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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兄弟斩杀。
新朝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听闻十万官兵一战而溃,引兵往宛城撤退。刘縯带兵乘胜追击,在淯阳追上严、陈之军,斩敌三千余人,严尤、陈茂弃军而逃,汉军乘胜北上,包围了南阳郡都宛城。
短短一个月,汉军重新将局势扭转。沘水、淯阳大捷后,汉军军威大震,前来投军的人数也越来越多,竟然在短期内迅速扩充至十几万人。
我一方面替刘家兄弟由衷感到高兴,一方面又隐隐不安。绿林军那帮人不能共患难,同样也不大能同富贵,吃败仗的时候他们只想尽快落跑,如今打胜仗了,只怕会更想着如何瓜分权利。
我的伤早就痊愈了,这段时间留守后方,每日坚持不懈地做着康复锻炼,体能训练贵在持之以恒,现在的身体已经满十九岁了,骨骼发育都达到了一定的标准,一旦中断基础练习,柔韧和反应能力会随之减弱。
这个道理,我在高中毕业时就已经深刻体会过了。
养病期间刘伯姬瞧我练跆拳道十分有意思,便心痒痒地想模仿几招,可她年纪偏大了些,已经错过了最佳练习跆拳道的生长发育阶段。不过我也不想太扫她的兴,就把太极一章的内容简单地挑了几招教她,也不过就是摆摆空架子,她倒学得不亦乐乎,惹得刘黄也动了心。
她们两姊妹经常会嘻嘻哈哈地扭打试招,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纯粹是胡闹玩耍,可每当看到她们脸上绽放的纯真笑容,我便会感到一阵欣慰。
至少,最痛苦的时刻已经熬过去了,笼罩天空的阴霾正在逐渐消散。
笑,远比哭要难!
我愉悦地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井里打起来的水有些冰手,冻得十指通红,从来没生过冻疮的我,去年冬天破天荒地在左手小指上肿起了一个大包。
把井水倒进大木盆里,我甩掉帛屐,脱去白袜,卷高裤腿,奋然跳入盆中。刘黄、刘伯姬加上我,三个人的换洗衣裳在盆里堆得老高。我卖力地踩湿衣物,虽然双脚被冻得有些发麻,却依然快乐地哼着快节奏的歌,腰肢柔软摇摆,跳起了跆拳舞。
正半眯着眼自得其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刘縯带着一大帮人正穿过后院往这边走来,原是往前堂去的,经过井边时半途却折了道,反向我走来。
他蹙着眉上上下下打量我几眼,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抬脚从盆里跨了出来。
他全然不顾身后众人异样的目光,遽然弯腰,一把抄住我的左脚。
“哎!”我失去平衡地仰天往后倒。刘縯并不松手,我急忙右脚单跳两下,溅起无数水花,不少水珠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后背撞上一具坚硬而又富有弹性的躯体,淡淡的,带了股奥妙洗衣粉的香气,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及时救了我。我伸手向后一捞,左手搭在刘秀的胳膊上,冲着身前半蹲半跪着的刘縯暗暗龇牙:“大将军,假如不想在你的部下面前出丑,你最好收敛一点。”
这家伙已经由“柱天都部”改称“柱天大将军”,身份与地位拔高了好几个等次。今非昔比,统率十几万人的大将军已完全不能和以前统率千把人的小头目再相提并论。
如今就连王莽也已十分忌惮他的实力,居然开出“封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位上公”的天价要取他的项上人头,长安中官署乃至天下乡亭到处都挂满了刘縯的画像,悬赏捉拿。
还有坊间传闻,说王莽痛恨刘伯升,每日晨起都要拿箭射他的画像泄愤,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许传闻存在夸张的成分,但刘縯的军事才能以及统率全军的领导能力,的确让人觉得他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我要是王莽,也得把他列入头号劲敌,重点防范对象的名单。
经历过最残酷的挫折和磨炼后,刘縯已经完全成熟起来了,气质变得更加沉稳,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慑人的张力,就连一个细小的眼神,也极具杀伤力。
沉默是无言的抗议,刘縯不说话,可一双眼也始终没离开过我。要不是顾忌到他身后一大群的部下隔了大老远地向这边探头探脑,不住观望,我真想飞起一脚,把他直接踹到井里去。
