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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千百年不知愁苦、悲伤、愤怒是啥滋味,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想恼都恼不起来。
“你先坐下!”他拉着我跪坐,指着那青年道,“这一位是李通——李次元!”
李通一扬眉,眼中的警惕之意终于放下,对我态度友善地笑了笑。
我抢在刘秀向李通介绍我之前张嘴:“我是阴丽华。”若按照刘秀来介绍,估计又会说,此乃新野阴姬云云。
李通轻咳一声,点头含笑:“阴姑娘有礼。”
有礼?这简直就是拿话臊我,这样的见面方式无礼至极,何来的礼?我闷闷地坐下,正奇怪这两个明明应该是仇敌的男人,怎么彼此说话的方式竟这般谦恭斯文?难道说礼仪之邦,就连仇人见面也分外与众不同?
那头的大门被推开,一个人影匆匆跑了进来:“门外有新野邓晨带着家仆喧闹,许是为了刘秀而来……”
奔得近了,方发现屋内情况不对,小婢倒地,垂帘散裂,他呆呆地望着一地狼藉停下脚步,错愕地抬头。
“这……”
“这是阴姑娘。”李通微微一笑,指着那人对我说,“这是我堂弟李轶,李季文。”我撇撇嘴,没答理。
李通也不以为仵,处变不惊地对李轶道:“季文,你打发下人来把这里整理一下,然后请邓公子入府一叙。”
刘秀起身道:“不必叨扰贵府了,秀还有事,需今日赶回新野,迟了恐有误行程。”
“这……”李轶面有难色。
李通的眼眸又冷了下来,气氛一度冷场。我坐在那里眼珠子乱转,不知道他们之间在搞什么,若是要报仇,可他们好像还没闹得撕破脸,可若只是单纯地请刘秀到府上喝酒聊天,连白痴都不会信。
刘秀对他兄弟深深一揖,而后拉起尚在发愣的我,从容地出了房间。
“刘文叔——”李轶追出房间,“今四方扰乱,新室且亡,汉当更兴。南阳宗室,独你刘氏兄弟汎爱容众,可与谋大事。我伯父爱好星历谶记,常告诫我堂兄云,‘刘氏复兴,李氏为辅!’而今我兄弟愿摈弃前嫌,与你共举大事,你为何反退缩躲避?”
刘秀停下穿鞋,默不作声,我顺势回头瞥了一眼。李轶满脸真挚,不似作伪,那李通身披长衣,一边咳嗽一边倚在二门上,虽未追出,却也静静地在期待着刘秀的回答。
我不知道刘秀怎么想,但是李轶的一番话却是深深说进我的心坎里,于是暗中用力扯了扯刘秀的衣袖,提醒他切莫错过良机。
刘秀慢慢直起身,未曾回头,却淡淡地丢下一句话:“既如此,宗卿师当如何?”
李轶神色微变:“我伯父他……”
刘秀回首一笑,笑容儒雅,再度冲着屋内的李氏兄弟一揖:“告辞。”
从李府出来,上了邓晨的马车,虽然邓晨什么都没问,我却终究还是憋不住了。
“既然李轶都这么说了,你为何不答应?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大哥在蔡阳广招门客,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早已昭然若揭,你又何必推诿……”
邓晨一语不发地看着刘秀,神色凝重。
刘秀正襟危坐,从头到脚未见一丝慌张。他扭头瞥向窗外,有那么一瞬,温柔的眸瞳中竟闪现出一种悲悯的神采。
“李通的父亲李守,官居新朝宗卿师,久居长安。李通若是起事,好男儿意气风发,一酬壮志,却可曾想过家中父老、族中姊妹当如何?”
