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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呎外,他的妻子站在雪堆中正脱下另一只鞋,将之丢过来打中他的手臂。
「妳该死的究竟在做什么?」他一脚踩到她拋在地上的外套而往前扑倒。他的手前面落下一只长袜,他跪坐起来,另一只袜子又落在他面前。
「住手!」他吼道,并愕然望着她脱下湿透的长裙。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她喊着:「妳的头脑到哪儿去了,女人?」
她掀住她的衬裙并避开他。他在雪上滑了一跤,然后一个裂帛声,她已跨出那破了的衣物。他试着抓她,却又在诅咒中滑了一跤。
有哪个理智的人会在快冻死的时候把自己剥个精光的?上帝,她不是理性的人类,她是个女巫。这是某种仪式吗?他摇头甩掉雪花,该死的她!
他在逐渐加深的积雪中前进。「站好别动!」
她转身朝他甜甜地微笑,彷佛这是个游戏似的。然后她一丝不挂地走开,破烂的衬衣拖在一只光裸的手臂后面。
「小苏格兰!我命令妳下来!」他又滑倒一次,但她开口说话却使他松了一口气,而且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巳经错乱了。
「夫人阁下要去见王子,骄纵、颐指气使的王子。我丈夫亚力求的。」她强调似地一点头。
亚力试着抓住她未果。
「他还说了他什么?噢,对了!他很臃肿痴肥。」她摇摇头。「亚力不肥,他很专制。」她举起一只手指到唇边,小声说道:「亚力是非常非常专制的,但是说回迷信的王子!他一个到巴黎去,你知道,我得去把他从拿破仑那儿救回来,那他才不会砍我们的头。亚力需要他的老灰头的。」
亚力慢慢朝她走去。
她把衬裙丢给他。「拿去,接着!」
他矮身一避并扑向她,两人一块儿倒在雪堆里,她压在他下面猛踢着。
「不!不!我是个好女巫!」她视而不见地望穿他,呼吸急促凌乱。她的光脚打中他的头侧。
「该死!」他紧抓住她踢个不停的脚。
「我在烧!别烧我!火!我的皮肤着火了!他们在烧我,亚力!救救我!」她蠕动着想挣开,用另一只脚踢他。「救我,救我,求你别让他们烧我。」她大声的喘息变成啜泣。
「妳这小白痴!妳会冻死的!」
「不会冻死。着火,火」
「别动!」他以自己的身体钉住她。「妳没着火!」她一径在他下面扭动着,然后就像她的啜泣开始得那么突然,她变得静止不动。
他摇着她。「醒来!」
她动也不动地任他摆布,皮肤冰冷。
「小苏格兰!醒来!」他紧抱住她并摇晃她。「是我,是亚力。」
她没动。
「妳的亚力。」他柔声说道,又摇她。
还是没反应。他将脸颊贴在她光裸的胸口,冷得像冰一样。他屏息倾听任何心跳的声音,却只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什么也没有。他闭眼集中心神,寻找任何生命的迹象。
缓慢、浅促的一拍,还有一丝他祈祷是呼吸的气息。
他笨拙地爬向她的衣服,即将麻痹的手臂挟着他的公爵夫人。积雪愈来愈深、愈安静,就像他冻僵的妻子般诡异而骇人。
他猜想着她会不会死,而他也一样。
他挥开这个念头。一个公爵绝不会因在雪中迷路而死的,至少不是贝尔摩公爵和他的公爵夫人。他拾起她的破衬裙用力抖一抖,然后挣扎着为她穿上并拉拢。
接下来是她的湿长衫。他将之由她的头套下去,费劲地替她穿好。她吸饱水的头发就像是一团褐色的冰,她的皮肤也开始泛青了。他把皮斗篷自雪里扯出来裹住娇小的她,结果自己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接着他突然想到不知何时她已不再颤抖,而直觉告诉他那并非好事。
