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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夸我?子平兄你认为给人一巴掌,是夸人?”
“他打了你?”
“是,这样的恶鬼,你自己留着吧,别放出去残害别人了!”
他张嘴欲言,看我神色,又不知该说什么。看,我又作了一次恶人,总是一次次。风为何割人?草为何扎手?原来啊,都晓得我是恶人,难怪叶尖上的水珠,尝着甜,下了肚,却疼得我这般难受。
“你恨他?我能感到一股一股的恨……”
即便是一股一股的恨,也抵消不掉,这一股一股的痛,他没看到我忍得满脸的汗珠,仍自顾自地劝慰开导,嗤,理想主义者。最后,我听到他问,“你找白寅,又是为何?”
我说,“赎回自由,去远方,找回红莲。”
“你娘子?”
不,不是我娘子,即未迎亲,也未叩拜,她只是一个……路人。找一个路人,埋怨她,何苦碎了簪子从今形同陌路;找一个路人,欢喜她,任那红衣划过的涟漪在心间隽永;找一个路人,询问她,哪里才是我的归程啊。我的爱憎痴恨,遇到了一个路人,凭那高山小径上的山风一吹,就会化作雨雾,和风消失无踪。
天黑沉沉的,阿菊和黄卦仍未回来。本是火热的身躯,被山风一吹,竟是透着骨子里的凉。老松不满地抡了圈胳膊,外衣被掀开一角。痛处稍减,终是疲累,又深深浅浅地昏睡过去了。只得嘱咐骆子平一声,“你先守着,等我醒来,换你……”
“嗯。”他的声音懒懒,仿若是从喉咙谷挤出来的回应,引我至更深的幽谷昏睡。
当我醒来,肚痛已然缓解,天空昏昏沉沉,遮掩住了最后一丝亮光。
就这样望天,望到几乎麻木,那厢睁开了眼,“不去找找?”
“不用。”云在合拢,稍亮的几颗星看得清楚,我缓缓道,“谢夫子曾教授过星相学,可以简单推测吉凶。他们或许有些麻烦,不过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一会儿便到。”
“谢夫子?”他笑,“倒不是一无是处。”
“你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我?”我冷冷道。
他多了一些不确定,“……游子冶,何苦满身是刺,让人接近不得?”
幼童天生稚嫩,是谁让他们披了一层铠甲,学会了防备人,伤害人,刺痛人?尤其,像我这样的极品,睚眦之怨必报,一饭之德却未必偿还。你让我把那一巴掌打回来,可能我心里舒坦,就不会对你爱答不理的了。你想我这样说吧,然而事事皆如你所愿了,世界上还有奇迹么?
我指着不远的地方,“他们回来了。”
黄卦一回来,颇有些慌张:“这个地方待不得,得马上离开,骆子平快收拾东西,游子冶去叫醒老松,叫不醒踢也要踢醒!”
“发生了何事?”骆子平变脸挺快,一转眼又是春风得意须尽欢的面摊老板,招呼得挺周到,“莫急,慢说。”
阿菊跟在身后,跑得快了,气还未喘匀,“找水之时,水源四周的水都是泥黄,夫子曾说过,水源附近的动物也会常常去饮水,我们猜测,或许是那动物刚刚离去,或许会再回来,就等了一会儿。我们处在高地,往下看,竟在两公里处发现了…发现了…”
“发现何物,山洞?是该找个山洞,看这天就快下雨了。”我说。
二人相视一眼,“山猪,活生生的山猪。”
“前个山头追我们那头…山猪?”老松揉弄着颈间,甚觉不可思议。揉揉手骨,我能把他叫醒,才是真的不可思议。
“不知,夜色已晚,树林又密,看不清。只见他一路拱土,未有何反常。”二人同时摇摇头。
我大惊,“不好,它不是在拱土,而是在沿路闻我们的气味…两公里…灭火把,马上走!”
