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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到荼蘼-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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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过来说:“小姐,他今日情况不稳定,你下午再来吧。”

    “文思,你静一晌,我再来。”

    “韵娜……”他泪流满面,“韵娜——”

    医生一定以为他是为我自杀,很不以为然地暗示我快快离开。

    姬娜在门口接我。

    我歉意地说:“我一个人不上班,彷佛全世界人也得向我看齐似的。”

    “这个时候,说什么客气话?”她不以为然。

    “我忘记去看看左淑东。”我扶着车门。

    “不用了,她已经出院,”姬娜说,“我刚查过。”

    “她又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怀疑,“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别管她,来,我们去吃早餐。”

    我跟着姬娜走,一点灵魂也没有,彷如行尸走肉。

    “文思会康复吧?”

    “身体会,”我说,“精神永不。”

    “经验之谈。”她点点头,“你们打算怎么样?”

    我茫然不知所措。

    “文思的性格太懦弱,对于你来说,会是一个负累,你将为他吃苦。”姬娜说。

    我不能趁他最低落的时候一脚踢开他。我说:“他需要朋友。”

    “最好能把关系固定在友情上。”

    我诧异,“这么理智的话都不像是你说的。”

    “是阿张的意见。”

    “我会知道怎么做。”

    “韵娜,你飞机票都买好了。”

    “可不是。”但我已经决定不走。

    在饭厅坐下,我叫了一碟克戟,把整瓶糖浆都倒在上面,成堆地推入胃口中,那么甜那么腻,我忽然觉得充实,一切有了着落。

    吃完之后我抹抹嘴站起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姬娜错愕地问。

    “去找滕海圻。”

    “韵娜,你疯了。”姬娜变色,一把拉住我。

    “我没有疯,我并不怕他,文思是个有名气的人,他怕身败名裂,我无惧。”

    姬娜说:“我求求你,韵娜,请你冷静下来。”

    “不,”我很镇静地说,“放开我。”我的语气严峻冷漠,姬娜不得不放开我。

    我取出角子,用公众电话打到滕海圻的写字楼去,连我自己都惊异了,原来我一直记得他的电话号码,原来自上次查电话簿子到如今,几个月间,我一直把这几个数目字刻骨铭心地记着。

    来听电话是他本人。据说现在流行没有架子,越是第一号人物越要表示亲善,以示标新,所以他不经女秘书。

    我说:“我是王韵娜。”

    他说:“好哇,我也正要找你。”声音极之恼怒。

    “出来谈谈。”我说。

    他冷笑,“约个地方见面如何?”

    “好,到文思家里去,那里又静又方便,二十分钟后见。”我挂上电话。

    姬娜在我身后,紧张地看着我。

    “我不会有事的,”我握一握她的手,“你放心,”我笑一笑,“别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姿态看牢我。”

    我出门叫街车。

    他比我先到,已在掏锁匙,我知道不能在这个关头示弱,也取出一管锁匙。

    这对他来说,是意外,但他立刻啧啧连声,“文思这个人,门匙乱给人,将来这所公寓变成以时钟出租的地方,得好好说他。”

    是的,不只是我们两人有锁匙,左淑东也有,她也可以随意出入,否则在开头我不会误会她是文思的情人。

    “你对文思说话,他未必要听你,他情愿死,也要离开你。”我嘲弄他。

    滕海圻转过头来,他面色铁青,咬紧牙关,“你并不爱他,为什么要同我争他?”

    “你也不爱他呀,”我冷冷地说,“如果爱他,把录映带与照片交出来。”

    “笑话,关你什么事?”他狞笑,“这些都是在他同意之下拍摄的。”

    “当年他几岁?十六?十七?”

    “你管不着。”他握着拳头,“他整个人,由我塑造成功,没有我,就没有他,我岂会放他离开我。”

    “你这个心理变态的怪物!”我斥骂他。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他瞪着我。

    “给文思一个机会。”

    “谁会给我一个机会?”他死都不放。

    “滕海圻,你如果要把这些秘密公开,你的名誉也会受损,何必连累自己?你不爱文思,也应自爱。”

    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得我毛骨悚然,额角青筋暴现,嘴角溅出唾沫星子来。我觉得怯,退后一步。

    “我的名誉?”他苦涩地说,“王韵娜小姐,我的名誉,早已在你一刀之下宣告完结,我早已人格扫地。”

    “你一走了之,而我,只好与左淑东这种女人在一起,我的妻子、生意、合伙人、朋友、亲人,全都离弃我,你以为我没有付出代价?现在我还剩下什么?我还怕什么?”滕海圻说。

    我静下来。他说的,都是真话。

    “我一无所有,王韵娜,我甚至害怕女人,我不能再亲近女人,我已不是男人,王韵娜,你低估了你的杀伤力,你害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你还要自我手中夺去文思?”

    他咬牙切齿地指着我,我呆木地瞪着他,滕海圻的真面目完全露出来,他面孔上的愤怒、怨毒、憎恨、苦涩、不甘、无奈,丝丝入扣。

    我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七年前这件事中,根本没有胜利者,我与他都失败,输得倾家荡产,永远抬不起头来做人。

    他说下去:“我做错什么?我不过与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一段关系而已,多少男人神不知鬼不觉,事后仍然做他们的标准丈夫,而我偏偏遇着你,你要与我同归于尽!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忍气吞声,乖乖地认命?你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忘记这件事算数?你为什么偏要我好看?”

