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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布置完毕,会刚散,袁波书记却来了。他进门便说:“我很想听听这次会,怕你们不同意,没敢进,现在谈谈可以吧?”
马其鸣显得很不安。上次他找袁波书记汇报,袁波书记像是很犹豫,马其鸣便很不客气地质问道:“袁波书记,在你就任期间,三河市表面上繁荣一片,可暗中却涌动着这样大的一股暗流,难道你对得起市委书记这个职务吗?”当场将袁波书记问得脸红,尴尬了半天,说不出话。马其鸣之所以敢跟袁波书记这么讲话,是以前在佟副书记家老遇面,两人还在棋桌上动过手,原由是袁波书记想悔棋,马其鸣坚决不让,连输三盘的袁波书记很没面子,说马其鸣得势不让人,典型的霸道作风。马其鸣说:“我又不是你三河的干部,怎能让你想咋就咋。”这话把袁波书记说怒了,一把掀了棋桌,非要跟马其鸣理论,差点还摔了马其鸣的杯子,后来还是佟副书记说了半天好话,袁波书记才饶过马其鸣。
袁波书记问:“进展如何?”
马其鸣汇报说:“工作刚刚布开,要听消息怕还得等一阵子。”
袁波书记笑了笑,他知道马其鸣的个性,一旦要做,就不会让他失望。不过他还是很郑重地说“这事牵扯面广,调查起来难度一定不小,加上公安内部目前人迹混杂,你们一定要慎而又慎。”这些天,袁波书记也是矛盾重重。本来,他是要阻止马其鸣的,车光远的教训真是太深了,作为三河的一把手,他有责任保护好每一位同志。可马其鸣态度坚决,仿佛已经横下心来。再说,他们已背着他提前行动了,这个时候再阻止怕就有点说不过去。不过心里还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秦默一直在想着什么,等马其鸣跟袁波书记汇报完,他接过话道:“袁波书记,得想办法让李春江尽快投入工作。”
袁波书记哦了一声。他今天来,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他用目光征求马其鸣的意见。马其鸣略显难为情地说:“他夫人住院,又是癌,这个时候,怎么好拉他回来?”
秦默坚持自己的意见:“这案子没李春江不行,单凭我们,会走许多弯路。”这是实话,从他重新出山第一天,就感到缺少李春江后的被动。在三河,李春江虽是第二副局长,但却是一根顶梁柱,尤其在事关三河公安腐败的重大问题上,李春江更有发言权。见两位领导仍不表态,秦默这才告诉马其鸣:“当初,李春江从季小菲手里得到那封信后,一开始也矛盾重重,生怕一不小心踩上雷区。可是陶实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郑源的小车司机,出事的时候郑源正好在车里。陶实投案自首,郑源像是变了个人,郁郁寡欢,工作上也少了许多劲头。”
说到这,秦默抬眼望了望袁波书记,他发现,一提郑源,袁波书记的表情有些异样。秦默稳定了下情绪,接着说:“正是郑源的变化,让李春江下决心要插手这件事。当时我阻拦过,他听不进去,直接从车书记那儿请了命,着手调查潘才章跟童小牛。后来车书记出事,此案不了了之。李春江不甘心,暗中让苏紫上访,想通过苏紫给方方面面施加压力,甚至想借助社会舆论当然,他的想法是天真了点,可我敢断定,春江手里一定有线索,要是他亲自指挥,我们的步子可以更快一点。”
袁波书记有片刻的走神,仿佛某根神经被牵住了。不过他很快镇定过来,说:“老秦讲得有道理,我们对春江关心不够,去年他跟着受了不少委屈,有人还想将他调离出公安系统,是我在会上发火顶回去的。这么着吧,你们再商量商量,必要的时候,可以用用这把尖刀。”
