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忽然觉得有些冷。
又过了一会,十几个人跑动的声音再次在楼道里响起来。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一鼓作气跑到楼梯边往下望。那些人,拎着小斧头,正匆忙地往外跑。
冰冷的斧刃上滴落的鲜血,洒在水泥的楼梯上,一点一点,浓艳让人要呕吐出来。
“他们跑了。”我说。污水退散的速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连一分钟都不到,刚才在整栋楼里叫嚣的声音已经消失得如同不曾存在过。
那个男生只是呆了片刻,立即快速地往楼下赶。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犹豫了一下,站在楼梯上没有动。我不想,也不忍心,看电影里虚拟的场景出现在现实里。
那一屋的鲜血淋漓,我无法去面对。况且,那还是我的同学,在十几分钟前还鲜活的生命。也许我们曾见过,也许我们还说过话,还曾对着彼此微笑。
不过只是十几分钟,而已。
楼里再次想起纷乱的脚步,一些声音在叫着:
“快!快!往这边……”
“我去叫老师!”
“还是直接打110吧!”
“……先去门口的门诊!”
“……”
“……”
我跑到栏杆边,体育特招生正背着个人往外跑。那个人的头斜斜地搭在他的肩上,原本用来搭在他身上的床单滑下来,那一身的血,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是红的。我掩住了嘴,不是想吐,只是怕自己尖叫出来。
血,像一条线,从楼门口一直拉到大院门口,再向外延伸。
最后消失在门后。跟那群人退走时完全相同的路线。
我又站了一会,楼下又跑上个人,急急地对我说:“知不知道老保住哪栋?”
“老保”是我们保卫科的科长,我们一向这样简称。我茫然地摇头,他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今天会出这样的事。明明就快可以回家了。”
我继续茫然地点头。是啊,只要再等几个小时……
“我再去问问其他人。不过今天本来就没几个人了。唉。”他转身又要下楼。
我拉住他,问:“那个人……怎么样?”
他摇摇头:“被砍得很伤,但还活着。现在送到外面的门诊先急救,再等市里面的救护车来。”
还活着……我松了口气,怔怔地看他跑下去。
又呆了一会,慢慢地跟着下楼。楼里似乎已经全空了,只在三楼看到一个人,紧张地收拾着行李,马上就要走。又下了一层,几乎所有的寝室门都被强行踢开了,静悄悄地敞着,空荡荡的更显得幽静。我慢慢地一间间看过去,地上错落地有着血的印记。在靠近东边楼梯的那间,房门被踢得歪在一边,门口的血迹是淋漓地洒上去的,一大片湿润而鲜红,我停住了脚步。脑子里空白得装不下任何东西,满眼都是红。深的,浅的,点点,片片,已干的,还湿的。
一直没有安静下来的楼梯上又响了起来。老保匆匆忙忙地跟着个同学跑上来,我站到一边,让出楼梯口来。
“就是这里。”那个同学站在门前那片血的边缘,指着房里说。
老保只往里面望了一眼,就紧皱起眉头。“怎么会出这种事?”他问,十分疑惑。
没有人回答。
到目前为止,这是所有人的疑惑。
“现在人呢?”
“送到校门口的门诊部了。”
老保又匆匆扫了眼旁边的我,说:“这里的一切,都不要碰。等警察过来。”说完,又风一样地刮下楼去。
我赶紧跟着他下去。他的出现,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跟在旁边总没有错。
跑动中,我看到老保腰间别着的枪套。那是把老式的五四式手枪。会给他配枪,也确实说明了我们治安的环境有多不值得乐观。
我们都知道老保有枪,但每次看到都觉得它又老又旧,而且还有点锈,拿来显示“这是保卫科长”的功用远比它实际的功用大。可是现在,我们的安全感来自老保,而老保的显然来自它。
跟着老保延着血线跑到宿舍区前面的篮球场,我就停住了。我只是不敢再呆在宿舍楼里,老保现在去缉凶,一样很危险。
出了这样大的事,学校里还是一个人都看不到。教师宿舍区里也是静悄悄的,很多老师也早就回乡准备过年了。我不敢出校门,那群人也许还在学校周围徘徊;也不敢回宿舍收拾东西,于是只能在球场边坐下。也许能等到事情了结。也许能等到老爸来接我。
只要等待。让心中盘踞的胆怯找到一个依附的对象。
我再一次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是个如何怯懦的胆小鬼。
我对事情的原由丝毫没有好奇心。本来这周围的环境就很乱,会惹上杀身之祸,可见那位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慢慢回想着整个事件的发生经过,等待如果警察过来问话,也能仔细描述出来。
还有什么电影,比我亲历的这次更惊险刺激惊心动魄?相信那些年轻的砍手们一样是看多了黑帮片的关系。自以为黑社会英雄式地砍人,手起刀落,豪气冲天。
后来看《蛊惑仔》,我投入而专注。我十分了解了他们在砍杀的那一刻的心情。激动的又惶惑的,像精神的鸦片,带来足以抑制心跳的快感。在呼吸艰难中拼命得到呼吸的感觉,是毫无阻碍地呼吸时所不能比拟的。这就是他们在生命边缘行走所要得到的刺激。
那部电影的整个系列,我都认真看过。事实上,却是十分讨厌。
没有出校门,果然是明智之举。
老保跑出去没多久,我便听到了一声炸响。像过年的鞭炮提前点燃了,“啪”地一声,却比鞭炮更响亮凌厉!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腿却微微地开始发抖。
那是老保的枪。常常被我们拿来取笑的老手枪。
又等了一会,第二枪、第三枪陆续响起,我拔腿就往校门跑。也许这也就是平生唯一的一次目睹真枪实弹,枪林弹雨。男人对惊险的兴趣冒险的激情战胜了理智和胆怯。不顾一切地想去看看,哪怕脚步颤抖得漂浮。