他双手颤抖地抱着她回头找她的鞋袜。在雪中挖出冻硬的袜子并为她穿上后,他又拚命找着她的鞋,彷佛那鞋代表着他们生还的机会似的。他必须找到它他必须必须他一面诅咒着一面挖着积雪,终于摸到埋在下面的鞋。他倒掉里面的雪,按摩她僵冷的脚再将之套入冻硬的皮鞋内。他拉开斗篷,俯视着她寂然的脸庞。
「别死,妳不能死。妳是贝尔摩公爵夫人,妳听见我的话了没?妳不会死。」他抱着她挣扎着站起来,沿着大路走去。
亚力奋力爬上一座雪深及腰的小丘,他的牙关打架、浑身颤抖,但涉雪前进却使他汗如雨下,而遇冷在他头上、双臂及背后结成冰的汗水只使他感觉更冷。
他真想大叫,但他是个公爵,而身为公爵是不能也不需要显示情绪的。
疾风依然有若一道道冰寒的长鞭,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事物都冷──甚至是他父亲严厉、冰冷的声音。
「你是继承人,亚力。」他父亲这么说。「有一天你将成为贝尔摩公爵,而贝尔摩公爵是绝不哭的。你不需要任何人,明白了吗?一个贝尔摩公爵是不笑的,只有那些软弱的傻瓜才有情绪。你是贝尔摩家的一份子,而贝尔摩家绝没有傻瓜。你是贝尔摩家的人贝尔摩」
亚力突然全身僵直,那在他脑中回响的、冰冷的声音使他感觉彷佛他严苛的父亲还在他眼前似的。他睁开眼睛,眼前却只有一片白茫茫。又开始下雪了。
他的胸口突然一紧,头部作疼。他累了,比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累,但他却不能──不会──睡觉或停下来。
疲惫至极的他脚下一滑,便滑下另一面斜坡。一直到坡底停住后,他还是抱着他的妻子。他颤巍巍地吸口气并合上眼睛,头歪向一边,向疲惫与大自然屈服了。
一声遥远的铃声刺穿他仅存的意识。「这里,」他无力地喃喃道。「贝尔摩我们在这里。」他必须睁开眼睛,但它们沉重而冰冷。,他想吞咽却找不到力气,连他的喉咙都是干冷的。
他又听见了铃声、牛哞叫的声音和其它模糊得令他以为只是出自他的想象的声音。他试着抬起沉重的头,却感觉不到他头部的肌肉。他没法移动。
他们就要死了──贝尔摩公爵和公爵夫人,冻死在不知名的荒野。
大脑深处的某一部分在抗拒着这不可避免的结果,拒绝放弃。如果他放弃了,那么他并不比当年在他父亲冰冷、不留情的眼中根本不够格作贝尔摩公爵的孩子强到哪儿去。
他设法移动头,张嘴咬了一口雪,任其溶化并流下他干涩的喉咙。以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他抬起沉重无比的头,命令他的眼睛睁开。
什么都没有,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白。
他再度觉得听见牛铃声,于是深吸口气又摇摇头。然后他看见了──一幢老旧的小客栈的窄窗流泻而出的金黄色灯光。
「上帝,小苏格兰,是客栈」他抱紧她朝客栈的方向爬了几呎,然后挣扎着跪坐起来,却又趴倒在她身上。
她呻吟起来──虚弱、气若游丝的呻吟,但终究是货真价实的呻吟。
「我们找到客栈了,快醒来!天杀的,老婆,快醒来!」
他一膝着地的撑起身子,抱紧了她设法站起来。
他颠踬地缓缓前进,沉重的鼻息在他的面前形成一团团白雾,支持他麻痹的肢体前进的是某种他也不明白的力量。
他的肩头撞向坚固的门,它还是关着。他模糊地听见屋内的谈笑与音乐声,遂勉力抬起一脚踢开门,带着一身雪跌跌撞撞地进入突然一片岑寂的客栈。「帮帮我们,」他一径盯着石砌的大壁炉内熊熊的火。「冷火我的妻子」
紧抱着喜儿的亚力一感觉到温暖双膝立刻落地,在崩溃前嘶声说道:「妳是贝尔摩公爵夫人,妳不会死。」
一双强壮的手抓住他的肩膀。「稳住,我扶住你了。」声音是喑哑低沉的。
有人要抱走他怀中的小苏格兰,但他拒绝放开。「不!我得使她温暖,火」
「让开,我来照料他们。」那喑哑的声音说道,那双手停止将他妻子拉开,接着声音的主人又说道:「再去拿几条毯子,把楼上的火生起来。」