赶在我当真起脚之前,刘秀架着我的胳膊,把我从盆里拎了出来。刘縯配合默契地将帛屐套到我湿漉漉的脚上:“以后别干这些粗活了,我指派两个奴婢过来,也怪我忙昏了头,疏忽了……”
“分什么粗细的,不过就是洗洗刷刷,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阴次伯让你干过这些下人的活吗?瞧你好好的一双手……”刘縯怜惜地执起我的左手,我胳膊一缩,把手藏到袖子里。
当阴丽华的这五年,阴识连厨房都没舍得让我去过一回,家里大大小小的奴仆加起来比主人还多,干这些活哪轮得到我插手?我说的洗洗刷刷,是指在大学住集体宿舍自力更生那会儿的事。
刘縯毫不避讳地替我放下裤管,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起来,特别是他这种并不算太过分的亲昵举动不仅当着众人的面,还在刘秀面前……我困窘地把头撇开,视线晃过那群部将,无意中接触到一双冷冽嘲讽的眼眸,乌瞳黝黑,毫无半分光彩,我的心随着那深沉的目光猛地一沉。
一袭浅灰色襌衣装扮的他夹杂在那些人里头,毫不起眼,乍一看甚至令人有种错觉,那个带了三分小心、三分拘谨、三分怯弱的英俊男子,并非我之前所认识的刘玄。
难道是我眼花了不成?
“虽说已是初春,井水仍是寒气碜人,你也注意些,别落下什么毛病。”
为什么我觉得刘縯越来越像唐僧?他不是应该很忙吗?难道是太久没有跟我干架了,所以非常欠扁?
好不容易送神似的将他们兄弟送走,心里反而因为方才刘玄的古怪表现而惴惴不安起来。
这个看似老实的刘玄,实际上有一套很强的自我生存守则,从他如今的人缘和地位看来,应该混得还不错。虽然……嗯,表现得有点假。
地皇四年二月的某日清晨,当我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琢磨剑招正入迷时,刘嘉突然急匆匆地跑来,二话没说,拖起我就跑。
我当时的感觉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被他一口气拉出府衙,塞进马车。
“搞什么?”为了练剑方便,我穿的是一身素色襜褕,乍一看和一个假小子没啥两样,这副装扮在家穿倒无所谓,可如果出门见人,未免遭人耻笑。“你带我去哪?”
“伯升那倔脾气上来谁都架不住,文叔让我请你去……”
刘嘉在前面驾车,断断续续的话更加使我一头雾水:“他跟谁吵架了?”
“你去了便知!驾——”他把车赶得飞快,无暇分心跟我讲话。凉爽的天气里他背上的襌衣却是渗透了汗水,想是这一路赶回来找我找得甚急。
马车超速行驶,半个小时不到就赶到军营里,刘嘉不由分说地将我拽下马车,一改以往腼腆沉静的性子,仿佛天要塌了。
这是我在汉军扩编后第一次来军营,军中的规模与守备和去年相比,不知道翻了多少倍。负责护营的将士自然认得刘嘉,却少不得用狐疑的眼光不住扫视我。
我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实在很难叫人恭维,汉代男子长得比女人还美的不在少数,男生女貌不出奇。大概是最后认可了我“男人”的身份,士兵们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卖刘嘉的面子顺利放行。
刘秀见到我时,紧绷的神色放松了,长长松了口气,冲刘嘉微一点头,对我说:“你跟我来。”
这一路被刘嘉拽得满头大汗,我嗓子眼都快冒火了。他们一个个跟打哑谜似的,把我弄得晕头转向,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去。”我的脾气也上来了,真把我当牵线木偶啊。
“怎么了?”刘秀沉声问。
刘嘉道:“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明原因。”
刘秀沉吟道:“来不及了。”就伸手过来拉我。我退后一步,他的手落空,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喜欢被人当棋子。”我一字一顿地说。
刘嘉急得满脸通红:“这也是不得已,伯升他……这会儿已去军帐赴宴……”
“绿林军欲立天子!”刘秀突然打断刘嘉的话,直颜面对我。琉璃色的清澈眼眸中卷起惊涛骇浪,一如他的话语,“大哥去阻止他们。”
“天子……皇帝?!”震惊之余,我不禁笑了起来,“为什么要阻止?他们要立天子不是更好?汉军本就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号来推翻篡权的新朝,如今民心思汉,既如此,不如顺水推舟。不是有谶语盛传,说什么‘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么?”