未等语落,旁边密林中杀出一只彪形大物,直袭半躺半坐在地上的老松。这一变化,众人仍未反应过来,老松两只眼瞪得溜圆,仍是云里雾里。突地,半空中响起一声惊雷,看着这雨便要下来了。大地亮晃晃一片过后,老松被山猪头顶翻,倒在一旁。
“老松!”阿菊失声惊叫,看着他捂着腰侧疼得要死要活地叫唤,肋骨已然全断。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不似狼眼野性,不如虎眼含威,只是看着你,只是瞧着你,便全然感受不到其他的温度,只有一片冰凉,死气。山猪不是最凶狠的动物,却是最记仇、最阴险的畜生。一双眼里平静无波,锁定你,定住你,黝黑的死气笼罩着你。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满口的恶臭,使得胸口翻江倒浪似的气闷。
瞧着你有丝闪神,快如闪电般,如狼似虎地狠扑上来,如马车般碾过你的全身,铁蹄麻花似的踩着你扭曲,面揉好了,猪头朝天一拱,面团一抛,砸在锋利的石尖上,顶在上面,为其量身打造了一顶草帽……
“游子冶!”黄卦惊叫,我瞧着他的眼神脊梁发毛,后背无端端疼了一圈,想是被那山猪活生生、痛痛快快**了一轮。伸出指尖探了一下后背,痛不可忍,血腻一片,微摆手,压低声音道,“想想村里过节是怎样斗牛的,今天一定要把它拿下,不然后果更不堪设想。注意它进攻的方向,只能直行,”它进攻了,“动作快,分开!”
这一声吼得太高,伤口撕扯,疼得更加厉害。五人已倒下了两人,剩下三人。三人拉开距离,成三角之势,团团包围着山猪,不时做出些怪声,显然山猪位于中央,茫然了片刻。乘着此时,咬着牙爬到老松的身边,只能用眼巡视一番,并不能下手摸。一摸,他吼叫得盖住了山猪笨重的呼气声。一叫,山猪霎时发起狂来,朝着三人的方向胡乱拱了起来。
一把捂着老松的嘴,悄声问他,“你的蜜蜂呢?”那一日,那些毒物,可是难忘。任谁被叮成了猪头猪脑,也会难忘。
他的眼里流过几分冷光,我见着了,笑得寒碜,“如今生死一线,还藏着掖着,是要保密,还是要命?”手上一重,出气更难,“若要保密,不妨先送你一程,免得痛苦。”
阿菊武功再厉害,还是个小姑娘,对着山猪全身拼了一会儿,已流露出几分乏力,山猪瞧着了,更是往阿菊猛扑。她侧身一闪,腿骨打折,险些跪了下来,我大叫,“撑住!莫要便宜它!”
老松唇瓣微动,我放了开来,手心汗湿一片,暗自握了握。老松一张脸疼得发白,我盖住他眼,“睡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对不住。”
他微愣,片刻后大骂,边骂边疼,“睡他妈的大头觉,老子疼成这个样子,你叫老子睡觉?!是不是想让老子再也起不来,你就高兴了,你就得意了,没安好心的龟儿子……”
都说千年乌龟万年王八,这龟儿子还真是吉祥话。随他去骂去叫,山猪倒是安分了一些,在原地不停打着转。压低声音道,“莫要激怒他,等!”三人皆露出面色疑惑之态,不好细说,便再加了一句,“等风来。”
清风来,去小雨,蜜蜂便能飞得起。摸摸满脸的雨水,已经僵持了半个时辰,黄卦扶着阿菊多了分累赘,泥泞胡满了全身,阿平同样衣衫不整,唯有骆子平,不见半丝疲色。
山猪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茬儿接一茬儿的猛烈进攻,三人除了闪躲之外,捡着些石头也能来两下,手上并没有些更锋利的武器…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山猪怕没那么好的耐性。我和老松躲在大石头后,见山猪一下一下开始刨着后蹄子,怕是要最后一搏了…
忽然,风来……
山猪朝着阿菊和黄卦冲了过去,阿平见势不妙,抄着手中的石头使劲砸,却不见山猪有丝毫停歇。二人被冲散了,野猪直逼阿菊而去,阿菊扶着旁边的细枝,硬撑着没倒下去…
那双眼,我相信,阿菊看到了那双眼,那是一双死亡之眼,充斥着摄人心破的寒冷,数之不尽的阴霾,心中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雪崩似的破裂开,只是一瞬,生的希望便消之殆尽。
黄卦从地上跪起,怒嚎,“撑住,别便宜它,你是我的!”阿菊一笑,这可能是她此生,最后听到的一句情话,也得满足。
老松的毒蜂终于到了…
阿菊倒在黄卦的怀里,朝着我笑,“游子冶,我没便宜它,倒是便宜了一头猪……”最后的话随眼合起,消失在了唇间,我却听懂了:往后,有人替你照顾我了,阿哥…原来她知道。
养蜂人自有控制蜜蜂的法子,山猪被毒蜂围满,其他人却不受蜜蜂追赶,小心翼翼聚在了一起。老松使劲吹着哨子,毒蜂左右布阵,忽而哨音一扬,毒蜂像是上了战场的杀神,飞舞着一把把战刀,刺进野猪的五脏六腑。毒发之时,便是它命丧黄泉之日。
黄卦搂着阿菊,满身泥泞,声泪俱下,哭得不能自己。我为难地挠挠耳朵,阿松则毫不客气地吼他,“阿菊只是累得睡着了,别哭了,大老爷们,哭得难听死了!”