尖刀是三河私下对李春江的评价,他曾出色地指挥侦破过“3·18”特大绑架案和轰动全国的劳模被杀案,再棘手的案子,只要到他手里,迷雾没有穿不破的。
商量了一会,马其鸣说:“要不我亲自去趟省城,看看他妻子?我来三河,还没跟他有过接触。”说话间,马其鸣脸上滑过一层歉疚。
秦默当下道:“我陪你去。”
朵朵像一只小鸟偎在母亲身边。可怜的孩子,自从来到医院,便一刻也没离开过母亲,就连吃饭也是玉兰阿姨给她提。仿佛一场泪水就让她长大,突然间懂事许多。那天她抓着李春江的手:“爸爸,我要你救妈妈,要你找最好的医生,我不要妈妈离开我们,不要!”李春江忍着泪,点头答应。朵朵还是哭个不停:“爸爸,从现在起,我和你都不要离开妈妈,一步也不离开,直到妈妈好起来,你能答应吗?”李春江心里仿佛刀子在绞,他想,一定是女儿在怪他,怪他没能看护好子荷,怪他粗心得竟然没能早一点知道她妈妈的病。
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让她睡,她说睡不着,非要坐在妈妈跟前,不停地安慰,不停地鼓励。叶子荷再也无法闭上眼睛,她怎能忍心女儿为她揪烂心呢?她捧住女儿粉嘟嘟的脸,一口一个朵朵,叫得令人心碎。这对母女,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这天叶子荷做完化疗,刚睡着,朵朵便拉着李春江,要去街上。李春江问她做什么,她不说,眼神里仿佛藏着一个小秘密。到了地儿,李春江才恍然明白。
朵朵真是长大了。
因为化疗,叶子荷的头发已开始脱落,那乌黑发亮的头发,每落下一绺,都要引出朵朵好一阵伤心。朵朵带李春江来的地方,是省城一家有名的假发店。
“真是个细心的女儿。”他这么感叹着,眼前忽然就飘起那一头美丽的乌发。
他曾是那么的贪婪,那么的眷恋,每每望见那乌黑发亮瀑布一样盛开的秀发,他的眼神总是痴痴地凝住不动。当妻子撒娇地偎在他怀里,他抚住的,必先是那长长的青丝,那份柔软,那份润滑,到现在还令他心醉。可是,什么时候,他忽然就变得粗心了,变得对它视而不见。想想,他的确已好久好久没捧过它了。李春江心里再一次涌上悔恨:为粗心,为渐渐生起的麻木,为让日月褪掉色的爱情。他甚至还不如朵朵
站在假发店里,李春江忽儿就明白过什么,隐隐的,好像已经触摸到妻子患抑郁症的答案。
朵朵挑得很仔细。望着突然间长大的女儿,李春江百感交集。精挑细选后,朵朵满意地对一款发出微笑。付了钱,出了门,朵朵开心地说:“我一定要让妈妈重新漂亮起来。”
一层湿润从李春江眼里滑过。
过了广场,穿过马路,朵朵忽然说:“爸,你先回去吧,我想再转转。”李春江愣神地说:“一个人转啥转,要转爸陪你。”
“爸——”朵朵撒了声娇,这是她到省城后第一次跟李春江撒娇。李春江这才反应过来,女儿大了,有些地方当父亲的还真是不好意思陪她转。
两人分手后,朵朵径直去了一个地方,一家韩国美胸连锁机构。朵朵是上网上查到这个地方的,之前,她并不知道有这个行业,当然,如果不是母亲突然被切了胸,她也想不到要找这种地方。一想到胸,朵朵的心顿然暗淡下来。她想哭,大街上,阳光下,朵朵想哭。母亲没胸了,美丽的母亲,妩媚的母亲,没胸了!朵朵的泪哗地就喷出来,她捂住嘴,没让声音把明媚的阳光击碎。“我的母亲!”她这么吼了一声,在心里。
天下哪个女儿不懂母亲?朵朵相信,母亲宁可把生命失掉,也不想失去那一对骄傲。是的,骄傲。朵朵认为母亲最值得骄傲的,不是那头长发,也不是她美丽的面孔,是胸,朵朵坚信无疑,在这点上她跟母亲的心是那么地相通。
在美胸中心熬煎了两个小时后,朵朵拖着软沓沓的步子走出来,阳光仿佛一瞬间全碎了,乱片飞舞,呼啸落地,朵朵迈不动步子。
