编制的。衬着横于远处的淡淡青山与其下的碧水波光,此景直可入画。
那筝声即是从中传出。
许是哪家歌伎在献艺宴客。想到这里赵构当即收敛了心神,转头回来,闲闲举杯浅茗一口,懒得再看。
而那画舫却渐渐划拢,在赵构身侧岸边泊定时,筝声亦嘎然而止。舫中人把划船的船夫唤进去,像是吩咐了些事,然后船夫出来,上岸对赵构道:“这位公子,有位姑娘请您上画舫一叙。”
赵构摇头,并不多搭理他。那船夫面露难色,道:“那位姑娘说与公子是相识的。”
这次赵构尚未开口以应他旁边的便服内侍已大声斥道:“我家公子以前从未在会稽多作停留,哪里认得什么姑娘!我家公子是你想请就能请到的么?”
赵构扬手止住他,对船夫说:“请转告那位姑娘,鄙人受朋友所邀在此品茶叙旧,因此不便中途离开,十分抱歉。”
语音刚落便听舫中有女子“格格”一笑:“公子的架子也忒大了。”
一听这声音赵构顿时心中一荡,举目一看,见有一支纤纤素手拨开门上帘幕,而随即自舫中探身而出、对着他盈盈浅笑的正是柔福。
她上身着一件澹澹粉色薄罗短衫,衣襟两侧有束带,松松地在胸前打了个结,余下双带随意垂下,迎风而舞。锁骨下浅露出一块里面着的白色素绢抹胸,边缘绣着与短衫同色系的锦纹。腰系一条轻罗长裙,白色为底,下端有晕染的粉红芙蓉图案,其上又覆了一层轻纱,飘逸轻柔。她的头发则挽成三转小盘髻,俏皮地倾向右边,上面插有一支镂空雕花水晶钏,髻下饰有两朵小小粉色蔷薇,鬓边两缕散发貌似不经意地垂下,薄如蝉翼,掩在她双耳两侧,而她那与水晶钏相配的水晶耳坠纯净如露水,亦不甘寂寞地点点闪烁于她行动间。
看着她蓉晕双颐,笑生媚靥,那一刻呼吸竟成了难事,幸而他已练就了以淡漠表情掩饰情感的能力。他再次扬手制止了内侍习惯性地向她问安行礼的动作,竭力摆出严肃的神情,决意不让这个华阳华影间飞出的小妖精看出他对她的惊艳:“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一人溜出来,成何体统!还不快上岸,我命人送你回去。”
“谁让你出来玩也不带上我!天天待在驿馆里,闷死我了。”柔福悠悠笑道:“既来观景,为何只坐在岸边?我雇了这画舫游湖,好心请你同游,你竟还摆出偌大架子,不搭理人。”
她笑语晏晏,神情娇俏之极,全以“你”直称赵构,若换了他人,赵构必以为忤,但由她道来,听在耳里却是无比亲切,他目光亦随之温柔起来,和言对她道:“既是请我,刚才为何躲着不出?若知是你邀请,我岂会不理不睬?”
“那么,现在我再请你上我画舫,你便会答应了吧?”柔福扬眉再问。
“现在?”赵构略有些迟疑。
“你不来也罢,我自己独游也无不可。”柔福转身作势要进画舫船舱。
赵构不再多想,起身迈步上船。他身边内侍护卫欲随他上船却被柔福喝止,然后对赵构道:“我的船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再说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难不成怕这小小湖上有海盗?”
