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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刘是什么东西?”张金芳突然话题一转,愤愤道,“原来也就是你爸手底下一条哈巴狗!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逢年过节大箱小箱往咱家搬牛肉羊腿,巴结讨好献殷勤,打都打不走!可现在呢?就因为他儿子去年结婚今年就抱上了孙子,就像抱了个金子豆金元宝,自以为有多么了不得,还问我什么时候抱孙子,说什么等着喝咱家的喜酒明摆着是在嘲笑我嘛!
“妈,你别多心,刘叔叔他怎么会嘲笑你呢,他不会有别的意思,他只是随意的聊聊家常话,你别胡思乱想。”
“那你们倒是给我争点气呀!我没儿子吗?可志文这家伙自从娶你进门,他啥事听过我一句话?只要跟他一提孩子他就跟我急!我只能找你说,你也不争气,早让你们生就是不生,为什么?今天你给我明白话,啥时候解决这个问题呀?”
张金芳不大在儿子面前提孙子的事。柳志文平时很随和,一旦犟起来像头驴,对他纠缠不爱听的话题只能自讨没趣,会一蹄子弹你个鼻青脸肿的。于是,张金芳找机会便在儿媳面前灌输这类思想。而更多时候,她觉得主要问题还在儿媳这儿。儿媳工作起来奋不顾身,不肯放弃任何工作机会,生怕稍一停顿就落后于人。张金芳不反对她狂热工作,但如此严重影响了家庭建设和家庭的未来,她站在婆婆的立场上,根本无法接受。
婆婆嘤嘤哭泣,叶如馨手足无措。柳志文为什么还没坦白?索性就说了吧?如馨几次张张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身上承载着婆婆满心的期待,柳志文只有一个妹妹,如今还在上大学,就算将来嫁人生子,孩子还是姓人家的姓。因此,这个家庭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重任如山一样压在她不争气的身体上。她能对着婆婆的脸说“您老人家就死了这条心吧,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了”,能说出来吗?婆婆受得了这个打击吗?忍心让这个盼孙子盼到走火如魔的老人的期望骤然落空吗?是不是太残忍了?
但她现在又不能像之前一直安慰婆婆那样说“给我一点时间,一两年保证给你抱孙子”的话了。老人没有错,她不能欺骗她。如馨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张金芳步步紧逼:“你回答呀,给我个明白什么行吗?不要整天忙工作了好不好?把工作暂时放一放能损失多少钱?”
“妈,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呀!”
“妈,为什么一定要孩子呢?我们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孩子就那么重要吗?”
“就那么重要,很重要!”婆婆斩钉截铁。
“有多重要?为什么一定要让这件事来破坏我们的心情,影响我们的生活?”如馨苦恼至极。
张金芳脸色骤变,双目像剑一样刺着儿媳:“你是不是正常人呀?怎么说出这样不正常的话?哪个女人像你这样?你看看周围就你这个岁数的哪个还没当妈妈?一天到晚除了案子你还知道什么?整个一个工作狂!你不要孩子可以啊,可你不能害我们老两口抱不成孙子!我们都是正常人,我们有正常的情感需要!我们需要孩子!我告诉你,没有孙子,我就不会有好心情!生活就没滋没味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倒是愿意跟你儿子离婚,可你儿子不同意,我也很苦恼!”如馨竭力克制。
“你说什么?”张金芳瞪圆两只眼睛,“为了不生孩子你还要离婚?老天爷呀,我柳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当初怎么娶你这样的儿媳妇进门!这是为什么?当初有那么多姑娘追志文,有那么多选择,为啥偏偏找了你呀?”
