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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两人的身影已坠入了满是雾气淡烟的谷底。
云中影·月满空山花满天 1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许多缤纷但是混乱的色彩和画面,犹如花瓣满天飞扬时那般凌乱但无比美丽。
彼时,是高楼可触卷轴云,是平林漠漠烟如织,是寂寂寒江明月心。
他看见,午夜清歌月满楼。
百丈高楼上,澈水身穿如雪一般的白衣站在顶楼眺望远方,身后有一轮巨大的明净满月,映出他意气风发的轮廓和双眸,淡淡笑意不如现在那般略带哀伤,分明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风流少侠。
他看见,洛阳三月花如锦。
碧绿河畔,一个未曾见过的少女正缓缓划舟而来,笑容纯净,皓齿星眸,她身穿粉色纱衣,低低哼歌,正乘着彩舫过莲塘,看见岸上有人,便笑着抛下双桨,惊起一对睡鸳鸯,脚尖点水,欢笑着向他所在的方向掠来。
最后,是赤日炎炎似火烧,他看见双净一身绛红衣裙,血一般的那么耀眼刺目,正满脸惊惶地向他飞奔而来,不知为何他想举起手叫她不要接近,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心里的恐惧正铺天盖地的把他淹没,但他却不能语言不能弹动,只能直直地看着双净向他伸出手,开口喊着:
“玄生——?玄生?!”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双净微带惊惶的眸子,在看到他睁开双眼之后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唔……”他撑起身来,只觉得头脑痛得即将裂开,从四肢也传来了阵阵的酸痛,想要坐直身子却感到一阵晕眩,旁边的双净立即扶住了她。
“我们……?”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点了,玄生往四处看去,然后忍无可忍地说:
“门主……我为什么没穿衣服?”
“啊……嘿嘿嘿嘿嘿……”眼前的女子不好意思的笑着,饶头装傻,小心翼翼地把衣服给他披上,笑眯眯道:“因为我要检查你的伤势嘛……不过你放心,除了一些肉皮伤,一切安好。”
无语。玄生扶着额,暂时没有时间管自己的清白,他抬头看去,只见他们落在一块突出的山坡上,地上青苔绿草,有白色野花四处生长,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流水声,抬头望去,不远处有一袭细泉在山崖之中流泻而下,旁边的悬崖上,有几棵古松顽强地扎根于山壁裂隙,松叶树枝苍翠浓密;正值黄昏,天空上落霞映得淡雾笼罩的山峰金光温暖,尽是斑斓斑驳的金点色彩。
他微微放心下来,随手一摸,却发现从不离身的双剑只剩下白色的天剑,不觉瞳目紧缩,立即想要站起身来,却扯到伤口,痛得眉头一皱。
“玄生……”双净拉了拉他的衣袖,指指不远处:“你的剑在那里……我拔不出来……”
闻言,他转头看去,果然见到夜剑插在充满青苔藤蔓的山壁之中,这才记得在他们坠下之时,他及时抱住了双净,然后反手拔剑用力刺进了石壁,这才缓下了他们落下的冲击,最终借着这突出的山坡一滚,便摔在了这个地方。
松了口气,玄生又再次坐了下来,把眼光放在了双净身上。
只见她抱着双膝安静地坐在了他的旁边,有时转动着清亮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脸上有几处污点,长发之间还有绿叶杂草乱七八糟地插着,衣服也有被磨破的地方,但大致看来没什么大碍,因为自己及时勾住了她并且护在里怀里。
还好。还好。
“哪……玄生……”这时双净双眼看着地面,似是正沉思着什么,又看看四处。
“嗯?”不知为何,他忽然伸手把她头上插的和乱草一样的树枝叶子给拍掉,看着她略带憨傻无忧的脸,觉得满心都柔和起来。眼前的女子脸颊手上都是泥土,看来根本就没来得及打理自己就已守在他身边帮查看伤势了。虽然衣服被她扒光,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怜惜。
于是还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污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柔下的眼光,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那啥……这里没有别人……不如,你连裤子也一起脱了让我检查吧?”