    他喘口气,“你这个贱人,蛇蝎一样,谁沾上你谁倒霉,如果你不碰文思,文思到现在还是好好的。”

    他把所有的话反过来说,黑的说成白,白的说成黑,却又自以为再正确没有。是世人对他不起,不是他亏欠世人。

    他疯了。

    我心内闪过一丝恐惧。他早已疯了。

    我颤声说:“滕海圻,一切还不太迟,放过文思,也放过你自己,世人哪有你这样的笨人,自身跳进粪窖,希望溅起的污物能飞溅到你的敌人身上?最终污秽的是你。”

    “我不管,我要与他同归于尽。”他大叫。

    “他不会与你同归于尽,无论如何,我会与他在一起。”

    “那么叫他等着在小报上看照片吧。”滕海圻说。

    “滕海圻,不要伤害他。”我说。

    “只要他回到我身边,我永远不会公布这项秘密。”

    “你为什么不承认事实?他不再爱你,滕海圻,你这所作所为,跟一个妒忌的疯妇有什么分别?”

    他忽然扑上来,抓住我的咽喉,“我恨你。我恨你!”

    我没料到他会失却神智,一时间避不开,他力大无穷,双手渐渐收紧。

    我渐渐闭气,耳膜嗡嗡响,心内一片宁静,听见自己喉头发出咯咯的响声。

    我两只手乱抓乱舞,完了,这次我完了。

    刚在紧急关头,忽然听见有人喝道,“放开她,再不放,我要不客气了。”

    我喉头一松,我萎靡地倒在地上。

    我想张口说话,已经不能够,只可以发出哑哑声,又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但我听到左淑东的声音。

    “你连她都不放过?这么多年,你叫一个少女活在阴影中,到今日还不放过她?”

    原来她是同情我的,我靠在墙角,原来这世上还有同情我的人。

    滕海圻没有出声。

    我睁开眼睛。我明白为什么滕没有声音。

    左淑东手中握着一管枪,她的食指紧紧扣在机关上。

    “不,”我伸出手,“不——”但是发不出句子。

    我想说:一切都要付出代价,别别,千万别轻率。

    我挣扎着爬起来。

    只听得左淑东叫:“坐过去,坐到远远的!”

    滕海圻走到床角去坐下。

    “把锁匙扔过来!”她继而说,“别以为我不会开枪,别以为你才是唯一一无所有的人。”左淑东声音中的怨恨与他不相伯仲,“你利用我,你用我的钱,用我的身体。你给我一个幻觉,使我以为苦尽甘来……”她说。

    “你连最低限度的尊严都不给我,你连世上我唯一爱的人都要害死——”左淑东越说越激动,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会得扣动机括。

    她一个字一个字似吐钉子似的自牙齿缝之间迸出控诉,恨,全是恨,恨得筋疲力尽,恨得全身燃烧起来,化为灰烬,恨得巴不得扑向前去,抽敌人的筋,剥敌人的皮,而最可怜的是,曾经一度,敌人与敌人是相爱的。
第九章
    我在地上爬动。

    多亏她来救我,我扑出门口,左淑东持枪,一直往后退,等我们两人出了门口,她将门紧紧关上,立刻上锁。

    我站起来。

    左淑东问我:“你怎么样?”

    我疲乏地用手护住喉部,“我——”

    “你怎么会跟他见面?”她拉着我匆匆下楼。

    我仍然发不出声来。

    “向他讨回证据?你别想,这只有助长他的气焰。”左淑东悲哀地说,“必要时,我只有杀死他!”

    我恐惧地摇头,“不——”

    她拉我上她的车,风驰电掣地开出去。

    她把车一直驶到郊外,停住。

    她问我:“你不是要到美洲去?是不是对文思仍有爱念?”

    我只得点点头。

    “等文思好起来,我助你们两远走高飞。”

    我叹口气。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仍是你表妹家?”

    我又点点头。

    “我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这事交在我手中,我会摆平。”她说得很有把握,很冷静。

    我拉住她的手,眼中尽是询问。

    “我怎么查清你与滕海圻的事?出来走的人只要打听一下,不难知道。滕海圻在商场上无法立足,才会看上我的钱,与我结婚后,他一直有沦落感,他看不起我,践踏我。”

    我的眼光转向窗外。

    我们这一堆人,前世不知有什么夙怨,今生今世,又撞在一起,上演这样一出曲折离奇的好戏。

    “我会同你联络,文思路为好转,就把他接回家中,你不必到医院看他。”

    我死里逃生,最后一丝勇气也烟消云散,只得点头。

    左淑东把我送回家。

    姬娜骇然取镜子过来我瞧。我脖子青紫色一条条,有几个指印,清晰地现在皮肤上。

    “你死不打紧,我问你父母怎么办?”姬娜说。

    我眼前发黑,像是无数蚊蝇齐齐飞舞,终于晕过去。

    醒时母亲在床头哭泣。

    阿张陪着姬娜,一声不响坐在沙发上。

    母亲见我醒来,便停止流泪,喂我吃药。

    这样子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到最后上来看我的是文思,他倒比我先痊愈,也比我更若无其事。

    他说:“我搬了家,搬在乡下。”尽讲些无关重要的事。

    我点点头。

    他递给我看一张报纸,上面用显著的字标着:“左文恩等荣获十大最有成就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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