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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楷微笑着重又施施然坐回椅中,仰靠在椅背上,身体舒展,貌甚闲适:“婴茀,难道你怕被我亲过后便嫁不出去了?”
婴茀螓首深垂,低声道:“殿下放过我罢,我如此不解风情,不是个合适的玩伴。”
赵楷斜着头凝视她许久,终于开口道:“好罢,唐突佳人不是楷之作风。不过这个吻我是一定要的,暂且记在账上,等到合适的时候自会向你索回。”
婴茀深恐他再来逼迫,如今见他如此说才略松了口气,稍稍放下心来,轻声道:“多谢殿下。”
赵楷便又笑了,问她说:“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你将来嫁的夫君身份肯定会比瑗瑗的驸马高贵?”
婴茀点点头。
赵楷再问:“想不想知道你嫁的会是谁?”
婴茀惊讶地问:“这现在哪能得知?”
赵楷道:“我会占卜算命呢,周易八卦麻衣相术无所不会。来,让我给你看看手相便知。”说着便向她伸出了手。
婴茀犹豫着一时仍不敢过去,赵楷一笑,道:“还怕我欺负你?姑娘竟把楷视作市井登徒子,当真忒也小瞧楷了。”
婴茀仔细观察他表情,觉得要比刚才正经些,似乎不像是要借机占她便宜,而他一直伸着手等她过去,若自己一味不从倒显得十分无礼了。于是终于走过去,伸出右手让他看。
赵楷轻轻托起她的手,低目细细看她手心的纹路,片刻后又逐一抚着她的手指查看每一指头上的指纹。婴茀见他的动作又有暧昧的趋势,便想缩回手,却被他拉住,抬头神情严肃地道:“别动,还没看完呢。”
婴茀哭笑不得,只好当作他真是在认真看相,惟求他尽快看完。
看罢手指他又翻过婴茀的手细看手背,过一会儿忽然引到自己唇边作势欲吻,婴茀惊叫一声猛地抽出手藏于身后再不让他碰。
赵楷忍不住大笑开来,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是想以唇一探你手背上的细微纹路,这也是看手相的一种方法。”
“请殿下不要再拿奴婢寻开心了。”婴茀不禁地黛眉浅颦,轻嗔薄怒。
赵楷听她又自称奴婢,知道她确有些动气,便不再调笑,温和地对她说:“好了,结果我已看出,当真贵不可言呢。”
婴茀冷道:“果真是殿下看出的么?许是随意编派些好话来哄奴婢的罢?”
“呵呵,婴茀道我是那不入流的道士么?”赵楷笑道:“我把结果讲给你听,信不信姑娘自便:你有飞凤凌云之像,将来必可入侍君王,若再懂得把握机遇,最后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婴茀一惊,道:“殿下休要开这等玩笑,我做梦也不曾想过这种高攀之事!我出身寒微,能嫁得一个普通士人便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岂敢有如此非分之想!”
赵楷微微一笑,道:“婴茀,你看上去似乎确实没因此感到高兴。你是不愿意嫁给我父皇还是我大哥呢?”
婴茀说出那话也属下意识的反应,全没想过是何原因促使她如此激烈地否决他为她测出的命运。经他这么一问先是一愣,随后才答说:“是我身份低微,不配侍奉君王。”
赵楷摇头道:“这不是理由。现在的皇后娘娘,以及我的母亲,当初跟你一样,都不过是普通的宫女。”然后极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轻轻握着,婴茀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身体因此微微一颤,却不像先前那么惊慌,也没再挣脱。
只听赵楷温柔地对她说:“我怎么会把你让给他们呢?就算是占卜游戏也不可以。有一天你会嫁给皇帝,但,必不会是我父皇或我大哥。”
“那……会是谁呢?”婴茀困惑地问。
“嗯,那会是谁呢?”赵楷身体向后一倾,再度朗然而笑:“婴茀,你说会是谁呢?”