刘秀冷静地看着我,目色中有我难懂的光泽:“你说的在理,然而……他们要的天子可以姓刘,却绝不会是刘伯升!”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骇然失色。怎么忘了这个道理?刘縯太优秀了,这么强有力的将才是王莽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何不同样是绿林军的心腹大患?双方只是面上的合作关系而已,贵族豪强出生的舂陵军原本就和农民百姓出生的绿林军存在截然相反的阶级立场,大家的政治目的不同,会走到一起,不过是为了共同反抗同一个敌人。可是一旦王莽的新朝被推翻,接替他坐天下的皇帝站在哪一边就显得很重要了,因为天子代表的是哪个阶级统治的利益,哪个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绿林军汇集了王常、成丹、王匡等一批厉害角色,他们可都不像是马武那样头脑简单的莽夫,心机和谋算绝对不亚于刘氏宗亲。
“那……现在怎么办?”
“我怕大哥沉不住气,在这个时候和绿林军把关系搞僵的话……”
“那你干吗不拦着他!”我怒吼,“有时间把我叫来,还不如你直接去制止他莽撞行事!”
“他不会听我的。”刘秀笑了一下,有点尴尬,“而且我去也不合适,只会令绿林军那些人起疑,激化矛盾而已。”
我瞪了他一眼:“那还等什么?他现在在哪?”
等我心急火燎地赶到帅帐时,里头的气氛沉闷压抑到了极致。我托着装有酒水的漆尊,低着头装作普通小厮一样给在席的诸位添酒。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虽然我现在的样子离“阴丽华”的标准已相差甚远,可难保不被王常等人识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沉住气一边用木勺舀酒,一边扫视四周。
席上诸位除了刘良、马武等人见过我之外,王常、成丹应该不大会记得我是谁了,毕竟五年多前我还是个不曾及笄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把那时的我和现在的这副装扮联系到一起。刘良算是自己人,不用担心他会拆穿我,我就怕马武那个大嘴巴……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马武,选了靠近刘縯这一侧的宾客服侍,挨席添酒,好容易蹭到刘縯。我在他身侧跪下,他却睁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地住了对面,丝毫没注意我的靠近。
我颔首垂眼,很小声地说:“切勿因小失大。”
他身子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飞快扭头。我不敢久留,连忙起身走向下一席,他尾随的目光如芒在背。
真是个一点都不会掩饰的笨蛋!
我在心里咒骂着,漫不经心地继续添酒,却不料身侧的男子嗤然冷笑:“阴姬好有兴致,屈尊敬酒,这一杯圣公无论如何也得满饮方能回报姑娘厚爱。”
声音细若蚊蝇,但在我听来却不啻为晴天霹雳。我手指一抖,剩下的半勺酒水全泼在了案上。
“伯升意下如何?”一个爽朗的笑声打破沉闷,同时也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拉拢过去。
我斜着眼,余光瞥见刘玄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从容不迫地伸出右手,稳稳托住我手肘:“洒了酒,怪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