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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狗尾巴草的浪漫-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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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忙让小二领路,楼上砸门的砸门,楼下翻找的翻找。
他则小心赔罪,“官爷,我这茶楼是祖传基业,到我这一代已有三十年了,大事小事遇到的也不少,出了人命这还是头一遭,还妄官爷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实在是不关小店的事啊……”
“报,已在后台找到死者,与报案之人所讲性别、年龄、外貌相差不大,应该就是此人!”
当差的冷笑,“掌柜的,人已经找到了,就死在你的店里,你却不知道,大人追查下来,你怕是脱不了干系,还是想想此人是什么来历,与你是何关系,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早早上报,知不知道?!”
掌柜的早已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知道,知道。”
“走!”
楼上的房里,老头还在逗鸟,窗开了条缝,鸟眼尖,透过缝看到往外走的捕快,捕快抬着一具尸体。鸟扑棱着翅膀,琥珀色的眼珠似乎染了血色,拼命撞击着笼子,老头关了窗,拍着鸟笼安抚着鸟,“狐狸精不吃八哥,不急不急……”
楼下的小二探头探脑的问掌柜,“掌柜的,真是狐狸精作祟?”掌柜的扔了算盘,火气一时飙到最旺点,“问问问!就知道问!平时叫你们眼尖手稳,少说话多做事,听了楼里还会出这样的事么!”
小二也挺委屈,“忙啊……”
是啊,忙,人来人往,就没有歇手的时候,别人的命,怎还奈得了自己?自己的命,明日又是谁来买单?八哥说得好,“唱个曲儿,妞,给大爷唱个曲儿……”干啥?
爷乐乐!




☆、A43

一个月过后,茶楼恢复了正常,十里八乡的都知道这楼里有只神鸟,出口必成章法,眼珠一转是学问,说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到它嘴里过一下,十之八九都准,那是神仙?不是,只是只鸟,神鸟——八哥。
鸟出名了,人出名了,这楼也就出名了。这名声越盛,往日旧时八卦全被人挖了出来,有人问,一个月前楼里不是出人命了么?有人答,那事,早结案了!又问,谁结的,怎么没个消息?那人也摸着头疑惑半晌,不知道啊,衙门传出消息,说结了就结了呗,管你什么事啊?
好奇?
是,挺好奇。
老头估摸着一个月,倒长不短的时间,足够人们遗忘,但经那么一提,似乎又记忆犹新,还是昨天的事儿。那骂骂咧咧的姑娘昨日里又来闹了回场,倒给他提了回醒,把这事儿拿出来讲讲,倒也有点意思。尽讲那传说,野史,听众早八百年听腻了,这回换个新鲜事儿,未尝不可。
这说书人的惊堂木一拍,就像那县官审案,一切恩怨是非,你真我假,都在这公堂之上说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神鸟八哥闹了个笑话,它的爪子拿不稳惊堂木,拿稳了拍下去,也是个不响的焉蛋,恼了,口出人语,“混蛋!混蛋!”叫个不停,听众不住莞尔,巴巴掌也响个不停。老头呢?要老头干嘛,幕前是八哥,幕后才是他,他自然藏在幕后。
“要问那幕后主使是哪路英雄好汉,这厢,先给您卖个关子。咱先来讲一讲八哥的一件趣事儿,就在那日,名叫春红的女子,本已成功勾搭上了冬六,谁想,最难消缺美人恩,冬六竟说春红身上有异味。什么味儿?他说,卖唱的怎么和卖肉的味一样?卖肉什么味儿?想必大家都知道,有点生有点腥。他一想,没见人用过这样的脂粉,又不敢徒惹一身骚,只得放弃到嘴的肥肉。这事儿要真就这么完了,冬六也不至于掉了小命。”