婴茀看着他自信而傲然的笑颜,渐渐琢磨到他隐含的深意,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安。幸而此时听见柔福的笑声远远响起,她便转头朝窗外望去,对赵楷道:“殿下,帝姬过来了。”
赵楷颔首,顺手扯下桌上写着“楷”字的纸,撕了几下又揉成一团,掷进了一旁的纸篓中。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五节 储君
那时宫内特别流行有“韵”字为装饰的衣服首饰。据说这种时兴装扮是由宫外传入,宫女的服装一般都是统一的,但许多人便在里面穿上袖口衣领绣有韵字的内衣,或脖上手腕间戴着韵字项链手镯,举手行动间每每隐约露出,一时蔚然成风。
当婴茀发现连喜儿都特意请人从宫外为她买了一对刻有韵字的耳坠时,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何这些衣服首饰都以韵字为饰,而不是用别的字呢?”
喜儿颇神秘地朝她眨眨眼,拉她到一侧压低声音对她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呀!这是服侍皇上的青菡悄悄告诉我的,我答应她要保密……梁公公曾向皇上说,韵字与郓王的郓同音,如今民间兴起韵字之风,实属天意,表明让郓王殿下入主东宫乃民心所向。”
她说的梁公公是指大宦官梁师成。此人外表愚讷谦卑,看上去倒像是个老实人,实则十分奸诈,精于察言观色,处事圆滑,与另一宦官童贯一样深得赵佶信任重用。童贯屡屡获掌兵权出外打仗,梁师成则利用赵佶的宠幸,将自己名字混入进土籍中,让自己变成了进士出身,公然做起官来,并一路升至太尉。
婴茀听了喜儿的话不免有些吃惊:“让郓王殿下入主东宫?那岂不是要先废掉太子殿下?”
喜儿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悄声说:“是呀,青菡说梁公公、童公公,以及王黼大人、蔡大公子都想拥立郓王殿下为太子呢,整天在皇上面前说郓王殿下的好话,皇上也非常乐意听……皇上越来越不喜欢太子殿下,很多人都觉得皇上废太子立郓王是迟早的事……”
于是通过喜儿的叙述,婴茀得知了关于赵楷与赵桓的许多故事。
所谓“天之骄子”,就是指赵楷这样的人。他拥有几乎一切可与帝子身份相映生辉的优点:俊雅的外表、聪慧的头脑、丰富的学识以及脱俗的风度。从很小时起他就展露出了非凡的才智,有一次赵佶与儿子吟诗作对,所出上句为:“桂子三秋七里香,”当时年仅几岁的赵楷应声而对:“菱云九夏两歧秀。”赵佶还道他是凭运气碰巧撞上,再出句道:“方当月白清风夜,”赵楷不慌不忙,从容应道:“正是霜高木落时。”如此佳句令赵佶闻之大喜,看出此子才思绝非寻常人可比,从此对其另眼相待,宠爱异常。
而且赵楷的才华远不仅限于会作几首诗,除诗词歌赋外,琴棋书画、声技音乐无一不精,与赵佶当真意气相投、趣尚一同。赵佶与他不仅有父子之情,更隐有知己之谊,到最后,不仅是太子赵桓,即便把所有其他诸子加在一起,他们在赵佶心中的分量只怕仍不及这个集天地灵长于一身的郓王楷。
因此:政和六年二月,十四岁的赵楷官拜太傅。宋有定制“皇子不兼师傅官”,太子赵桓也不曾出任过此职,此制由赵楷而破。
