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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应该跟著他们哪一个好呢?”仇飞忽然扭头问我。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你为什麽要问我?”我有意把脸藏在一片阴影里面。
“我没把你当外人,才和你说这些的。”仇飞把头转过去,“以前我忙著看书,忙著功课,忙著打工,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没有时间去结交朋友,即使周围熟悉的同学我也没有精力去应付他们,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个怪人。”
“一开始你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和别人挺不一样的。”我说道。人缘混得不好,所以连过生日都请不到人。哼!
“噢?你是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居然这麽厉害。”仇飞说道,“你能不能看出来现在我心里是怎麽想的?”
“无论是谁,你肯定一个也不想跟──这是下午你自己说的。”
“对,我是说过不能原谅他们。既然他们早就放弃了我,那麽今後也用不著他们来操心!”仇飞沉默了一会,“明天我回学校去,如果他们再打电话过来你别理就是了。”
这麽大冷的天把我叫出来,扯了半天就为这个?!
“知道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站直了身体,活动一下有点发麻的手脚。
“还有,”仇飞一伸手拉住了我,“奶奶就请你今後多照顾她,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这还用得著你废话?!”我回头反问他,“你刚才不是才说了没把我当外人吗?”
这一次,我想仇飞是真的笑了出来。
***
世界上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总是发生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自从仇飞初四那天回了学校,整整有大半年,我都没见过他。
暑假有将近两个月,他没有回家,说是教授帮他在学校办的公司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对了,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们,仇飞念的是管理系。
现在时间已是深秋。
我拿起电话,拨了仇飞的宿舍号码。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他应该在的。
电话铃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里面传来一个带著广东腔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
“仇飞在吗?”
“等一下。”
电话那边喊了几声:仇飞,仇飞!你的电话!
过了几秒锺,就听见他略微带著沙哑的普通话:“喂?”
“仇飞,是我。”
“你──噢,小林那!”仇飞的声音立刻变的高兴起来,“怎麽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什麽事?”
我犹豫了几秒锺,还是决定告诉他──
“奶奶今天中午摔了一下,我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去了……”
仇飞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锺,才低声问道:“是吗?情况严不严重?”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好象只是普通的骨折,後来拍了X片,医生又让做了很多检查,具体结果明天才能出来。”
“这样啊……”
他不再开口,电话里面只传来微弱的沙沙声。
“对不起仇飞,我没有照顾好奶奶……”
“说的什麽话……跟你有什麽关系……”仇飞顿了一下,“你现在在哪里?”
“医院。医生说,今天晚上要有人陪床。”
“你明天不上班了?”
“我,我明天正好休班。”其实我是今天休班的,为了让他安心,只好编了个谎话。
“那今晚就麻烦你了,明天检查结果出来以後告诉我一声,行吗?”
“好。我还是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
“就这样。没别的事就挂了吧,长途电话挺贵的。”
仇飞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不是那麽回事。
有一点後悔,也许不应该告诉他的。
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我休班,早上买了早点跑到仇飞家和奶奶一起吃。吃完以後,奶奶说想把厨房的壁橱收拾一下,我立刻自告奋勇挽起袖子开始干活,让她呆在房间里面继续忙她的工程──上个星期她买回三两宝蓝色的毛线以後,就开始织一条围巾,现在已经快完工了。
到了中午我开始炒菜做饭,刚刚把油烧热,正要把菜扔进锅里开始炒的时候,听见奶奶高兴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小林,小林,快过来看看!围巾织好了!”
“呲喇!”我把一把葱花扔进油锅,大声回答:“知道了奶奶!等一会就去看!”
“你忙你的!我拿给你看好了!喜不喜欢这个颜──啊哟!”
奶奶的话没有说完,突然喊了一声,几乎同时我听见她房间那边传来一声闷响,心头猛地一颤,一种本能的预感告诉我:出事了!
