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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唱片行还缺一个工读生。」
小君搂住他,脸贴在他的背。「才不要靠你的关系,我说了我要独立。麦当劳不错啊,他们的员工福利好,制度好,业绩那么好,前途无量哩!我先从普通的职员开始做,再来变成组长,再来变成经理再来变成店长……」
想得真美!「可乐半糖?」黎祖驯笑,还在想那位大婶。「后来你们怎么解决?」
「我们店长好神,她说苏打水加一加就半糖了,喝起来一样有气泡。」
他大笑,笑声爽朗,背震动,小君感觉着,暖风呼过脸庞,她觉得好幸福,刚刚的辛苦全忘记了,她觉得自己也快乐得冒泡了。
可是,越是像这种紧抱着祖驯,感到自己好幸福好温暖的时候,脑袋里不由自主就会闪过妈妈那张冷漠孤寂的面容,然后内疚就像一只吃幸福的小虫,一发现她幸福,就狠狠咬她一小口,让她痛,像提醒她,她是撇下了母亲才得到这些的。
唉,她真不希望走到这地步啊,一个多月,都没跟妈妈联络,不知道她好不好?
回旅馆,小君打开衣橱,摸出被报纸包好的东西,送给黎祖驯。
「前天你送我手机,换我送这个给你。我还没领薪水,只能给你这个。」她笑得甜滋滋地,这可是一份爱的礼物喔。
黎祖驯打开报纸,看见礼物。他笑了,摸这礼物,听小君跟他说起这礼物的历史,以及这东西对她而言有多希罕珍贵。可是她没从黎祖驯脸上,得到预期中的满足,因为他没有欢天喜地的收下,她有些些失望。
他说:「一定要送我吗?」
「是,而且你以后都要用喔。而且这只有你能用,别人都不准用。」
「太刻意了吧?」
「很有意义啊,你不觉得吗?」
他迟疑了会,老实道:「我不喜欢被勉强。」
「好,还我~~」扫兴,那甜甜软软的声音变得又生又涩。
「喂,我用可以吧?」
「那么勉强不用了。」
「不用你会生气。」
「不会啊,反正对你来说没意义。」
当江小君热情有劲地介绍完最心爱的猫杯,那是十岁跟妈妈去奥地利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Kunsthistorisches Museum,Vienna买回的纪念品。杯子蓝白色,上头坐着一趾高气昂的猫咪,仿佛刚从哪儿出走千万里,遗下一行脚印子,威风凛凛地遥望着某处,仿佛那儿有着吸引它的光。
小君把这猫杯送他,就像是一坚贞仪式,定情信物。少女心天真地想象着,让心爱的男人用自己赠与的杯啜饮咖啡,光想就觉得很浪漫,那间接的就好像他们亲密的吻又吻。
以为黎祖驯会欣然接受,并露出她预期中的感动的笑容,没想到当他听见这杯子要送他,他皱眉婉拒了。
「照你这么说,这杯子只有奥地利什么鸟的博物馆才有?」
「是啊。」
「万一我打破怎么办?」用起来有压力。
「哪有那么容易打破。」
「相信我,像这种越珍贵越是想珍惜的东西,往往越容易打破。」
可恶!根本不懂她的心。「算了,当我没说。」
气氛僵了会,小家伙赌气地背过身去,把杯子用报纸捆打算塞回衣橱里。黎祖驯摸摸耳朵,又搔搔头发,怪了,他没错喔,他说得很有道理,他的想法理性又很有逻辑。可怎么不但没让她开心,反而好像伤了她的心?