叶如馨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她感觉内心的伤口被撕裂一样隐隐作痛,律师的理智告诉她:我忍,我忍,我忍忍忍!克制,克制,再克制!什么也不要说
想当初张金芳贵为局长夫人,视上名牌大学的儿子为人生骄傲,对儿子的婚姻更是视之为人生头等大事。张金芳不喜欢叶如馨。不可否认如馨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可张金芳不喜欢她这样的瓜子脸,说她没福相,红颜多薄命。其次张金芳不喜欢女律师。儿子当法官她高兴,但不高兴儿媳也是个法律工作者。这类工作风险高,应酬多,作息无规律,一年到头休个假都困难,容易造成家庭的动荡和不稳定。尤其儿子参加工作之初,法院里出过一件事。一位法官通过一名女律师为自己的权利找到了“出租”的途径,而这名女律师则为了打赢官司提高声誉最终获得更多案源,瞌睡碰枕头,一拍即合,与法官狼狈为奸,心甘情愿为腐败法官充当皮条客。后来案发之后,那位女律师臭名远扬,而在张金芳心里,便将所有女律师妖魔化,坚决不允许儿子找女律师谈恋爱。
在柳志文认识与如馨之前,身边曾有个似是而非的女友:韩晶。柳洪亮与韩晶之父年轻时曾为亲密战友,双双转业后,两家人依然密切走动,来往频繁,可谓世交。因此,柳志文与韩晶自幼相熟,用韩晶的一句话那就是青梅竹马。韩晶从十岁开始喜欢柳志文,大学毕业后愈加出落得水灵标致,对身后众多追求者不屑一切,对志文哥哥情有独钟,全心全意认定了自己是柳家未来的儿媳。那时候,韩晶的父亲已在某局任局长,两个知根知底的家庭,门当户对,双方家长都十分看好这段姻缘。张金芳尤其喜欢韩晶白里透红的苹果脸蛋,喜欢她扑闪扑闪会说话的大眼睛,喜欢她圆润有致的身材,说光看那体型将来准能生白胖小子。尤其她的大学教师职业,生活规律,受人尊敬,待遇不差,带薪休假,简直是百里挑一的理想儿媳。而当时的柳志文对父母的安排也无异议。
然而世事难料,事与愿违,忽一日柳志文在工作中邂逅了叶如馨,一见钟情,不能自拔。他歉疚地告诉父母:当真正的爱情降临时,他才痛苦地发现,他对韩晶的感情其实根本算不上爱情 ,他的确曾经喜欢过韩晶,但那仅仅是兄妹之间的情谊而已。与父母摊了牌,柳志文索性不再有顾虑,他立誓非如馨不娶,为此不惜与家庭断绝关系。
儿子放着局长的千金不娶,单钟情啤酒厂职工的女儿。放着文静温柔的大学讲师不爱,偏爱工作节奏紧张、整日与形形色色的各路人物打交道的女律师。张金芳痛苦万分,发动亲友轮番出动劝说儿子,又使出浑身解数,设置种种障碍,但最终没有任何效果。柳志文和叶如馨在苦恋三年后,手拉着手贷款买了二手房,领了结婚证,办了简单又不失情趣的婚礼,就这样开始了没有目的、没有计划、却充满快乐和温馨的婚姻生活。
而一直做着积极努力、一腔痴情的韩晶,眼看大势已去,柳志文已无回头可能,不得不在父母的劝说下,含着眼泪嫁了人。
为儿子的婚姻,张金芳伤心了三年有余。作为对儿子不听话的惩罚,原准备好给儿子买婚房的一笔钱,悄悄地收了回去。之后房产连年大涨,而她的钱放在银行大为贬值,本来可以买一套房子,如今连一间房都买不到了,错失生钱机会,这让她愈发痛恨儿媳。这个儿媳十分倔犟,再苦再难没有向柳家张过口,再苦再累没用过公婆一分钱。张金芳也愈发认定,从小听话孝顺的儿子如今越来越犟,完全与娶了这样的媳妇有直接因果关系。
叶如馨不分白日黑昼拼命地工作,经济收入日新月异,连年翻番,夫妻俩全心全意地努力,家里一切从无到有,不仅买房换房,买车换车,还有了存款,投资了股票基金等金融资产。柳志文收入虽不及妻子,但连年评先进、评优秀,逐级提拔,工作风声水起,论起成绩,比妻子有过而无不及,丝毫不逊于她。这几年,如馨也越来越觉得生活有了底气,不会为柴米油盐烦恼,不会为了丈夫的工资或奖金比别人少了几百元而难受,也不会因为同学朋友官运亨通而感到羡慕。她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虽然离富豪的生活还很远,可活得是越来越惬意,越来越爽心,每天与丈夫欢歌笑语,她常常感到无比幸福。