赵构未答一旁的船夫已开口:“公子放心,我们这里太平得紧,我在这里划了二十多年船,从未遇上过盗贼劫匪。”
赵构考虑一下,便挥手命随从退去,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很快便归。”
随从应声退开,船夫遂起棹徐徐将画舫漾入湖心。
柔福笑着拉赵构到船头站定,指着远处荻花沙鸥要他看。赵构含笑看看,不时转首回视她,目光触及她的每一瞬都会觉得温暖而愉快。
船夫摇桨之余也在观察他们。赵构穿的是寻常文士广袖长袍,虽为太后服丧期已满,但他仍选白色的穿,头上绾的也是白色丝巾,看上去清秀俊朗,与着粉色裙装的柔福站在一起临风而立,甚是相衬。船夫一时好奇,便忍不住问:“姑娘,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
柔福回头问:“你觉得呢?”
船夫道:“姑娘这般美貌,公子这般脱俗,当真是一对璧人。想必这位公子是您的官人吧?”
赵构正欲出言解释,柔福却先笑了:“你眼光真不错呢,他的确是我家官人。”然后侧身朝赵构裣衽一福,衔着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轻轻唤道:“官人。”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三十七节 渔歌
这一声听得赵构颇感意外,凝神看她,她依然笑得轻巧。
“胡闹。”他低声说,然后回头负手以望舫前轻跃而出的一尾锦鳞,转侧间,唇际逸出的笑意却映入了波心。
她伸手挽住了他,动作再自然不过。“今天你扮我的官人,我扮你的娘子好不好?就当是过家家。”她在他耳畔悄悄说,也不待他回答,便拉着他的手进到舱中。
她请他在几边坐下,斟满一杯竹叶酒,故作恭敬地递给他,接着退到秦筝后坐定,欠身问:“官人想听妾身奏曲么?”若无眸中的俏皮之色,便俨然一派贤妻模样。
虽对她今日的表现微觉奇怪,赵构却也懒得多想,难得他们两人此刻都有好心情,这是多久未遇的事了?现在的柔福巧笑嫣然如往昔,且又对他如此柔顺,即便是只她游戏之下的举动也是好的,他愿意就此与她玩下去。眼前的情景可遇不可求,就算在心里,他也不曾敢多想。过家家,很好的名义。
他颔首:“有劳……瑗瑗。”他本想说“有劳娘子”,话到嘴边却又踌躇了,毕竟还是唤了她的名字。
她纤手一拨,一串清泠的乐声婉转流出。赵构闲倚在一侧听她弹筝,浅品一口她所斟的酒,只觉异常清雅芳香。
她低眉含笑抚挑筝弦,双睫轻垂,皓腕如玉,随着她螓首微微的侧动,耳边垂下的蝉翼散发不时拂过她的轻薄的粉色衣衫……她真是美丽,窗外的湖光山色在她面前黯然失色,褪作了一幅淡墨的背景。且又有如此才艺,往日竟不知她会弹筝,还有多少优点是她尚未展露的?那乐音悦耳也悦心,引他微微而笑:有美如此,终不负我多年牵挂。
她偶然抬头,似透过竹窗看到了什么,怫然不悦,顿时停下不弹。他蹙眉顺着她目光看去,发现不远处驶来一艘颇大的彩船,上面立有许多人,依稀辨出是刚才所带的内侍护卫及会稽县令等人。那船行得不疾不缓,与他们的画舫保持着一段距离,显然是在跟踪保护他们。
“怎么了?”他问。
“难得出来清清闲闲地游山玩水,为何一定要带那么多尾巴?”她嘟嘴道。
他解释道:“是他们自己要来,与我无关。我刚才命他们在岸边等我的。”
她闻言一挑眉:“既是如此,我们甩掉他们好不好?”
他笑了:“他们的船比我们的大,能甩掉么?”
“当然。”她当即扬声对外面船夫说:“这些家丁非要跟来,好烦人。可不可以把我们的船划到一个湾小幽深的地方,让他们找不到?”