我立刻扔下铲子,慌手乱脚地关了煤气跑出厨房。
奶奶正倒在地上。手里还拿著那条刚刚织好的围巾。
“奶奶你怎麽了!”我立刻上去想要搀扶她,却发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她似乎已经无法站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刚刚从床上下来,脚一沾地就听见右腿这里‘咯嚓’一声……”奶奶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奶奶您别动!我去打120!”我两步跨到客厅,抓起电话就拨号,手指一个劲儿地在发抖。
120的车十分锺以後才开到仇飞家楼下,这期间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奶奶的腿似乎是骨折,我根本就不敢移动她半分。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用担架把奶奶抬到车上,我不由分说地就跟著跳上了车。
到了医院(就是从仇飞家到我住的地方每次必经的那个医院),看著奶奶被送进了急诊室,我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才发现自己刚才急出了一身汗,衣服都粘在身上。
我开始冷静下来思考眼前的状况,犹豫著要不要给仇飞打个电话。
过了一会,身上冒出来的汗下去了,已经到了十二月,虽然医院里面已经开了暖气,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急诊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小护士,站在门口冲著走廊喊:
“哪一位是沈悦榕的家属?”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悦榕是奶奶的名字,连忙站起来回答:“我就是。”
小护士两眼一翻,鼻孔朝天说道:“去办住院手续。二楼东头住院部。”
我一刻也不敢怠慢,几步跑上了二楼,一眼就看见窗户上开著两个小洞写著三个大字的住院部。
“您好,我要办个住院手续。”每次到了公家的地盘上,我不自觉地就开始低声下气。
“有没有保险?有保险交两千块押金,没有交四千。”装著铁丝网的玻璃窗後面传出公式化的声音。
我听了以後,一著急,又出了一身汗。
刚才连惊带吓的匆匆忙忙跳上救护车,根本就没有时间想别的,况且我又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情况,哪里想得到要带钱?现在身上所有口袋里的钱加起来恐怕也不够一百块。
“这个……我……”我小声地开口,心想不知道这家医院可不可以先欠著押金?
“你到底还办不办手续?”窗户後面的声音很不耐烦地喊,“下一个!”
後面排队的人立刻挤到我前面,手里捏著一把人民币递进窗户上的小洞。
现在我知道了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家拿存折再到银行取钱去。
虽然参加工作没几年,挣的工资加上奖金也没有多少,不过我从不乱花钱,每个月多多少少都往银行里面存一些,几千块的押金还难不倒我。
一个多小时以後我终於办好住院的手续,被告知奶奶已经转往外三科。
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一点五十,肚子开始咕咕乱叫,这才想起奶奶和我都还没吃午饭,但是也顾不到那麽多了。
我赶紧拉住一个护士问明白了外三科的位置,原来在另外一栋楼的四楼。我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去,也来不及等电梯了,直接爬楼梯到了四楼,没想到刚出楼梯门口就被一个胖胖的大妈拦住了──
“站住站住!我叫你呢!干什麽的?这里是病房,不准随便进出!”
“我……我是病人……家属……”我站在大妈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刚刚……从急诊……转过来的……”
“噢。”大妈闪开了路,让我过去,还不忘好心地指点我,“你到那边护士站去问问就知道病人安排在哪张床了。”
“谢谢您!”我赶紧向她道谢。
护士站在这层楼的中间,布置得类似饭店旅馆里面的服务台。里面坐著一个年纪不轻的护士,正在往一本文件夹上写什麽东西。
“请问……沈悦榕在哪张床?”
那个护士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连忙解释道,“刚刚从急诊转过来的,我是她家属。”
“等等,我帮你查一下。”
她低头翻了翻桌面上的一摞卡片,抬头告诉我,“沈悦榕是吧?在36床。你往右走,倒数第二间病房就是。”
我赶紧说了句“谢谢”,转身正想过去的时候,一个很年轻的女医生走到护士站,看也不看我,直接去问那个老护士:“护士长,张主任让我来问问,36床的病历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拿去。”护士长拿起桌子上一个标著36号的铁夹子交给她,指著我说道,“他就是36床的家属。”
女医生抬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张主任是36床的主管医生,正要找家属谈话,你跟我来吧。”她把病历夹在胳膊下面,转身就走。
我不敢怠慢,赶紧跟了上去。
医生办公室就在护士站左边隔了两个屋子,一进门我先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
六张木制的大桌子拼在一起摆在房间中央,周围放著一圈高背木头椅子。桌子上有几个塑料文件筐,乱七八糟的纸张文件堆得满满的。
屋子里面一共有三个穿著白大褂的男医生。其中一个看起来和给我领路的那个女医生差不多年纪,鼻梁上面架著一副无框眼镜,正在一本厚厚的病历上面飞快地写著什麽──我猜他们大概都是这里的实习医生。
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医生独自占了一张桌子,他右手夹著一根香烟,正在跟坐在对面的两个人谈话。那两个人看起来也是病人家属的样子,其中一个中年女人不断地用手绢擦眼泪。
正对门的桌子後面坐著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医生,左手拿著一张X光片在看,右手也夹著一根烟。女实习生直接走到他跟前,把病历交给他。
“张主任,36床的家属来了。”
被称作张主任的医生放下手中的X光片,抬起头来看看我,吸了一口烟,说道:“你就是家属?嗯,请坐,坐吧。”
我忐忑不安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不知道为什麽,心里面忽然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你和病人是什麽关系?”张主任开口问我。
好像在审问一样。
“我,我是她表亲。”我含糊地答道。
“病人家里没有别的人了?”张主任接著问。
“有个孙子在外地上大学……还有……其他的亲属都在外地,目前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有什麽情况您尽管跟我说好了。”我看起来就那麽不可靠吗?
“嗯。”张主任答应一声,转过头去问那个女实习生,“36床的化验单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