柳洪亮当局长时,儿子似乎并显不出多少重要性,那些甘愿当干儿子的人数也数不过来,根本使用不完,亲儿子要决裂就决裂,愿出走就出走吧。柳洪亮退休了。那些曾经没日没夜众星捧月围在他身边嘴里抹蜜糖恨不得喊他亲爸的人,几乎一夜之间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祸不单行,忽一日退休的老局长又中风倒下,行动不便,亲儿子柳志文一下子又被亲情血缘责任义务推到了前台。在医院里楼上楼下、跑前跑后、买药送饭、端茶端尿的正是这个被视之为不孝之子的柳志文,为柳志文分忧解难与他轮流守护病房的正是被局长夫人曾经厌恶之极儿媳叶如馨。出院后,小两口又毫不犹豫接老两口住到自己的小家。起初张金芳还不肯来,柳志文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恳求,请求,劝解,说服,甚至哄骗,用尽各种办法,为了婆婆的面子,如馨只好出面相请,求爷爷告奶奶,求着公婆住过来,也终于求来了婆婆的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折磨。
出身于农村的婆婆,如今局长夫人的身份已经退去,却仍然保持夫人的脾气和习惯,然而,骨子里的封建思想却没有褪去。有这样的婆婆在,幸福日子注定不能长久,仅仅半年多一点,叶如馨就无数次领教了婆婆的挑剔,体验了无尽当儿媳的苦恼,别别扭扭,磕绊磕绊,风雨和动乱也经历不少,总算磨合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安宁了几天,刚刚松了一口气,婆婆这又来了事。近日来又因“孙子问题”连日升级,愈闹愈凶,不肯善罢甘休。
以前不住一块,就算婆婆有怨,如馨看不到,听不见,根本不当回事,从未往心里去过。如今抬头不见低头见,上牙磕下牙,简直无处可逃,无路可走。她虽然热爱工作,可骨子里也是个传统的女子,如果孩子自然而然的来了,难道她拒绝吗?她不是正常女人吗?她没有常人的感情吗?为了婆婆为了柳家也为了她自己,她确实一直在准备,在努力,为了孝顺老人、为了老人的感受,就算自己身心备受伤害,她都悄悄的吞咽,没让老人受到半点惊吓。可是老人,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她呢?她的苦衷她的哀伤找谁说去?
发展到今天,婆婆完全走火入魔,全然成了疯子。催促一日紧似一日,天天旁征博引大讲特讲女人的最佳生育期,日日长吁短叹大谈特谈孙子长孙子短,一进家门就不得消停,原本温馨的家成了地狱,让她害怕,让她厌恶,甚至憎恨,让她找不到一点留恋感觉。
对这个婆婆只想采取一个态度:敬而远之。每天尽可能多工作,不工作时也尽可能多呆在外面,每天要不停地忙碌,把自己搞得很累,这样晚上一回家只管闭上眼睛睡觉,什么也别管,什么也不想。
不堪回首。罢了罢了,不愉快的不提。
尽量避免跟婆婆正面冲突。如馨暗暗告诫自己。
她站起来,拿起车钥匙,打算抽身离去。
此时此刻,看到儿媳一声不吭,表情麻木,对自己所言视而不见,闻而不听,甚至要弃她而去,张金芳愈发来气。她目光坚硬盯着她:“你别走,今天你一定得给我个明白话,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婆婆,你就马上把工作停下来,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