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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咏荷再也不多看二人一眼,伸手拉着福康安坐下,浑若无人地说:〃咱们看咱们的戏,别叫些不相干的人扫了雅兴。〃福康安一声不吭地坐到她身旁,毫不介意地当众紧紧握住崔咏荷的手。
只有他可以知道崔咏荷的手心冰凉,且在不住地颤抖。
那不是害怕,而是生气,因着他受辱,所以她愤怒得全身发抖,气得手心冰凉。直至现在,仍不能回复。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受了别人的冷遇奚落。她竟不顾一切,把当朝权相和未来君主的心腹一起得罪了。
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想要说什么,耳旁却传来和坤干巴巴的话,〃二位请慢慢看戏吧,我们先走了。〃原本不想理会的福康安,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回转头看了一下,和坤和乌尔泰等人已经走到戏园门口了,站在门外,也正好向里看了一眼。
福康安全身忽地微微一震,乌尔泰怨毒的眼神与和坤阴冷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一颗心立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一个是当朝权相,一个是新君亲信,无论他们想要对付什么人,都至少会有几十种方法可以叫人万劫不复,而崔咏荷却把他们得罪得这样彻底。
台上已经开始重新演戏,可是所有的唱念做打,都不能再吸引福康安——分一毫,心像是在不断地下坠,直沉往无尽的地狱之中。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崔咏荷眼睛望着戏台,但事实上根本什么也没有看见,强烈的愤怒仍未平息。
〃嘉亲王一向不喜欢我,而和坤,我以前曾在皇上面前说过他是国贼禄鬼,所以他也一直对我怀恨在心。〃福康安的话有些苦涩,〃其实,你根本不必为了我而……〃声音愕然而止,福康安怔怔地望着崔咏荷脸上徐徐滑落的泪花。
崔咏荷猛然转头看着他,全身剧烈地擅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为什么,你又要忍受这样的羞辱?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倔犟如她,即使受了万般委屈也不肯示弱于人前,但这一次,却为他所受的侮辱而激愤之至,心痛至此。
福康安陡然一阵激动,猛然把崔咏荷抱人怀中,紧紧搂住她正不住颤抖的身体,只能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崔咏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不断落下来,染湿了福康安的肩膀,〃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我知道我其实帮不了你,这样反而会给你惹麻烦。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知道受这样的羞辱,你比死还难过,而我,宁死也不愿看到你受这等侮辱。无论如何,我不能忍受,不能看你受小人之辱而当做不知道,我不能忍受,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们。〃崔咏荷双手环抱福康安的身体,用力地搂紧,似要确定他真的存在,不会被伤害,不会被夺走,似要努力地用自己纤柔的身体,并不强大的双手,就这样永远地抱紧他,保护他,不再受人羞辱和伤害。很丢脸地在他肩头放声痛苦,无法控制地渲泄着这无端涌上心头的酸楚悲凉。
福康安无声地用尽全身之力抱紧他,似想将两个身体就此融合,再不分离,可心头悲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世事无情,宦海险恶,到底又有什么方法对抗这无情的命运?
前几日,在寿宴之上,崔咏荷已得罪了许多官员,今天,又把天下两个最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给惹得怨毒至深,不知会引来多少后患,而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为了不忍他受辱,为了不愿他孤寂,为他不平,为他悲愤,所以不顾一切,无惧生死。
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一旦结怨,后患无穷。
可是,他能怎么办?如今傅家自顾尚且无力,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保护这怀中的人儿,不受伤害,不遭危难?