“可偏偏有人又激了这么一招,‘冬六,怎么我闻着好像狐狸味儿,搞不好你放跑的是狐狸精唉……’狐狸精?知道吧,这玩意儿上能到达仙听,造福一方,下能变幻人形,祸国殃民。古有陆九娘医治瘟疫,散播衣食药材,成仙成佛;今有苏媚掌控朝政,yin靡后宫,私设酷刑,举国憎恨。照当日春红哭着逃跑的举动看来,这只狐狸精…啧啧…修炼得不成功。”
“坊间传言,不可信也不可不信,这春红时至今日也未找到,她是否是逃回深山老林继续修炼?还是,失踪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位自有真知灼见,在下不再多言。可能有朋友要问了,讲八哥的一件趣事儿,怎么扯到了春红身上?各位莫急,待在下细细讲来。这幕后者没想到,千算万算不如不算,这么件好事儿怎么就败在了’‘有味儿’上,大家不妨猜猜,这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唉,唉,唉,不是脂粉味儿,也不是体味儿,更不是邵水味儿,这,就让八哥自个儿告诉大家吧!八哥……”
那幕后的老头讲到这儿,倒是端起了茶水,直把台前一干人等推向了八哥。八哥莞尔一笑,若是它的尖嘴壳儿吧唧两下也算的话,它确实在笑,实打实的嘲笑。什么味儿?它掉过头来,摇摇屁股,落下几团粘稠,桃花绘就的折扇飘来几瓣梨花,神来之笔也不外乎如此。
八哥又是一笑,如果它的亮嗓门不算刺耳的话,他确实在笑,心满意足地大笑。你们跑什么啊?捂什么嘴啊?又不是拉在你们头上?挑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只怪春红匆匆,拉得不痛快,唉……
老头一口水吐得老远,抬起头来,见那骂骂咧咧的姑娘夜叉似的站在身后,横眉怒目,“老头,谁叫你说这个段子的?!苟夫子千叮嘱万嘱咐,说这案子没结,莫要打草惊蛇,可你你……怎么全泄了底?”
老头擦净嘴边的水,“也是你苟夫子千叮嘱万嘱咐,这个段子就必须讲,而且必须就在近日讲,不止要讲,而且还要大讲特讲,否则你以为我吃饱没事儿干,还要编排八哥拉屎来凑春红身上的邵水味儿?你闲的吧,又来闹事儿!去去,去跟你苟夫子说去!”
“老头,我可警告你,不要惹姑奶奶我生气,后果……”
幕后进来一人,听了半截,“什么后果?跟我说说,看看能否求姑奶奶高抬贵手,饶个缓刑?”逆光,看不清他的身影,只有一团白,分不清是衣裳洗得发白,还是他苍白的脸太过突出。
再看他时,你看他言笑晏晏,青衣白衫,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又或许,某些夜半风静时,侧卧于榻,透过窗檐,你听他三两成篇,独自好眠,俯首闭眸想哪般,委像幽兰照水边…阿菊眼中的他,一直以来是这个模样。可惜,这个人,不是他。
似想得痴了,直到他的扇子轻拍发出声响,才回过神来,“这位公子,你说什么?”
他无奈地笑,“我问这位姑奶奶能否留点地方,我们好商讨一下应付你的对策?”
“你是谁?”阿菊警戒地问。
“你不知道?”
阿菊撇撇嘴,转身出门,到了门边,咂着嘴,“我又不是神仙,能知道你是哪只阿猫阿狗?”
老头盯着他半晌,忍不住纳闷,“狐狸精也吸了你的精魂?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啊!”
小二送来一张椅子,说是一位蓝色衣服叮嘱过的,他笑得醉人,苍白的脸颊多了丝血色,“我今日来……”
刚开了个头,八哥的两嗓子就叫了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忙掀帘一看,一尺见宽的台前扔满了瓜子花生壳,八哥的一泡屎彻底毁坏了它神鸟的形象,“这是只什么破鸟!也能称神鸟,浪费老子茶钱!”也有人哄闹,“到底还讲不讲?!要等到几时,不如等我去对面坐坐回来?!”