唉!女人就是麻烦,小女生呢,就更麻烦了。
「既然带来了我就用。」他长臂一伸,要拿走猫杯。
「我不喜欢勉强你,我不会生气,你不用特地用。」小手一抢,抢回猫杯。
「还说没生气?脸那么臭。好啦我用~~」长臂再伸出,捞回坎坷的猫杯。
小手又来抢,硬要抢回去。「我真的不会生气,你不用这样勉强啦!」
「我用我用!」突然这低沈的嗓音飙高几度,大声地终止这话题。
「你生气了?」小君肩膀一缩,吓红眼睛。
「没有。」
「可是你脸色很难看。」
「有吗?我不是在笑吗?」
这话题像可笑的圈圈,是爱情绕出来的圈圈。让黎祖驯哭笑不得,让江小君忽喜忽悲。可是不一会,他们又兴高采烈地泡着咖啡,窝在一起,用同一个杯,啜饮两人的咖啡。
窝在旅社喝完下午茶,黎祖驯收拾脏衣服打包带回家清洗,然后要直接去唱片行上班,他晚上还约了在「国家古物审议委员会」工作的朋友,请教关于艺品买卖的专业技能。之前这位朋友提过想找他合伙做艺品买卖的生意,那时黎祖驯不感兴趣,现在他考虑要认真经营一份事业,早点给小君安稳可靠的未来。
「我今天会晚一点回来,你不用等我一起吃晚餐。」
「喔……」五天来第一次,黎祖驯晚上不跟她一起吃晚餐。小君患得患失的,该不会因为刚刚杯子的事生气吧?该不会是觉得她烦吧?开门,送他离开,小君拉住他的手,低头,小小声地说:「你有没有一点点觉得我很烦?如果觉得我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要跟我说。」
他失笑。「干么?一副很怕我的样子?」
大眼睛睨着他,那神情是有些不甘心,又有些莫可奈何。「对啊,你都不怕我喔,都是我在怕你喔,可见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还多,是不是?」
好幼稚的话,亏她说得出。他笑,大力抱她一下。「走了。」手一挥:「掰啦~~」
目送他走,小君很不平衡地瘪瘪嘴。可恶,他倒是很乐嘛!真希望他也能小小怕她一下,唉,难道她真的爱得太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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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祖驯把两人的衣服洗干净,晒在日光下。小君常穿的白T恤,在光影中浮动。小君的脸庞,她高兴伤心的表情,也都在他心坎收藏着,想到先前小君执意要他用她的猫杯,那满怀期待的表情,被拒绝后,又蹙眉头抿嘴呕气的模样,他觉得好笑。有时不免觉得她太幼稚,想法过分浪漫不切实际,但那种执拗的小女儿心态,又让他的男子气概被融化。
将衣服晾完,他收拾物品,出门上班。
跨出公寓大门,右边一个黑影压来,冷不防地他的右脸被劈了一耳光。
「混蛋!」黎珊珊双目通红,气极颤抖。
黎祖驯没反击,就站着,冷冷地盯着黎珊珊。看样子江小君的母亲已经找过她了。
黎珊珊吼:「她在哪?在你家?」她往楼梯间冲,要上楼找人。
黎祖驯长手一伸,将她挡下。「江小君不在上面。」
「滚开!」黎珊珊喝叱,手往他胸口一拽,要将他推开。没料到反被他大手一抓,往墙一推。
大手一揪,黎祖驯拽高她领子,低头,黑眼睛绽着如刀的锐光,冷冷地威胁:「在你们的地方我让你几分,但是在别处,你最好不要惹毛我。」
黎珊珊瑟缩一下,脸胀红,泪涌上来。
「和我的学生恋爱?你真行,真行!你这个下流的杂种。」
黎祖驯别过脸,笑了笑,回头,盯着她。「是,就当我是杂种,能让你这么多年为我这下流的杂种妒忌眼红,愤怒生气,我还真感到光荣。」
「是啊,让我丢脸,让我在江天云面前抬不起头,让我跟我妈难受,这就是你的目的吧?追我的学生就为了要气我们,让我难堪,是不是?你心机好重,好卑鄙阴险,利用无辜的江小君,你良心过得去吗?」
黎祖驯怔住,旋即,他笑得更放肆。「亏你这么有想象力。」
「你敢说你没这么想?从以前你跟你妈就处心积虑要害我跟我妈,抢走我爸,让他认养你,现在还想争什么?家产吗?要到什么时候我们黎家才能摆脱你?」