8
〃韵柔,你怎么了?〃崔咏荷惊痛至极,一把拉住韵柔,惊慌地看向她浮肿的脸。
〃没什么。〃韵柔淡淡地笑笑。
〃是娘打了你吗?〃崔咏荷又惊又怒,〃她已经知道我和福康安出去了。〃 〃方才嘉亲王府的总管到这里来发了一通脾气,老爷夫人都吓坏了。〃韵柔的神情仍是淡淡的。
崔咏荷并没有恐惧,只是没想到报复来得这么快。而现在,她更加在意的是韵柔的伤,〃韵柔,你走吧。你只是我乳娘的女儿,自小和我做伴至今,并不曾签卖身契,你随时可以走,再留下来,爹娘不知会怎么拿你出气。〃韵柔失笑,〃这个时候,你以为赶得走我吗?我还盼着你嫁入相府,将来帮我找个有钱有势的夫婿呢。〃听她这般说笑自如,崔咏荷只觉得一阵悲凉,想再劝她,又素来知她性子,断然是劝不动的,只得拖了她要往前厅去,〃我们去找爹娘,我不会再让他们打你了。〃韵柔挣扎不脱,身不由己地被拉得跟着她走。
一到前厅,就见崔名亭夫妇神情肃然,站在厅前,厅外正燃着一堆火,火焰里明明白白是一大堆的书。
崔永荷微微一怔,韵柔已在旁边说:〃我正要告诉你,方才夫人命人把荷心楼所有的书都找出来要烧掉,我就是阻拦的时候被打的。〃说话的时候,韵柔的心也跳得飞快,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崔咏荷对书的珍爱了,生恐崔咏荷会当即发作起来。
崔夫人已看到二人来到,〃就是这些邪书把你看得入了魔,什么天理人伦都不顾了,不但忤逆爹娘,还到处惹祸,一把火烧了它们,也断了你的邪根。〃崔咏荷出奇地没有生气,微微仰起头,望向站在大厅台阶上的父母,〃爹,娘,你们就算把这些书都烧掉了也没用。书中的道理早就在这里了。〃轻轻抬手,按了按心口,〃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烧不掉。〃 〃我们以前太纵容你了,以后不会再由着你这样任性妄为。〃崔名亭脸色无比阴沉,〃我们明天就上门向傅家退亲,你以后不得与他来往。〃 〃不行!〃崔咏荷失声地叫出来。
〃你以往不是老喊着不嫁福康安,天天叫着要退婚吗?〃崔夫人急切地说,〃现在,不是如了你的意吗?你就别再胡闹了,你知不知道这次得罪的人是谁,如果不立刻同傅府退婚,他的气是不会消的,就是这样,还不知道他是否会饶过我们呢。〃 〃可是爹……〃崔咏荷还想力争。
〃闭嘴!〃崔名亭冷着脸一声厉喝,〃这种事自有爹娘做主,轮不到你来多话!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出府门一步,给我立刻回荷心楼去。〃崔咏荷定定地看了看自己的父母,苍白着脸,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拉着韵柔一起走了。
崔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叹息,〃这个孩子,小时候多么乖巧听话,自从和傅家定了亲,就变了个样,全都是傅家害的。〃她显然一点也没记起,这么多年来,崔家的荣耀显贵是怎么来的。
崔名亭神色更加沉郁,〃吩咐下去,守住所有门户,绝不可以让小姐出府一步。〃 。lyt99。。lyt99。。lyt99。披头散发,穿着单薄且破烂脏肮的衣服,在夜晚奔跑,绝不是一位大家闺家、闺阁千金该做的事,不过,崔咏荷根本也顾不得自己此刻到底有多狼狈了。
幸亏她自十二岁以后,就努力地做个野女孩来打击福康安,所以爬树的本领超人一等,才能在各处府门都被守住的情况下从树梢上翻墙出来。
虽然生平第一次摸黑爬树,衣服被勾破弄脏,手脚也有不少划伤,但飞速奔跑的她,却不曾感觉到疼痛,也没有注意自己的衣衫不整。
明天爹就要去退婚了,一定要先找到福康安,要他坚决不能答应。
一定要……
迅急的奔跑令她猛烈地喘息,但不远处傅府大门前的灯光,已然清晰人眼。
远远地,看着一顶四抬轿子正往府门去,跟在轿旁的人身形十分眼熟,正是一直随侍福康安的王吉保,即然如此,那轿里的人……
崔咏荷猛地力量倍增,奔跑的速度加快,扬手高叫:〃福康安!〃轿子立时停下,王吉保在旁一伸手,把轿帘掀开了。