“来呀!来玩玩呀,大爷!”对面就是那么个地方。
老头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等等再叙。
惊堂木一响,彻底让人惊艳了一把,不知何时茶楼里似飞来了杜鹃、麻雀、白头翁、八哥,叽叽喳喳吵闹一堂,忽地,一声凤鸣,仿佛琴声发了颤音,宫商角徵羽全化作一声,惊了人耳膜,动了人心魄。九天之外的凤凰一会儿贴在心口,一会儿翱翔云霄,似鸾凤交颈低吟,若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云拂过,显现凤凰本尊,一团金光。
振翅着翱翔,若怒放的花朵尖叫着烈烈夏阳,乌黑的眸子如万丈深渊,诡异地攀援着数以万计的红血丝,不止它的眼睛像是涌进了岩浆,它的胸口更是血脉喷发,要爆炸,要爆炸啊,它的头在叫它停下,他的心在叫它停下,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杜鹃已在啼血,白头翁一瞬白头,它的命呢?它的命呢?往南!往南!
全身血液发作一只利箭,刺破喉咙,射穿九重天。它是只凤,凤凰有凤凰的尊严,非醴泉不饮,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 它要飞得更高,它要飞得更远,它是只凤!凤凰悲啼,往南寻巢,百鸟朝凤,皆跟着往南,往南,凤凰悲鸣!
随着老头闭上双眼,整场口技一气呵成。
他就在这场口技中了陷入迷途,他想了很多,他的面庞平静,并不像他的心海虬枝缠绕。若有一种力量,推动着人不断往前,他想那一刻,他抓住了,他抓住了——那一种力量。
——每一种可能都伴随着恐惧的面纱,推动他跌爬着往前,每一寸呼吸都有了窒息的块感,推动着他不断往前,每一刻徒劳与时间竞赛的无奈,推动着他往前。
他从地狱的深渊,艰难地攀沿。
他睁开双眼,面色苍白,却带着笑。
我在笑么?你看错了,后有魔鬼追随,前有时间催促,我在奔跑中沉默,只有张开双嘴努力地呼吸,才能够存活。我在笑么?你错了,那是对魔鬼的嘲讽!那是对时间的蔑视!还有谁?还有谁,如我这般,陷入疯魔!陷入狂乱!有人冷眼看着,却无动于衷!那是谁?那是谁,还是我,只有我。
我对着那一双血丝缠绕的琥珀眼珠,宛如是在看镜中倒影出的自己,原来,我就是这个样子,原来,双面下掩藏着另一个恶魔,原来,我就是恶魔,恶魔就是我。
——这真是一个恶梦。
他不愿相信,短暂的沉默,他睁开眼来,他又是他了。
他伸出两根苍白的手指,轻巧地扒开眼前的八哥,对着老头满脸的皱褶笑得开怀,“我没付茶钱,至于让八哥来吓我?你知道,这只八哥可不能轻易招惹……”
老头摆摆手,召回八哥,稳落在他肩上,“唐公子,老头子有求于你,自然不会计较区区小事儿。只是,几十年过去了,茫茫大海之中寻找令尊令堂,无疑意于 大海捞针,只怕是难啊。”
难?他笑,“我都找到你了,顺藤摸瓜下去,还会难么?”
老头抿了口茶,咂嘴道,“找到我了又如何?几十年前,老头我还是个小鞋匠,曾有机会见过令尊一次,当时她女扮男装,混迹于闹市……”
“而后呢?”
老头笑了,笑他的急切,“这你不该问我了,老头是个说书的,又不是算命的,怎么可能事事知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你们这些说书的,果然会忽悠人……”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猛咳打断,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紧紧握住胸口,苍白的手指泛出青色的经脉,像死去多时的人。
他抹干嘴角流下的血,掏出怀中的方巾裹好手腕的伤口,轻声询问那个呆住的老头,“吓着你了?”
老头手中握着的茶杯,咚地一声落在地上,恍然间已被晒了一身水。
琥珀色的眼珠如同琉璃盏一转,八哥讥笑地看着他们,如同这世间存活的最后一位智者。
游子冶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地急不可破,恰如垂死挣扎地溺水者,牢牢扣住老头的脖颈,实际上他又什么都没做,坐在那儿擦着弄湿的衣衫,又恍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他的手指依旧透明像是琥珀,青色的血管中流动着血,像是琉璃盏——光彩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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