跑到门口的时候,其实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老保像所有影片中的英雄一样,一条手臂举得笔直,那把出鞘的老枪指着不远处几个伏倒的人影。
老保粗声粗气地破骂了几句,吼得一条马路都听得到。被枪声吓破了胆的少年砍手们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手举得高高的,如同老式影片中常常出现的投降样本。
老保的枪都是冲天开的,没有人受伤。
但我的同学,却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体育特招生把血淋淋的他送进急症室的时候,那伙人还零星地聚在学校的四周。听说人还没死,再次集结起来,手持利斧明目张胆地冲进简陋的门诊部,医生和护士都不敢上前阻拦。众目睽睽下,血案又一次重演。这一次,是确定人真的死了才走的。
老保赶来的时候他们正跑出门诊作鸟兽散。鸣枪示警,吓倒的只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孩子。真正的大头,早就跑远了。
警察来了,在一切都已结束的时候。
人死了。杀人了。枪响了。
都在,花一样美丽的年纪。
几个不足十六岁的少年,被粗暴地压上警车。那张曾在我眼前晃动的嚣张地笑着的脸,也在里面。他用来恐吓的斧头,早在跑出门诊的时候就被慌张地甩在一边。亲手参与了杀人,他也是会慌的。
都还是孩子。
老爸来的时候,看到警车堆在校门口,我被警察问话,吓了一大跳。我对他微笑,差点流下泪来。
还能活着看到他,我对上天充满感激。
***
一踏进家门,沈雨浓一脸欣喜地迎上来。我用还在微颤的手握住他的,露出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小雨猪,要不要听故事?”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
王烨老早就在打听我们考试放假的时间。这几天三五不时就打电话过来问我回来没。所以那天我才刚歇下来跟沈雨浓把学校的事情讲完,他就出现在我家门外了。
本来笑嘻嘻地一脸痞相,在看到开门的我时顿时变得疑惑而紧张起来。
“发生什么事?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残?你们学校的伙食差成这样?”
我去了D高后就很少见他,每次他都要跟我念叨一次小心啊小心,切记保重身体,多吃多睡,否则D高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进去是人出来就是人干了。
我摇摇头,实在累得没法再把刚才讲过的事又重复一遍。好在旁边已经有个转播机,当下就接过话要给他做实况转播。我拍拍沈雨浓的肩,拿上换洗的衣服去洗个热乎的澡,去去霉气。
热水浇身,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倦尘土,出得浴室来时外面已是人间四月天。
王烨同学一手握着永不厌倦的可乐罐,一脸凝重地看着我,小雨捧着个热气氤氲的茶杯,表情也是说不出的严肃。我在这两张脸上来回扫了几次,眉尖微跳,脚步不停,浴巾擦着头发,回房穿衣。
在那两张脸背后,我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暗藏的欣喜,是那种期待了一百年,终于找到了机会和理由得偿所愿的暗喜。
这两个人!
等我再回到客厅时,两个声音果然同时叫:
“哥……”
“烟轻……”
“不!”我大叫,死命摇头,“不不不。”
“你都还没听我说完。”沈雨浓委屈地说。
“不用说了,我不会转校的。”回来的路上,老爸也是这样认真地严肃了很久,跟我提起了同样的话题,我也拒绝了。
“为什么?你吃饱撑的?呆在那种鬼地方有什么意思?”王烨撇撇嘴,不甚赞同地将手里的罐子放在一边。“即使L高不行,转回二中也好啊,里面的人头我都熟,绝对罩得住。”
“又不是要开场子,我是去读书的,要你这么罩得住干吗?”我冷冷地回他一句,他的脸色一黯,挣扎地要再说什么,忍住了。
“哥,你们学校这么恐怖!转吧。”沈雨浓不死心,还要劝。
“这是意外,懂吗?”我接过玲姨端来的老火汤,道声谢,细细品了口,真香!“百十年一遇,给我碰上了而已。连我们老保都说没见过。你当这种事天天有啊?否则哪来这么高的升学率?”
他给我一堵,没话说了,又看向王烨,可乐王意会,立即又要接茬上。我瞟他一眼,说:“吃饭!我肚子饿了。别说让我倒胃口的话。”
都不敢作声了,乖乖上饭桌。
其实我对王烨的出现,心里是觉得庆幸和轻松的,似乎有他在前面顶着,什么危险都被隔开了一层。
对暴力的敬畏和厌恶,使我既不能像王烨之流全情投入,又做不到完全正义的清白的标准。只能站在中间,左右摇摆。
我知道对他而言,我是特别的朋友。他的那么多朋友里,不是人人都可以让他用身体来挡刀的,但如果是为我,他一定会愿意。
我就是这样笃定。
那天夜里我将他送出家门,沿着大院外的小巷往外走。昏黄的路灯下我们闲闲地散步。直到快到巷口,他转过头来,说:“就到这里吧。我这几天有事,下个星期再来。”
我想了一下才说:“除夕要不要过来我家吃饭?”
“不了。我爸说了今年要全家一起吃顿团圆饭。跟阿姨一起。”因为跟后妈处得不好,他已经有几年除夕是在外面晃的了,现在这样说的他,显得成熟了。
我无声地点点头,他重重地拍在我肩上:“别什么都漫不经心的,说过多少次,好好保重自己。你们学校那块,我早就有耳闻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别让大家担心。”
我裂个嘴一笑,安抚地也拍拍他的肩。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