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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的晚上-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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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朵燃烧的火花,烧进心里去。

    我羡慕得眼睛发绿。

    “看见没有?”

    他点点头。

    我感喟,难怪日后受罪也值得。

    我看着他,“你也可以令我真正地活一次。”

    “今夜。”

    “你也喜欢夜?”

    “但今次必须是个夜晚,你到酒店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现在不能看?”

    “必须要在晚上。”

    “是什么?”

    “过几个小时你会知道。”他微笑。

    他的游戏项目真多,但即使不住地玩,终有一日会玩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太爱玩了,除去玩,什么都不会,一点儿别的选择都没有。

    “我来。”

    “午夜。”

    “不见不散。”

    他没有即时离开,仍坐我身边,那古怪的缄默已经回来,下巴抵住膝头,他不再说

    话。

    那一男一女已向海中心游出去,似海鸥一样,只余一小点。

    “他们会回来吗?”

    他没有回答。

    这样烫热,能够冷却一下,也是好的,怕只怕卷土重来的时候,更加不可收拾,有

    燎原之势。

    我想起来,“酒店不是在装修吗?”

    一回头,他已经离去。

    我还看得到他的背影,白衣白裤,手插在袋中,并没有胜利者踌躇满志之态。

    就是他,他使我兴奋、意外、快活、刺激,所以我眷恋他,苦缠着他。

    今夜我们将进人什么样的世界?

    天气是有点冷了,穿着绒线手套,还觉十指冰冷。我朝手心呵一口气,是太紧张了。

    帆布椅真舒服,实在不想起来。

    恋人还未回来,像是已在浪花中消失。

    太阳隐没,紫灰色的天空有点阴凉,我站起来,没发觉潮汐已浸至足踝,一双布鞋

    湿透。

    老了会风湿,但我怀疑我们这一票人是活不到七老八十的,真好。

    我回家。

    满以为陈国维不在,但偏偏他没有出去。

    故意避开他,他走到客厅,我躲到房间,他才在走廊出现,我逃人工作间,躲无可

    躲,只得往露台站着。

    最后我问:“你怎么不出去?”

    “这是我的家,我爱怎么就怎么。”

    走火入魔之后便会这样,你说东他说西,一定要事事作对。

    忽然之间心头一震,我知道他像谁,他似我父亲,用他全部的时间精力来与我作对,

    眼睛忘不了盯住我,偷偷监视我,永不放过。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背脊有两个洞,是被父亲的目光烧出来的洞,血肉模糊。

    如今这一对怨恨的眼神又回来了,触着旧伤口,比从前更痛。

    朝天叹一口气,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

    “国维,我要同你分手。”

    他不出声。

    “我们并无正式结婚,也无孩子,分手没有麻烦,毋需手续。”

    “你想抛弃我。”他冷冷说。

    “你是陈国维大律师,此刻季子多金,别人定当是你甩我。”

    他最要面子,替他解决面子问题,一切好说话。

    “他是谁?”

    “我只想出去找一层小小的公寓,从头开始,过新生活。”

    “做新女性?哈哈哈哈。”

    开始了。

    开始用刀互砍,什么言语都能刺入对方的心,就说什么话,讽刺、侮辱、恶骂,无

    所不至。

    我不会反攻。“无论怎么样,我们之间完了,找到地方就搬出去。”

    “然后不住地找男人,一个接着一个,等到年老色衰,用钱来买?”

    我要避开他。这样越说越僵,一点益处也没有,但他不住嘴。

    陈国维在我身后说:“同你母亲一模一样!”

    我缓缓转过身子,“你别牵涉到我母亲,有人试过在我面前侮辱她,结果得到什么

    结局,我想你应当最清楚。”

    他嘿嘿两声,“恐吓我?”

    “不,”我低头说,“不要逼得我太尽。”

    国维不语,有点恐惧。

    太像了,太像父亲那复杂的情感,不舍得,又憎恨,巴不得我离了跟前,又怕寂寞,

    脚底随他呼喝的小叭儿狗要走,走到哪里去?简直不可思议,找到别的更好的主人了

    嘛……

    我掩上双耳,轻轻说:“不要逼我。”

    夜深,锁在房里打扮修饰。

    抓起手袋,轻轻自露台爬出去,可惜在一株棘杜鹃处钩破了丝绒裙。

    耸耸肩,不敢用车,怕引擎声惊动陈国维,一直步行出去。

    到大路,突然有辆车用低灯着牢我闪两闪,一转头,心中一喜,果然是他。

    像是怕吓着我,他把车子慢慢驶过来。

    他的目光也是难以形容的,仿佛见到的是一只鬼,不是我。

    这只鬼还是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子。

    他把头搁在驾驶盘上,看着我,像是自言自语,有一股茫然,他说:“我一向是不

    回头的。”

    这次是为什么破例?

    他喃喃地说下去:“而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懂其他的。”

    他把车子开出去。

    而我,也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丝毫不介意,一点儿不抱怨,也绝不记恨,

    因为他能给我今夜这般的乐趣。

    两个邪恶的人,在黑夜中偷偷活动。

    到达他的地方,发觉职员全部换过,他那好心肠的经理呢,也撤了职吗?

    许多陈设都变了款,地毯及墙纸灯饰也是新的。

    很好,没有不愉快的记忆。

    他带我到一个新的跳舞厅。

    “乐队呢?”没有音乐怎么行。他指指桌上一只小小的无线电。就是它?