邓晨面色陡变,神情复杂地低下头去。
我猛地一震,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在现代我是独女,身边不乏亲戚朋友,除了父母却没有至亲的兄弟姐妹。到了这里,阴家上下待我极好,可我总有种把自己当成外人对待的感觉。所以,我大概和刘縯、邓晨他们的想法一样,都带了种自私与偏激,只想着顺从局势,反莽建汉,更多地还认为亲身参与其中,享受开元乐趣,会比现在这样枯燥无聊的生活强上百倍。
殊不知刘秀的想法却是如此与众不同,不能说他特立独行,不能说他懦弱无能,他只是……把家人看得更重些罢了。
换而言之,我们这帮人,眼里看到的只有熊熊的造反之焰,心里想到的是扬名立万,万古留名,这样的想法其实很自私。
要造反,对个别人来讲很容易,譬如刘縯,譬如李通,他们手底下门客过千,资产也厚,随便拉上人马就可结伙反了朝廷。可是……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来说,该怎么办?造反后,对于朝廷来说就是反贼,就是叛逆,刘縯他们可以过亡命生涯,风风火火地大干一场,可家中父老妻儿又该如何?
谁无父母,谁无亲人?
我们,竟无一人替他们考虑过!
我当即惭愧地低下头去。少顷,刘秀却轻轻笑了起来:“大势所趋,然我一人可阻否?”
邓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能这般想,姐夫甚感宽慰。蔡少公所谶之语,自有道理,刘秀当为帝!天下刘姓宗室千万,或许这个刘秀不是你刘文叔,然而即使你无此心,世间千万刘秀也会应运而生,非人力能阻,天意如此!”
“哎呀!”我几乎跳了起来,邓晨的一番话提醒了我,“蔡、蔡少公!快……快回去,我要找他!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找他!”
刚才一通乱,竟然把蔡少公忘得个一干二净。
我的回家之路啊,还得靠他给我指点迷津呢!他可是我的希望稻草!
邓晨不明白我大呼小叫地嚷些什么,却仍是命车夫把车驾回晌午吃饭的那处人家,可去后一打听,方知蔡少公早走了。
我大失所望。
“阴姬!”回程的路上,邓晨见我郁郁寡欢,安慰我说,“蔡少公乃当世奇人,可遇而不可求,若是有缘,来日自可再见……”顿了顿,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地追问了句,“你找蔡少公究竟有何要事?我今日见他与你交谈甚欢,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我哭丧着脸,“说了等于没说。”
二十八星宿,我要到哪里去寻那命定的二十八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小孩,毫无线索……
算了!不能太执著,不能……抱太大希望。
我碎碎念地默想,哀怨地一路啃指甲。
1、合谋(1)
从表面看,一切事务都按部就班,生活似乎也没起太大的变化,依旧是一日三餐,清闲无趣。然而仔细观察与体味,会发现其实有些矛盾已经尖锐得无可化解。
我不清楚西汉王莽新朝到底是怎样被颠覆的,这段历史在我可怜的应试教育课本里几乎是零的记忆,对于念理科的我来说,能记住王莽篡权、东汉更替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大事了。若非依稀记得东汉初期有“光武中兴”这个词,恐怕我连光武帝都搞不清楚是哪个朝代的人物。
如今看来真是活该王莽要完蛋,居然连老天爷都不帮他。地皇三年的蝗虫灾情远比邓禹当初预估的还要严重,南阳郡已是民不聊生,转眼入秋,靠地吃饭的百姓却是连一粒粮食也收不起来。
赤眉军越战越勇,王莽讨不到便宜便又派纳言严尤、秩宗将军陈茂自长安发兵,率军攻打绿林军。这场战火直接烧到了南阳,波及甚广。其实绿林军首领坚持固守绿林山,平素也不过攻打竟陵、安陆两个城镇,以抢夺粮食运回绿林山,除此之外,绿林山上的百姓仍是平静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靠山吃山,很少与外人联络。
王莽征剿得越凶,南阳百姓越是受苦,可偏偏今年南阳郡天灾,绿林山上竟发生了疫疾,起义百姓死了大半。被逼无奈之下,在山上蹲了四五年之久的绿林军终于开始转移阵地了,兵分两路向外转移。就目前局势来看,一路南下渡过汉水,转到南郡一带活动,另一路北上进入南阳。为示区别,外人把前者称为下江兵,后者称为新市兵。
盯着那卷竹简看了足足有十分钟,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虽说绿林军损伤过半,看似伤了元气,还被迫腾出了老窝,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固守在山上吃老本,占据有利地形,易守难攻固然是好事,然而时间久了,不思进取,终于一潭死水。如今潜龙脱困而出,死水成了活水,依我看,王莽这一仗虽胜犹败,他痛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南阳……舂陵国,汉武帝时舂陵侯的封邑,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个秋季?