骆子平一直握着块石头,观察着山猪的动向。
初时,毒蜂围着山猪,任他横冲直撞也没能冲出毒蜂制成的囚笼,只能让他突如其来的狂躁,不时撞在了石壁上,树干上,不多时,额头已经鲜红一片,若是阿菊看着了,可赋一首打油诗,说他凶恶也可怜,说他可怜更可恶!我不禁冷了眼,未尽训化的畜生,野性难除,以自身灵性,胡作非为,死不足惜。
“我晓得,她睡着了,”黄卦抹干眼泪,“只是怕她一睡不醒,醒来忘了我,我的阿菊。”
我说,“当初带阿菊逃出村子后,我把她卖到你家当奴婢,把我自己卖到病梅馆做奴仆,长长短短十年……”
“长长短短十年,我已然情根深种。”他轻叹。
老松又在桀桀怪笑,“赫赫,童养媳?”
黄卦抬起头,灿然一笑,“不要告诉她,我怕她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作为世俗的兄长,我想警告他一翻。可作为同行的驴友,我只得说,“不要太自以为是,前方大路宽阔,阿菊瞧得上眼的,可还没遇到。”
“对对!”老松连连点头,“女孩子气性儿高,黄卦你这样的,”佯装端视他一会儿,连连摇头,“你这样的,倒贴老子,老子都不稀罕!”
“松药石!”气得他恨恨咬牙,一时又柔和如月,低下头,眼中似有波光粼粼,凝视着怀中人,喃喃自语,“若她是风筝,仅留了一根线,我也会抓牢。”
骆子平笑得温婉,“恭喜。”
喜的是劫后余生,有命可弄风月,谈花草。
☆、A20
山猪体型硕大,攻击力强。蜜蜂虽小,却胜在数量众多,团团包围住,囫囵个圈,也能把这自然的神兽奈何。那一双眼,怕是再也见不到了。滚烫的岩浆从它眼中翻泄而出,炙热的烈火烤得它嘶声怒号。蜂尾扎爆了了它的眼睛,众人全都都在巨石后,看着他肆意发飙,宣泄疼痛。也许它满身的骢毛,坚硬入针,扎在人身,能渗透半寸,然终得自食恶果,尝一尝蜜烤毛刺的滋味。
瞧着它踩踏了悬崖边缘,看着他掉入深渊,听着他凌空挣扎,所有皆可淡漠。唯有闭上眼睛,那样绝望和愤怒的嘶叫,犹在耳旁,回旋荡漾。从谷底直上云霄,云中露出一双死亡之眼,愤恨地、冰冷地寻找复仇的目标,是多么骇人的景象。它冷漠而残酷,眼睁睁地做着自然的坚守者。
有那么些撼动,在莫名的时候。自热威慑着万物,却又与万物相铺相成。制约和助长,在我看来,并不是仔细计较过的事。不如全收入麾下,混合滋长,任其蔓延,看它到底能发展到个什么样的程度,但又怎么样也逃不过乾坤袋的掌握。
自然的神兽,与教化的人,此刻,它落下雾霭,生的气息又缠绕于身,却无端地觉得周身冰冷。夜中的密林里,似乎有那么只眼,一瞬不瞬地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