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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唱歌吧?”我冲动地提议。
你吃了一惊的样子,然后笑笑。“我会走音。”
“没关系。”我的心突然暖洋洋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约会吧?“我也是。”
红色的Polo将我们带到钱柜KTV。接近午夜,上海滩竟然还有这许多不眠的人。我笑起来,已经两年不曾涉足这些风花雪月的场所了。我将自己放逐在寂寞的房间,在别人的喜怒哀乐中清醒自己的痛。
何影和许程康批评我太消极,他们说世上多的是恋爱不成功的女人,别人能走出来,为什么我就不能?
我无法回答,对那个一走了之的男人,我在恨他的同时仍有莫名的期待。可是今夜,听到Beyond的歌,我明白岁月流转没办法回头了。就算有一天在路上重逢,我也不会再追问当年他忘了给我的答案。
点一首《当爱已成往事》给我自己,就让往事随风而去。生活总是要继续,包括爱恨。
能和我一起唱吗?我转过头问你。MTV是李宗盛、林忆莲的合唱版本。你点了点头,我递给你话筒。
往事不用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底……
居然,我没走音。你唱得比我好,虽然没有李宗盛苍凉的声线。
这一夜,记不清我们点了多少歌。我早就明白我们背后各自都有故事。平日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就在歌声里轻轻说吧。
六点,我们走出KTV。两副镜片后是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这个城市的清晨,楼房是灰白色,天空也是灰白色。就像狂风过后,隐隐约约带着萧瑟苍茫的味道。
空气倒是异常地清新。我深深吸口气。
你打开车门,我坐进去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你坐上驾驶座,扣好安全带。“还要上班吗?”
“是。”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Sorry.”
你笑笑,发动了汽车。
Polo行驶在平日拥堵不堪的马路上,一路畅通。牺牲睡眠的好处,是看到这个城市迥异的一面。
红日在高高的楼宇间慢慢升起。清晨的薄雾缭绕中,红色分外妖艳。
“好久没喝豆浆了。”车开过一家饮食店,你又倒车回去停在店门外。车窗外面就是一个个冒着热气的蒸笼,勾引我肚里的馋虫。
你买了两杯快立克包装的豆浆还有肉包子回来。
吸管戳破塑料薄膜。第一口热豆浆,就让我从胃到指尖都温暖起来。幸福有时候简单到只是一杯热豆浆。
“吃慢点,我,我不会和你抢。”你大概是被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吓了一跳,话语有点迟疑。
“我很久,”嘴里塞着多汁的肉包,我含糊不清地说话,“很久没吃过热的早点了。”
你愣了一下,伸长手臂从后车座拿来纸巾盒递给我。“还要吗?”
我一口气喝了半杯豆浆。明天我还是会恢复冰冷的酸奶、面包加苹果的营养早餐,我是个固执的女人,习惯绝对不肯轻易放弃。
熬夜后的早晨,我和你在Polo车中吃了一遍小吃摊上所有的早点,看着身边逐渐车水马龙——上班高峰时间到了。
我们终究要回到正常。若不是你,也至少是我,或者是彼此。
凌晨两点被手机铃声吵醒。做销售的一个坏处,就是老板要求我的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待命,谁让我们的客户遍布全球各个时区。
我摸到台灯开关,然后找到我的手机。来电显示的号码是程康,半夜三更他搞什么鬼!
“喂。”我的语气并不好。昨晚和你唱了一个通宵,原指望今天补充睡眠,结果还被吵醒。许程康最好赶紧祈祷他找我做的事情紧急非凡。
“默默,你现在足够清醒吗?”他周围非常嘈杂,似乎是在某个酒吧,或者迪厅。
“什么事?”我有准备砍人的念头闪过。
“足够冷静吗?”程康还在不知所云。
我的耐心消耗殆尽,我不耐烦地命令他快点说完。
“我看到他了。”
“谁?”
“刘建。”
我突然呼吸困难,握着手机愣住。失踪两年的人出现,在我决定真正放弃之后。
“默默,你没听到吗?刘建,是你那个失踪的未婚夫。”程康怕我听不清楚,在电话里大叫。
我听到了。我告诉程康,声音镇定。
他要离开了,怎么办?程康着急地问我。
他欠我一个答案,整整两年。我该让程康抓住他,然后痛哭流涕质问他为什么背叛我!
“你现在哪里?”我问道。
“广州。”程康上星期说过,他要去广东出差。“喂,他走出去了,你倒是说话呀!”
算了。我这么说道。就让他走吧,反正他也不是没离开过。
我挂了电话,靠着床栏想起了你。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执著地等待一场已过了档期的电影。你的出现,让我开始期待下一场戏。
“当爱情消失的时候,记住曾有过的美丽就够了。”你这样对别人说过,点起淡蓝色的火焰。
美丽幻影背后的残酷真相,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何分别?结局都是他离开我。
我已放开他,真相对于我更没有意义。
在超市入口处碰到你,我们自然地推着一部车进去,谁也没有提起这样是不是过于亲密。是无心还是不愿刻意去想?