黎祖驯笑容隐去,后退一步。「妳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黎珊珊困惑。
黎祖驯忽然朝她伸手,她缩身欲躲,而原来他不是要打她,原来他以拇指抹去她眼角泪珠。
他微笑,望着表情震惊的黎珊珊。「放心,你早就摆脱我,我这不是住得远远地?」
黎珊珊惶恐,她没看过黎祖驯这么忧伤的神情。
他目光忧郁,撇下爱玩笑的个性,头一回很真诚地对这恨他的同父异母姊姊讲出真心话——
「饶了你自己吧,我从不打算抢走属于你的任何东西,你恐惧的,都是无中生有不可能发生的。对于我妈的事我很抱歉……」
如果黎珊珊的母亲当初跟父亲走上婚姻这条路,可见得也是深深爱过的。生母的介入,势必造成她们极大伤害。黎祖驯沈溺在爱里,和小君发生爱情,才意识到爱是怎样可以让人快乐到像踏在云端,失去爱时又怎么沦落到地狱受煎熬。
他以前都嘲笑黎珊珊的敌意,他以前都不屑大妈的哭哭啼啼。这时候阳光照耀着他们这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的姊弟,他忽然觉得她憎恨的脸庞是这么可怜。阳光如此美丽,她却活在过往黑暗的记忆。
他拭去她的眼泪,第一次站在同理心处,诚心实意地说:「我妈对你们的伤害已经造成,我没办法,很抱歉。请相信,我绝对不会跟你争夺什么,我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希望你不要再为这种事惶恐,放过你自己吧。」
黎珊珊楞住,往后瘫靠在墙。
艳阳下,他微笑着,好耀眼。
「不过,有件事恐怕还是要让你伤心,我对江小君是认真的。请你转告她妈,不管她赞不赞成,我会善待小君,谢啦!」
黎祖驯转身,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吹口哨,双手反插牛仔裤后的口袋,就这么潇洒地走远了。
黎珊珊心跳怦怦,望着那高大身影。
她有一点被这小子吓到,她呆在墙前,呆在艳阳下,感觉心坎某种尖锐冷硬的东西,一点点消融。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有一瞬,竟感到悲哀,为这小子悲哀,在黎祖驯说出那为她设想的话语后,她猛然意会到,他也曾有过的苦痛,那肯定不比她少。
老实说,同情产生的瞬间,对他产生某种敬意。
这小子真不简单,曾被丢在孤儿院,被父亲带回家住,她跟妈也从没给他好脸色,可他也不知是迟钝还是太坚强或是过分乐观?她跟妈妈对他的敌意,从来没让他生长成个性阴郁的孩子,事实上他总能用一种戏谑的态度反击她们的恶意嘲弄。
黎珊珊想到江小君那胆怯天真的模样,是什么特质让她驯服这男人?
在这夏末时分,黎珊珊震惊地发现,黎祖驯有些改变。当那惯常玩笑的戏谑的眼神消失后,当他正色起来讲些正经话时,竟然这么有力量,可以这么容易地就撼动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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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聊到凌晨两点,才回2503。推开房门,黎祖驯看见月光透进窗,亮着桌一隅,猫杯昂然站在月色里。床铺,小人儿,已酣睡。他微笑,过去,坐在床沿,望着她,满眼笑意。
今晚好高兴,好振奋。假如和朋友的计划谈得成,未来很可能会和朋友合作买卖艺品。不管有多辛苦,他都要快些站稳一片天地,让小君不用跟着他吃苦,也让她妈妈知道,不弹钢琴的江小君,不去留学的江小君,也会很幸福。
黎祖驯起身,伸个懒腰,想着要熬夜将刚刚跟朋友谈的古物买卖重点趁还记着先抄下来,他拿猫杯,倒了即溶咖啡,开门,往摆着饮水机的楼梯间去。
一路,他贪望这杯子,想到小君执意要他使用这杯子时的表情,就觉得很虚荣,很飘飘然,原来要两情相悦,才有这种人家说的神魂颠倒的感受。
「啊!」正陶醉,脚被某物绊倒,铿然巨响,猫杯摔得八分九裂,不只是四分五裂,可见是有多惨烈!
是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