“……”
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玄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以上怜惜又温柔的心情,现在他真想一掌把向他眨着眼睛摇着尾巴的双净击昏。
“我会对你负责的唷!”七石门门主引诱地对他说道。
谁要你负责了啊喂!
玄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懒得和她争辩,无语地抚了抚额头然后僵硬着表情在旁边坐了下来,慢慢运气恢复体力。
双净见他不肯脱衣服,便摸摸鼻子嘿嘿一笑,乖乖地在他旁边坐着,仰头看着四处的风景。
只见白雾缭绕,岩石山峰都在云海里层层叠叠地显露出来,几线阳光洒金绘彩,照得石峰如轻盈扁舟那般,忽隐忽现,稍纵即逝。四周只有流泉洒落,风穿细叶,鸟虫低鸣的声音,空灵而遥远的飘来。
双净仰着头看着这一切,忽然就觉得恍惚。
是不是他们身在这个深谷,其实一眨眼在外界就是万年,出去是早已物是人非,他们两人也是一霎白头,还未开始就已经偕老。
如果真有这样的结局,她是愿意的。
忍不住想要更加靠近一些旁边沉静地几乎听不到呼吸的人。
这样才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身边真的坐着这样一个少年,一如多年之前,陪她看着这蝉彻深山万灵静,鸟啼千泉幽共鸣的景色。
“门主……”忽然玄生开口了,他淡淡地挑起眉头:“你再蹭过来,我就要掉下去了。”他指着离自己不远的悬崖,毫无表情地说道。
“……”双净无语了。
好咩好咩,她有点委屈有点怨念的咬着手指,很不情愿的往旁边挪了挪,用幽幽的眼神看着他。
看着她那种被抛弃的小狗摸样实在好笑,而这一切其实是为了帮自己采幽瀛草才会跌入深谷的,玄生看着看着,不觉觉得歉然起来了,即使是她执意随他前往的,但还是于心不忍并且无比感激。于是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解下了披在自己胸前遮光的外衣,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
“门主觉得我们应留在此地等待么?”不让她说出什么让他想撞墙的花痴话,玄生抢在前面问道。
“嗯。”双净点了点头:“此山路径犹如迷宫,我们最好留在这里,否则两队人马只会找来找去。到时候就麻烦了。”
“但是……”玄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高耸入天的两旁山壁,皱眉道:“这里离我们摔下来的地方甚远……楼主和梅花姑娘……”
“阿澈一定会找到我的。”非常坚定的回答,双净根本就不介意或担心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又开始在他身上磨蹭。却又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
“不过你也有道理,我们可以给他们一点指示。”
说完便低头寻找了半天,片刻才拔了一撮草,选了一根比较宽长的,放在嘴边,调了几个音,就开始婉转清脆的吹了起来。
虽然并不是用什么雅致高贵的乐器吹出来的旋律,但玄生,分明听出了在那并不流畅的音调里所包涵的景色。
非常空灵悠远的声音。回响在深深幽谷之中只让人感觉它清脆悠扬,让人觉得那微风清月、流水烟雾、九曲溪水,全都变得生动起来。
音调起起伏伏,仿佛流水在空中涓涓飘过,轻柔之中带着磅礴大气,可见那浩瀚无垠的江水海浪,苍茫滚滚的云海,烟雨蒙蒙之中飘荡的杨柳,那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的气势和鸿鹄之意,从心底涌流而生。
玄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忽然听到在不远处,亦有另外一个相似的曲子响了起来。
“那是澈水……”放下了草叶,双净微笑道:“他们差不多已经知道我们的位置了。”