政和六年十一月十九日,赵佶降诏命刚满十五岁的赵楷提举皇城司,整肃随驾禁卫所;兼提内东门、崇政殿等门。职责是率亲从官等官员禁卫拱卫皇城,并不受殿前司节制。赵佶还特意放宽了皇城司的职权,增加近千名亲从官供赵楷指挥。此后十年,赵楷均提举此司。这又是个令满朝文武惊叹不已的决定,此前宋明文规定“宗室不领职事”,凡皇子皇孙均不得任有实权的官,而赵楷在父皇的公然支持下再破此例。
政和八年三月,赵佶诏十六岁的赵楷赴集英殿殿试,结果赵楷唱名第一。众臣上书评曰:“殖学贯三才之奥,摛词搴六艺之华。顷偕射策之儒,入奉临轩之问。条万言之对,挥笔阵以当千;发内经之微,收贤科而第一。”赵佶自然大悦,但为避嫌及笼络士人计,下令以第二人王昂为榜首。
宣和五年七月,王黼等大臣上表,请为赵佶上尊号。除太学诸生耆老等纷纷附议请求外,众皇子也都联名上书请求父皇接纳群臣所请接受尊号,而为首的皇子不是太子赵桓,却是二十二岁的郓王赵楷。
……
赵佶宠爱郓王楷渐成尽人皆知之事,宫内宫外太监弄臣低俗文人纷纷附和着讨好赵楷,写诗作歌,花样百出。赵佶为赵楷造飞桥复道后那年立春之日,剪贴于宫中门帐的“春贴子”上甚至出现了这样一句诗句:“复道密通蕃衍宅,诸王谁似郓王贤。”谄媚得颇肉麻,但赵佶看了却相当开心。
“诸王谁似郓王贤”,闻者难免都会想:诸王里大概也包括太子赵桓罢?
赵佶屡屡深夜召赵楷入宫,两父子通宵欢宴、促膝长谈直到天明;赵佶幸蔡京府第赐宴只带赵楷一名皇子,太子根本连这消息都没听说过;赵佶有意命赵楷统率大军,北伐燕山……有心者不难从这些事里提取出某些暗示性讯息:父子密谋、拉拢权臣、制造机会为宋建功立业……有关东宫即将易主的传言被传得沸沸扬扬,太子赵桓终日愁苦、如坐针毡。
太子赵桓是由赵佶做端王时娶的原配夫人王氏所生。赵佶即位后册封王氏为皇后,元符三年四月,王皇后生下了赵佶的第一个儿子赵桓。赵佶起初也曾为儿子的诞生感到过由衷的欣喜,爱他的感情也与爱他的母亲一般真挚,可惜这样的感情没有延续多久,王皇后很快发现,她在设法让丈夫抵御外来的诱惑方面完全力不从心。曾经在端王府中海誓山盟的夫君,在获得无上的权力后转瞬间变得如蝶般花心。
在得到向太后所赐的郑、王二女后,赵佶与皇后逐渐疏远。冷却的爱情甚至还蒙蔽了他的心智,在某些宦官的恶意诋毁下,赵佶开始怀疑皇后的品行,命刑部侍郎周鼎制秘狱参验,虽然最后毕竟证实了皇后的清白,赵佶却也只略表歉意,往昔的恩爱再也拾不回来。于是雨送黄昏,饮恨长门,王皇后在被郑、王贵妃夺去了丈夫的宠爱后,又眼睁睁地看着逐渐长大的王贵妃之子赵楷吟着“正是霜高木落时”夺走了赵佶原本给予赵桓的关爱。
大观二年九月,二十五岁的王皇后凋零在一场秋雨之后。当时八岁的赵桓守在她身边,发现母亲再也不会醒来后,便惶恐地拉着她的手哀哀地哭。这个情景奇异地深深刻在了赵桓的脑海里,多年以后,当夜降秋雨,或空气沉重得如山雨欲来时,他仍会不时梦见当年旧事而哭喊着惊醒,这是平时木讷寡言的他让宫人们察觉到的最情绪化表现。
因是赵佶惟一的嫡子,他毕竟还是被立为了太子。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与面对着的威胁,知道自己的地位其实如母亲当年的生命一般,没有父皇的爱便脆弱得随时可能破碎。
便若一只惊弓之鸟,他小心谨慎、压抑低调地活着。
婴茀曾在华阳宫中见过赵桓一次。以前服侍皇后时也见过他,但均距离较远,看得并不很真切。而那天她偶然间路过凤池时,发现太子一人呆呆地坐在池畔的一块大石上。
那日天很冷,他裹着一件厚厚的青灰色长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