我曾经和他手牵手逛过超市,每次都在家居用品的货架前流连忘返,讨论将来如何布置爱的小屋。他走了以后,我独自来去,每次都直奔主题,决不对无用之物多看一眼。
你竟然和我一样。你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张便条纸:“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逛。”你抱歉地笑笑。
“我也不喜欢。”我也从外衣口袋掏出一张纸,“抓紧时间吧。”
购物,于我们纯粹是完成任务。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竟然有过把超市当南京路逛的时光。超市没有变,改变的是人。
我在睡醒后想起程康的电话,依然清醒无比。我对墙上的女子说:“章语默,我们忘掉他,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只是婚纱的白泛起一点点黄。
我和你推着购物车走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在旁人眼中,我们像不像一对情侣?你拿起冷柜里的水饺,忽然乐不可支。
“怎么了?”我狐疑,直觉和我有关。
“想起第一次遇到你。”你笑看我,“想不到有人会冲过来特意告诉我这种水饺很难吃。”
我不好意思,那一次的我真的鲁莽。“你没被吓到吧?”
“我觉得那个女人很可爱。”你将水饺扔进购物车,“你要不要再试一次?”
“不必了。”我仍旧沉浸在你所说的“可爱”中,讷讷道。
“怎么了,语默?”你推车离开,发现我没跟上,又折了回来。
你是无心之语吧!我抛开心头纷乱的情绪,故作欢快状。“想起了剧本的一个设置,我要赶快回家码字去。”我抢过你手中的推车,赶快推到收银台排队。排在我前面的是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依偎在一起。我习惯性地冷哼,爱情就像超市里的商品,每一样都有保质期。他们还能相爱多久?你走到我身边,顺手从收银台前的货架上拿了一条口香糖放进车内。
“你还写剧本?”我们对各自的生活谈得很少,你会奇怪相当正常。“没听你提过。”
“写的故事都很烂,怕你知道后对我扔臭鸡蛋。”我开玩笑道,顺便调侃当前恶俗的电视剧。就连编剧自己都觉得烂,观众的反应可想而知。可惜,影视公司的老板热爱俗套,当一种模式成功后,模仿即便缺乏新意,但至少能保证不会赔钱。
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不止是生存,包括爱情。
你宽容地笑笑。“我从来不是苛刻的观众,因为我根本就不是电视剧观众。”
我盯着你看了三秒钟,然后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Joe,你在暗示我,自己是一个例外吗?
5 Hear me cry
发生在广东、香港的不明疫情有了一个明确的名字——非典型肺炎,英文简称SARS。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病原体,没有发明特效药。脆弱的生命随时随地都在危险之中,因为疾病,因为战争,或者仅仅是情绪。
张国荣跳楼自杀了。让人惊艳的程蝶衣,在愚人节这天给了我们一个黑色幽默。
我放下报纸叹气。上个星期还在KTV点过他的歌,想不到刹那变幻,竟然真的“当爱已成往事”了。
我以为你会感慨,会叹息,没想到你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不能认同放弃生命的人。”然后,端给我一杯Black coffee。
“总有看不开的时候。一念之差,过了那个时刻就雨过天晴,但有些人过不去。”我客观地说。我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自杀,需要勇气。”我设想过很多方法,没有一种符合我不能痛苦不能死状难看的理想,于是我还在呼吸。
“我觉得活着更需要勇气。”你若有所思的目光投注的方向是我背后那幅画,“很多人想要活下去,却被老天宣判了死刑。能好好活着,是运气。”
你很少有严肃的表情,何况是激动。今夜,我看到你难得的激动。是什么让你的情绪波动得如此厉害?自杀?死亡?还是画画的那个人?
我转身,看着墙上的画。“这个画家,是不是过世了?”看不到你的表情,我才能大胆问出口。
沉默了一会儿,你淡淡回答:“没有。她还活着。”
她?他?分辨你微妙的语气,我认定是“她”。
“那么这个她,离开你了?”我尽量让语气轻描淡写。
我没有等到你的答案,于是我只能转身面对你——你颓丧的背影。我的心在这一时刻,拧成一团。有一股酸味在我体内蔓延,我嫉妒能让你情绪低落的女子。
“难怪她劝你让承诺自由,原来是她要离开。”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长久以来刻薄地分析别人的感情所练就的本能,即使对象是你,我依然一针见血。只是这一次,我的论断夹带了一点私人感情。
“章语默!”你回身,平静无波的脸庞带着疏离。“我不需要你来指点迷津。”
微笑没有减轻你的嘲讽,反而更加尖锐。你拉开彼此的距离,提醒我现实。是啊,你卖给我咖啡,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现实。
我放下咖啡杯,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元递给你。你沉默地接过,找给我零钱。
我一个人回家,没有说再见。当我感觉到心里的醋意,我明白我过了界——对你的关心。
无论你背后是什么故事,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想再多问。
有些男女像平行线,无限接近却永远不会相交,我们就是这样吧。
我笑笑,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长。
不说再见,你我都明白,意思是不必再见了。
两天、五天、一个半星期了,我没再踏足你的咖啡屋。习惯,要克服很难,可是只要有心,没有改变不了的习惯。
我的胃炎又发作了。医生警告我要注意饮食习惯,尤其是晚上不能绝食。两年多以前,他会和父母监督我吃完晚饭。现在的我自由了,同时重蹈覆辙。
我用电饭煲煮粥。粥是我比较喜欢的食物,有时候我觉得咀嚼实在是件辛苦的事,喝粥就轻松多了。
白粥的香味溢满厨房,我的胃在饥饿中蠕动。我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
先喝杯牛奶,否则会饿疯掉。我想着,转动定时的开关。几乎在同一时刻,我想到了电饭煲正在使用,我飞快地将微波炉开关扳回原位。
一片黑暗!我觉悟得太晚。保险丝被烧断了。
我在厨房的抽屉里摸索到手电筒,打开,总算有了一线光明。我在打开的抽屉里翻找保险丝。该死的,放到哪里去了?过年接过一次,明明放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