亚力听到匆忙来去的脚步声、楼梯板的吱轧声和楼上的开门、关门声,接着他感觉自己被某个硕大的身躯举起来,火焰的热力迎面袭来,几令他无法呼吸,但他知道那正是她所需要的。他将她又抱紧了些。
「这里,坐下来。你得让我照顾她。」
「不!」
「镇静点,阁下。」
冰封的皮斗篷自他的身上被取走,代之以一条温暖的厚毛毯。「别管我,她才需要取暖。」
「那你得放开她才成哪,最好先脱下她身上的湿衣服。」
亚力朝那声音望去,模糊的视野陡然清晰起来,眼前是个鼻大如马铃薯、鲜黄色鬃发直披肩际的魁梧大汉,而且他正以精明的灰眼打量着他。亚力的牙关开始格格作响并且全身一阵颤抖。「我──我会做。」
那人怀疑地瞄着他。「你上得了楼吗?」
亚力点点头试着站起来,却又颓然坐了回去。
那人抓住他的肩。「还是我来帮你吧。」他撑着亚力走上摇摇欲坠的陡梯。「小心你的头。」说着他低头避开上面的横梁。「到了。」他打开嘎吱作响的木门。
房间虽小,但床对面的壁炉倒使室内十分温暖。亚力的思考能力迅速恢复,还有他麻痹的四肢知觉也是。他在壁炉前跪下,让毛毯从他身上落下,把他的妻子放在毯上后,才笨拙地脱下他的手套。「找个女仆和医生来。」
「这里没有女人也没医生。」
「天杀的。」亚力抽开他妻子身上冰封的外套。「她需要帮助。」他听见自己声音中的挫折。
「先脱下她的湿衣服。来,我来帮忙。」
「不!我自己来,单独的。」他俯视只裹着一条薄毛毯的她。「还有毛毯吗?」他用自己的盖住她。
门戛然而开,一个留白胡子的矮子捧着一叠羊毛毯进来,走到喜儿旁边放下它们,目光警觉而奇异。接着他便又走出去了。
亚力把喜儿移到那叠毯子上,然后又走到床边扯下床单。
巨人打量着他,说道:「你得脱下身上的衣服才成。」
「我妻子先。」亚力抓住干草床垫想把它拉下来,但针刺似的双手却使不上力。巨人过来帮忙把床垫挪到火边,嘴里喃喃叨念着什么顽固的英国人。安置好喜儿后,他望着她雪白的脸,对盖住他的另一条毯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挣扎着动手要脱下她湿透的衣服。接着他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眼神凌厉地望向仍站在一旁的巨人。「我自己就行了,她是我老婆。」
巨人又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走向门口。为自己笨拙的双手深感挫折的亚力瞪着喜儿湿透的长衫,然后抓住衣襟将之一撕为二。
那人在门口回过头来。「我会给你提壶水在火上热着,你会需要热水的。」
亚力抬起头,只简单地点个头。门合上后,他撕开喜儿身上其它的衣物,再连同袜子一起剥下她的鞋。然后他连忙用几层羊毛毯把她裹起来,只匆勿一瞥她微微泛青的皮肤。他站在那儿,内心充满彷徨无助之感。自从这女巫突如其来地进入他的生活开始,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没有一件事是对劲的。
看着裹在层层毛毯中生死未卜的她,他心头一阵揪紧似的痛楚,而某种预感告诉他此后事情再也不会一样了。这念头既无助于他心灵的平静,更无法纾解那种陌生的、不堪一击的感觉。
他弯身想拉掉靴子。那黄发巨人提着一个冒着蒸气的壶走进来,亚力抬眼与他四目相接,那人却自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在那紧张的一刻,没有人动。亚力突然意会他们处境的危险,若是在捱过酷寒后却在温暖舒服的客栈内被谋杀,岂非一大讽刺?
一双灰眼几乎像在刺探他的思绪似地打量着他,接着那人掉开目光在亚力身旁蹲下,用刀子划开他长靴的侧面。亚力这才放松下来。
先前那个侏儒捧着一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