    他把它旋开,先听到毕剥的电波杂音,然后逐个电台挑选,新闻报告,不行,广播

    剧,也不行,访问明星谈心事,不恰当,终于有一个台在播轻音乐,他把无线电调校到

    好位置。

    舞厅尚未全部装修妥当,许多部分用大张白布遮盖,空气中挥发着一股油漆味。

    并不觉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邀我跳舞。

    踏上舞池,才知道惊异,地板是软的,不不,有弹簧,每走一个舞步,地板都帮着

    你脚步还原,使舞者更轻盈舒畅。

    这是什么样的设计啊,我放纵地与他随着音乐转,转至几乎失去平衡,然后靠着他

    身子停下来,面孔贴在他胸膛上。

    他要给我看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个神奇的舞池吧?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他微笑,示意我抬头望。

    我看向天花板,一时还不会意,但没多久,便发觉天花板在移动,分为左右两边,

    当中渐渐露出裂缝,看到夜深的天空。

    我呆住了,仰着头,不愿眨眼。

    这碰巧是个星夜,黑丝绒上布着水钻,同我身上的裙子是一式的,每一粒星都闪烁。

    天花板越移越开,终于整个小小的跳舞厅都暴露在天然环境之下,清风徐来,空气

    有点寒意,朗月自云层透出,不用开灯,也可看到舞伴在微笑。

    多好玩。

    真不枉此行。

    不错,一定要在晚上看才有意思。

    从来没有见过更美丽的星夜。

    他斟酒给我,酒的气泡自百合花形的杯底一串串珠子般升上,我一饮而尽。

    “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轻轻说。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枉此生,在这一刻我觉得重要,他懂得讨女人欢心。

    想说一生与我共度如何。

    但最怕一生这么长,你想想,世上有无可能有人日日如此腐败过日子。少不免要做

    些比较有意义的事,但一牵涉到意义这两个字,即时会引起头痛。

    我们此刻在做假人,做真人不会这么简单。

    渴望多些机会过这种生活,所以不要说一生,没有一生,没有什么长到一生那么长。

    日子一久,便落得母亲那般下场。

    所以这可能是最后一舞,乐得趁势落篷。

    紧紧拥抱他,拥抱难能可贵的好时光,因为一离开他,便要回到现实世界。

    真想可永永远远呢喃地舞下去,不觉疲倦,但是时间一定会不留情地过去。

    风露渐重,天色缓缓转明,只余月亮淡淡在天一角,不肯隐去。

    我把手自他肩膀放下,完了。

    他用外套罩住我,不知按下哪个钮,天花板渐渐合扰。

    这时才发觉无线电中轻音乐早已停止,正在报道交通消息。

    我扬起一条眉,没想到交通措施也能伴舞。

    他似看穿我心,说道:“菜蔬价格也可以增加情调。”

    呀,他当然知道,他是调情圣手,化腐朽为神奇,是他平生绝学,非同小可。

    可是我的当务之急是自救,他谙此道否?

    我们散步至花圃,他吩咐司机送我回去。

    一直拎着鞋子,在车上要穿上它,脚已经肿起,无法穿过去。

    索性自车窗把鞋子摔出去。

    吩咐司机在小路上停车。

    我步行到家,自露台爬进去。

    陈国维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我,一边抽烟,一边咳嗽,一边喝他的浓茶。

    我耸耸肩,向他眨眨眼。

    怎么样,不能打我吧?

    国维受不了这种刺激,咳得更剧烈了,如呕心沥血一般。

    我不去理他,自顾自卸妆。

    其实也无妆可卸,早已脂残粉落,匆匆洗个脸,剥下衣裳,往被窝里钻,国维僵住,

    他没与我这般接近已有好几年,没料到我毫不介意。

    打个阿欠,拉被过头,当他透明,自顾自睡觉。

    国维不相信这是事实,用手推我:“海湄,不要开玩笑,起来,有话同你说!”

    我含糊地应他,太疲倦了,没力气敷衍。

    国维不罢休,往浴室取了一盆子水,当我的头淋下来,他真的火了。

    我看一看湿淋淋的被褥,把身子移到床的另一角去避开它。

    国维要我与他驳火,偏不。

    终于出去了。

    国维曾视我为瑰宝,不眠不休地为我奔走,一有空便到女童院来陪伴我,甚至买了

    书本说故事为我解闷,无微不至。

    他也得到报酬,年轻的女孩不知多么信任他,日日似只小动物般守在门口等他来,

    生平第一次有了精神寄托,一种奇异的感情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我叹口气,出去找房子。

    门口碰见熟悉的车子,司机立刻下车开门。

    我摇摇头,最后一舞已经过去,要开始生活。

    周博士帮了很大的忙,她与我一起选中一层小得可爱的公寓,叫我租,不要买。

    在空房子内,她说:“同居也好,拿只箱子就出来了,省却多少麻烦。有些客人说,

    离婚官司进行得不好,一拖十年八年,劳民伤财,纠缠不清。”

    真的,现在一点轇轕都没有,谁来骚扰,即时报警。

    站在空荡荡的新屋内,良久不想移动,适应新生活谈何容易,不过总得硬着头皮上。
09
    一个下午就办好正经事,与周博士去吃茶。

    她说我幸运,因为经济上还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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