崔咏荷与轿子的距离也只剩下十几步,但是飞奔的她,忽然停住,再也没有移动一步,脸上那灿然至极的笑容也在这一刻僵住。
灯光下,眼前的轿帘徐徐上升,就此打开了九重地狱的门户,让人看见最不敢面对的噩梦。
轿里的人正是福康安,只是他的眼神冰冷的比之陌生人还不如,他坐在轿子里,甚至没有动上一动。更重要的是,轿内还有一个人,一个即使是在黯淡灯光里,也叫人眼前一亮的女子。
轿子的空间极小,轿中的女子就直接坐在福康安的身上,红艳纱衣,乌发轻垂,明珠翠铛,眉眼如画。她低垂着头,整个人都紧贴在福康安身上,轻柔的发拂在福康安肩头,似正垂头与他窃窃耳语,姿态亲密得惊人。
崔咏荷双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了,再也不能动弹一下,双眸似中了妖咒一般,只能直直地望着轿子,眼睛睁得极大,脑中却一片混乱,根本不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
刚刚像花一般绽开的笑容还挂在她脸上,就这样,突然一下子僵住了,这僵木的笑颜,竟比任何悲号怒泣更令人心头震憾。
只是福康安的眼神依旧冷漠如冰,甚至还带点厌恶,〃你来做什么?〃崔咏荷嘴唇颤抖了一下,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福康安身上的女子慵懒地笑了一笑,自有无尽的妩媚风情,上上下下打量了崔咏荷一番,〃她就是三爷未来的妻子吗?这副脏野样子,太丢三爷的脸面了。〃崔咏荷木然地望向她,这女子穿一身红衣,却不觉半点俗气,反明艳照人,珠光莹莹,美服灿灿,容华烁烁,姿态纤纤。而自己,衣衫破乱,披头散发,相形之下,不是黯然失色,而是根本连颜色都没有了。
〃不但粗野放肆,而且还到处闯祸。〃福康安的声音里有怒有怨却无情,〃不知给我结下了多少仇家。你现在还跑来做什么?是不是一定要拉着我,打到嘉亲王府,惹上杀身之祸,你才满意?〃崔咏荷身体颤抖直如秋风中的落叶,眼睛直直地盯着福康安,却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拼命地咬着唇。红色的血,在夜色里也显得有些黯淡地化为一缕淡淡的红线,自她唇上滑落下来。
王吉保脸露不忍之色,红衣女轻轻地低呼了一声,福康安却根本连正眼也没有看她一下,放下了轿帘,〃走!〃没有人再看向她,轿子立刻被抬进了傅府黑洞洞的大门内,沉重的府门随即关上,隔住了她凄绝的视线。
崔咏荷不知道的只是轿子才一进府门,转过门旁,就立刻停下,轿夫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红衣女轻轻自轿中走出来,可是福康安却一下也没有动。
他已经用所有的精神、全部的意志来控制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使自己不至于会忍不住冲出去,抱住崔咏荷在夜风中无助颤抖的身体。以至于现在,整个身体仍处于麻木紧绷的状态,甚至连下轿的动作也无法完成。
王吉保小心地凑近,见高高掀起的轿帘的暗影里,福康安脸上有一种比死更凄惨的表情,一阵悲凉,低声道:〃三爷!〃福康安微微闭上眼,〃她还在外头吗?〃王吉保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敢再说话。
。lyt99。。lyt99。。lyt99。崔咏荷一直静静地站在夜风中,过度的震惊使她甚至无法流露出悲哀的表情,一直睁大的双眼,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只是怔怔地站立着,凝望着傅府,无情紧闭的大门,门前高挂的那随风摆动、忽明忽暗的灯笼。
本能地双手抱胸,想要在这寒冷的夜风中寻找一缕温暖,却觉整个身体如同浸在冰水里一般再也没有丝毫热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