作为刘买的后人,南阳郡内数以万计的大小刘氏宗亲们,面对此情此景,又会怎么行动呢?
搁下竹简,突然觉得有些心烦,阴识虽然去了长安,可平素我要的那些情报却仍是通过阴兴之手,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我手上。
“二公子已经回去了么?”
胭脂正在整理床榻,准备伺候我安寝,听到这话,忙回道:“应是去了邓公子那里,奴婢听说邓公子邀二公子抵足长谈。”
“抵足长谈?”邓晨和阴兴?他们两个有什么事情非得夜里不睡觉,抵足长谈?
眼皮“突突”直跳,我隐约想到了什么,可一时却又说不清楚。打发胭脂出去后,我躺在床上瞪着承尘发呆,半天睡意全无,于是索性爬了起来,把房里点着的蜡烛吹熄,悄悄摸出了门。
邓晨的房间黑漆漆的不见半点烛火,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夫妇的房间,邓晨有事和阴兴商谈,怎么可能会选这间房?即使他不用休息,刘元还要哄孩子睡觉呢。
抬头仰望,新月如钩,悬于中天,星芒璀璨,烁烁如钻,回想蔡少公那句高深莫测的谶语,不由得心口纠结起来。
我还能回去吗?我真的还能回去吗?
一路拖沓如幽灵般在邓府内宅游荡,经过那间曾被我视为鬼屋的房间时却远远看见窗影上一缕橙色,几道人影淡淡地投在窗纸上,摇晃如鬼魅。
夜已深沉,蛛网仍是一丝不苟地悬挂在明处,房内的布置仍如那日所见尘埃遍布,然而不同的是人。
屋子里有人!
仍像上次那般,邓晨一伙人在里头召开他们的秘密集会,避开下人,避开家人。
要知道他们现在干的可都是掉脑袋的事,门客虽多,保不齐这当中没有那种奸佞不忠的跑到官府去告上一状,在这敏感时期,这足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屋内窃窃私语声不断,我几乎整个人都贴墙上了,才隐隐约约听见邓晨的声音低低地问了句:“可是都安排妥帖帖了?”
“诺。”回答的人声音虽低,我却听得清清楚楚,赫然是刘秀!
刘秀也会在里面?他不是一向不参与这些事的吗?
“那便如此说定了,只等九月立秋都试之日……”
手足冰凉,我只觉剧烈的心跳声盖住了所有的声音,那个人……怪不得上次听这声音耳熟,没想到……竟是他——阴兴!
难道说这事阴家也参了一脚?这是谁的主意?没有阴识的允许,就算借阴兴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阴识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九月……立秋!他们到底已经决定了什么?
“先散了吧,小心保密。文叔!”邓晨唤住刘秀,“宛城李家那边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脚步声迭起,我慌忙闪开,躲进光线照射不到阴暗死角。一时屋内烛火熄灭,房门打开,有七八条人影鱼贯而出。众人相互道了别便散了,我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等着人都走光了,才四肢僵硬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立秋——离今日之期也不过仅仅十几天而已,他们谋划了多久?又准备要怎么做?
越是好奇,心里越是无法平静,思前想后,决定等天亮后找阴兴问个明白。
一夜无眠,大清早我顶着俩熊猫眼从床上爬起来时,吓了胭脂一大跳,小丫头打量我的眼神又惊又怕,我不理她,草草用完早餐便出门去找阴兴。
开门的是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