这个天真的孩子,还以为美胸中心就能把母亲的骄傲恢复出来。
她坐在街心花园的栏杆下,抱住头,忽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阳光懒懒地洒下来,洒得街市一片颓废。朵朵心里,是比颓废还更为沮丧的难过。等她起身往回走时,时间已过去一个多钟头。
大街上人稠如织,省城的街道,永远洒满了拥挤。穿过马路时,朵朵忽然觉得背上有双眼睛,她吓了一跳,猛就加快了步子。到丰华商场,借着橱窗玻璃,果然看到有人跟踪她,一个男人,看不清年龄,不过像是很潦倒,跟乞丐差不多,但绝不是乞丐。朵朵的心紧起来,感觉有点接不上气。
作为公安局长的女儿,这样的情况总是发生。
幸好离医院不远了,朵朵边跑边往后留神,那家伙的脚步居然也跟着快起来,恍惚中,她觉得那张脸似曾见过。
3
跟踪朵朵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牤儿。
朱牤儿如今流落在省城。想想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朱牤儿真是心惊肉跳。
从医院逃出来后,朱牤儿还抱着一丝幻想,想去医院看妹妹,谁知刚摸到医院,就看见病房外站着两个汉子,凶煞一样。朱牤儿知是那伙人,赶忙逃出来,连夜往家跑。半路又遇上追他的车,朱牤儿死里逃生,先是躲在吴水一家建筑工地,又差点让工头出卖,几番周折,才算逃到了省城。
妹妹的死讯是他二次逃到三河市时听到的,朱牤儿哭了一场,发誓要替妹妹报仇,还没等他想好仇咋个报,追他的人已到了。朱牤儿看见小四儿带着几个打手,往他临时躲的一家废旧仓库扑来,他从仓库后墙翻出去,就往提前看好的大沙河跑。沿着大沙河,朱牤儿跑了一天一夜,最后晕倒在沙滩上,是牧羊人杨四救了他。
杨四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很老实,他告诉朱牤儿,自己是给沙漠边上的农场放羊,还问朱牤儿为啥会倒在这里。朱牤儿撒谎说,媳妇让人拐跑了,他追,结果迷了路。杨四疑惑地盯住他:“没见有人打这边过呀,这儿鸟都很少飞来,过只苍蝇我都能认下。”朱牤儿说他们往内蒙跑,人贩子是内蒙的。杨四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金牙:“你个小王八羔子,跑反了,跑反了,内蒙是往西北方向跑,你跑到东北方向了。”朱牤儿哎呀一声,狠狠地擂了自己几拳,表示天大的后悔。
吃过喝过后,杨四问朱牤儿想不想放羊,想放就留下,放三五年就能挣个媳妇,不想放,拿几个包谷走人。
朱牤儿见这儿天高皇帝远,心想莫不如先给杨四放阵羊,等那伙人不找了,再想法儿进城报仇去。
这一放就把冬天放没了,等春暖花开,朱牤儿想该走了。这天他赶着羊,正愁咋个跟杨四说,冬天时他把五只羊放丢了,杨四没骂他,只说拿工钱顶。他想要走杨四一定不会饶过他。正愁着忽然就见杨四跟几个陌生人说话,就站在离农场不远的沙梁子下。再仔细一瞅,朱牤儿吓坏了,那伙人里面竟有一个很熟悉的面孔:童小牛!朱牤儿吓得东西都没敢拿,丢下羊就跑。
这一跑,朱牤儿就跑进省城,他想省城这么大,那伙人抓不到他。这天他溜出来,原本是想跟季小菲打个电话,问问事儿怎么样了,咋还听不到那伙人被抓的消息,没想就给看见了李春江。
李春江朱牤儿认得,李春江在看守所给他们讲过话,后来还找他了解过情况,都是些跟潘才章有关的事儿,朱牤儿当然不会乱说,不过他却因此把李春江认牢了。
朱牤儿先是跟在后面,犹豫着该不该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