船夫爽快地答应:“没问题!这里水路我最熟,姑娘只管放心。”随即加劲摇桨,很快转入一曲径水道,使大船不能进去。镜湖湖面狭长,且又曲折,其中多小湾小岛,他们的画舫在其中迂回转折几番,便已把大船抛得无影无踪。
于是她又很高兴地拉他出来赏层峦叠障、青山碧水,见一尾红色的鱼悠悠游过,便惊喜地叫他看,听得那船夫也不禁笑了,对她说:“姑娘与公子可有兴致钓鱼?我这船上有钓竿。”柔福自然说好,于是船夫找来钓竿递给赵构。
赵构接过钓竿,坐在船舷边开始垂钓,柔福亦坐在一旁认真地看。不一会儿就有鱼上钩,赵构感觉到那鱼咬钩拖劲奇大,可知必是一条极大的鱼,遂笑对柔福说:“这下钓到大鱼了!”
柔福一听双眸闪亮地叫道:“是么?我来帮你拉!”便兴致勃勃地去帮赵构提竿,不想此时忽然有浪袭来,来势汹汹迎面压下,“哗”地一声,他们猝不及防都被淋得半湿,画舫被击得在水面不住晃荡,而那条大鱼早以借机挣脱,不见影踪了。赵构与柔福相顾对方窘状,均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柔福问船夫:“可有渔网么?”也不等他回答便提着裙子跑进舱中左盼右顾地寻找。
“你要渔网干什么?”赵构问。
柔福道:“网鱼呀!一大片网撒下去,再大的鱼也休想跑掉,还可以同时捕到好多,岂不省时省力?”
“不要。”赵构摇头笑道:“以网捕鱼虽然快捷,但较为粗鲁,比起垂钓便少了许多雅趣。垂钓最练人耐心毅力和决断力,其中之妙,难以言传。”
“怪不得雅士高人皆爱垂钓,如今听官人此言我才明白。”柔福微笑着又跑出来:“那你一会儿要教我。”
赵构应承,复又挥竿投饵,不多时便顺利钓上一条大鱼。
船夫见他们兴致颇高,便把船泊到一个岛边浅水多鱼处,道:“这里鱼多,两位慢慢钓。我家就在岛上,现在我上岸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公子和姑娘不妨去我家小坐,若钓得了鱼便让我老婆做了晚上下酒。”两人点头同意,船夫便告辞而去。
柔福待赵构又钓了好几条鱼后就抢过鱼竿自己钓,随意把钓钩一抛,便坐着握竿静止地等,但终究缺乏耐心,时不时地提起来查鱼是否上钩,看得赵构频频摇头,笑道:“你这样钓下去钓到明年也不见得会有鱼上钩。”
柔福便蹙眉问他原因,他含笑解释说:“首先,下钩时要注意四字:轻,准,动,避。轻,即不要弄处太大声响,否则不但会惊跑鱼群,也容易使饵脱钩。准,即要把钓钩抛在准确的下钓窝点上,不宜偏离。动,即须不时轻轻抖动钓线,让鱼发现诱饵。避,即要避开小鱼,独钓大鱼。然后看钩,待浮子下沉后及时提杆。提杆时,手腕须上翘,同时肘部往下压,力度要合适。并顺着鱼浮拖的方向提或斜向提,不可向后提。”说到这里看着柔福笑意加深:“对你来说应特别注意一个问题:提杆时不能用力过猛,不能死拉硬曳,否则,很易断线、断钩令鱼逃走,或者把鱼嘴拉裂,只能钩个鱼唇上来。”
柔福“噗嗤”一笑,轻捶他几下,然后笑道:“好,我记住了,一定会钓到条大鱼。”
赵构点头,伸右手握住她的手,说:“来,这一次我把着手教你。”
此言一出才觉似有不妥。他们并排坐在船舷上,柔福坐于右侧,赵构伸手握柔福的右手,便如把她拥在怀中一般,觉察到这个动作的暧昧,赵构颇不自然地直了直身,握住柔福柔荑的手也变得僵硬。
却听柔福轻笑道:“好啊!”然后抬头看看他,奇道:“怎么?有问题么?”
“哦,没什么。”赵构调整自己的动作,作不经意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