“这曲调我认识……”玄生仔细听去,微微蹙眉说道。
澈水应的那曲子,旋律更轻柔飘逸一些,并不那么豪迈大气,反而更加空灵婉转,仿佛描述着深山中的曲径藏幽,古树垂荫,百鸟飞鸣的景象;时而活泼生动,时而柔情悠扬,若双净所吹的那段描述的是江湖中的豪气侠骨,那么这段诉说的便是那些缠绵徘徊的爱情仇恨。
玄生愣在原地听着,半晌才道:“好熟悉……这首曲子我小时候在半月城里也曾听过。”
双净瞥他一眼,不如平常那样嬉皮笑脸的撒娇耍闹,反而淡淡的应道:“这首曲子,不仅是你熟悉,全江湖都知道。”
“?”玄生疑惑地看向她,等待解释。
“重重楼和七石门的交情甚深,这曲子是很久以前的两位主人,我和澈水的祖先们一起写下的,以琴和长笛共奏,为两个部分,长笛的《月满空山》和琴声的《花满天》。”她漫不经心地扯着地上的杂草说道。
“月满空山,花满天?”玄生微微一愣,觉得这名字倒挺配的,但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正要说什么,双净却转过头定定地看住了他。
“后来……”她瞳目清澈如秋水映月,平静而淡然的看着他,不见丝毫情绪,清风淡水地仿佛是在说一个不相关的故事:
“几年前,你和我在锦城的贤才大会上共奏此曲,从此这曲子便名震天下,游走江湖之人,个个皆会哼上几段。”她又转过头去,平静地看着前方,双眸毫无焦距,淡然道:“当然,你已经不记得了。”
玄生默然,忽然间就不能言语。
他和七石门门主的事情,曾听叶双清怒斥过,听澈水唯唯诺诺的掩饰着说过,听梅花不经意的提起过,但却偏偏没有从这个当事人的口中,闻听过一言一字。
没有丝毫的抱怨,也没有哀怨的诉说,这个女子只是每天嘻嘻哈哈的调戏他,耍赖撒娇的扑到他,动手动脚的骚扰他,以及……走遍天涯海角的陪着他。
几个月下来,他对她甚是怜惜,看着她拖着健康不到那里去的身子伴着他跋山涉水,总是充满了愧疚和感激,甚至有了想要让她的双颊再次红润起来的愿望,但却并没有丝毫的男女情感。
他是归隐深山的半月城的二少主,这一生不会再次踏出城内一步。
她是名震四海的七石门的掌门人,即使风华粉碎成灰,仍然是江湖中最美丽的传说。
他们之间除了这一趟令天下惊愕的旅程之外,并无,也不会再有,其他交流。
若不会相守,那么最好不要相认,既然相认并非他们可掌握之事,那么,至少可避免相知。
但看着她这样平静又淡然的面容,玄生忽然觉得胸口微堵,仿佛有针轻轻刺下去,只要稍微呼吸就觉得痛楚难忍。
为什么?
分明就不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件,分明倾心于等候在家的少嬅,分明,她于他,是那样陌生遥远,却偏偏又觉得那样的熟悉,好似体内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正对她做出无法用理智分析的举动,比如见她从自己怀中滑出跌落深谷的那一刻,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一霎那凝固结冻,还未反应过来,已丢开了手中的布,随她坠入悬崖。
“玄生……”见他脸上又出现时而看到的那种迷惘愧疚又压抑着的难过样子,双净不禁叹了口气:“别想了……”若你是被强迫而想了起来,一点意义都没有。
况且我要的,并非你的记忆。
“双净……”他忽然俯下身,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很认真很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认真思考再回答。”
“咦?”她眨眨眼,随后又乖巧的点头:“嗯!”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段一去不返的岁月和曾经辉煌的江湖?”他硬着心肠,蹙眉问道,又咬牙狠心说道:“你所认识的那个玄生,已经不在了。现在的我,其实就是一个初涉江湖的后辈,没有人人传颂的绝世武功,也没有打抱不平的侠义骨气,只是想要采到治好少嬅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