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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
那人的笑意永远温和而清润,打小时候开始自己便想好好的护着他,不让他遇着难处。可这些年下来,自己又做到了些什么?
这个四贝勒,表面上当得风光无匹,朝中贪官对他又畏又怕,私下里的势力也牢牢在握。
胤禛曾觉得,他不会遇到什么能让他怕的事,便是遇着了,凭他的能力也定能化解了断。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禩的右手虚弱无力的垂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着。
胤禛突然发现,其实他的所谓力量在这人生五苦面前简直就如同蝼蚁一般,上苍随手一挥下一道难处来,他便被重重困住不得挣脱。
另一侧的窗户似乎没有关严,寒风轻轻溜了进来,外头树枝被刮得吱呀作响,分明是白天,却不知怎的听出了几分凄厉之感。
胤禛在书案前静静的坐着,心中尽是痛楚的凉意,若是胤禩知道了,他那样的人,表面上一定不会说些什么。可是
可是
胤禛想不下去了,他的手覆在眼前,良久,一滴又一滴的温热液体自指缝间流落而下,一点点打在了书案上。
待他再回去胤禩那儿时,已是夕阳半斜的时候了,地上的白砖被映的的火红火红的。屋里的窗子支起了些许,放了两层窗纱挡着风,倒显得这日头有几分朦胧柔蔼,看着让人心里踏实。
“四哥,怎么样,户部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儿?”
胤禛见他枕边竟真的放着两根竹筷,不由心里一酸,“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哪处又短了银子之类的。怎么把窗子支起来了,受了风如何好。”一旁的李济听了连忙将窗子放下,随后胤禛便打发他退了出去。
“这会儿的风不厉害,更何况隔了一层窗纱就更察觉不着了。”胤禩温和的笑了笑,同外头的夕阳一般和煦动人,“四哥的脸色还是不大好,要不一会儿让孟太医也给你诊诊脉吧。”
胤禛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我好端端的,你就别瞎操心了。”又拿起一旁的竹筷,“你一直在练这个?”
“说起来真成了笑话,先前只是写的字不够端正,现在连筷子都握不住了。我这握一会儿停一会儿,到现在也只能让它在手上停的稍久一些罢了。”胤禩轻轻一哂,目光柔和平静,如一汪透彻见底的清泉。
“别急,慢慢来就是了。”胤禛心疼他练这种琐事也要一个下午,却又在听到他说能停的稍久一些时心里生出了几丝希望。
或许孟广泰说的太过绝对了些,或许他的手还是有一线生机可寻的。
正好药也送过来了,现如今胤禩总是自个儿用左手托着药勺慢慢喝了,李济在一旁帮他将嘴角拭净之后,胤禛便将从手边的小银罐子里头取了一颗蜜饯海棠喂与他吃了。
“你倒别说,这东西还是管些用的。”胤禩笑眯眯的随手从罐子里拣了一颗递给胤禛,“我便是不怕药苦,可成天这样几大碗灌下去,喝也喝的人烦了。这东西味道不错,等回头京该去寻寻,若是弘晖和恬儿他们怕苦不肯喝药的时候,也可以用的上。”
蜜饯的味道甜中有酸,很是可口,胤禛笑着点头道:“你总是惦记着他们,如今还是先想想自个儿吧。跟你出门这几回,总是护你不周全,我却一贯好端端的,可真是”
胤禩见他眉目间颇为自苦,宽声安慰道:“四哥怎么说这话呢?你若出了事,自然也要累的一大群人担心。不过如此看来,当年在护国寺求的那一签,可真是准的。”
“你还记着?”
胤禩点了点头,幽幽道:“譬若金鳞放碧漪,暗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翻身出,命到泉关苦独悲。当年那位僧人说我身居尘内祸自天来,经多方涉尘终能出险。只是不知,这险难何时才是个头?”
胤禛见他如此,心里猛的一痛,轻轻拉过他的左手圈在掌心,温声道:“你放心吧,你这次逃过大难,日后便尽是福禄了。那僧人的话你实在不必如此放在心上,等回了京,我便陪你再去求一次便是。”
这话许多年前胤禛仿佛也曾说过,彼时胤禩记得自己说的话是,‘活一辈子,一口气,一条命,一世平安,怎么就那么难?’
佛教言生老病死苦、爱离别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盛苦为五苦。他这辈子自认不求天,不求地,不求富贵,不求荣禄,只求这一世平安。然而如此的简单,却总是求而不得。
晚膳之后孟广泰请完脉,胤禛又同他出来,讲了下胤禩如今的情形,沉声问道:“孟大人,我八弟这手可还?”
孟广泰皱眉思索片刻,仔细看了看胤禩近日来的脉案,又同胤禛道:“若是如此,微臣倒也实在不好断言了,倒不如且再观察上两日。兴许八贝勒爷吉人天相,有万岁爷天威护佑,这手没准能够保全。”
“可是真的?”
“微臣眼下不敢将话说满,还是暂且先看两日。”孟广泰恭恭敬敬的沉声道,“不过贝勒爷心里头还是要有个底才好,便是真能够保全住这手,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是实在说不好的。”
胤禛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清楚若能保全便已是万幸,但亲耳听太医如是说着却还是觉得分外心痛。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点头道:“一切就要倚仗孟大人了。”
几日下来,胤禩虽是得空就握着那两根竹筷,却并未能有多大的进益。直到现在也不过是能让它停在掌中罢了,若是想像以往那样活动,对胤禩而言竟是难如登天。
“刚开始难免有些吃力,慢慢来就是,切莫为了这事着急伤神。”
胤禩听着他的安慰之言,温煦的笑道:“我并不急啊,这两日闲着无事的时候,我也试了试用左手捉笔,倒也并不很难的。反正迟早有好的一日,着急又有何用呢?”
胤禛听了他那句‘迟早有好的一日’,心里不由一痛,却又怕被他看出些什么,连忙低下头去佯装翻着袖口,沉声道:“你说的是,迟早会好的。”
而就在胤禛为了此事忧心忡忡的时候,便见梁九功过来传话说次日一早,御驾便要起驾回京。
“万岁爷命奴才来问问,八爷是否跟着御驾一并回京,在此多将养几日也是好的,孟太医也会一并留下来。”
胤禛刚要开口应下梁九功的话,便听身后的胤禩扬声道:“不必,劳烦公公替我回禀皇阿玛一声,我的伤势已无大碍,明日跟着一并回去便是。”
胤禛颇有些顾虑的看了他一眼,只见胤禩若无其事的冲自己轻轻眨了眨眼,胤禛心下会意,便同梁九功道:“有劳梁公公了,我送送公公。”
“这奴才如何当得起呢,辛苦了四贝勒。”梁九功脸上挂着不多不少的笑意,同胤禛走到外间后,便感到手中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梁九功老于世故,如何能不明白,他笑眯眯的一抖袖子将那一袋银子敛入怀中,垂首同胤禛道:“四贝勒爷这是?”
胤禛面色如常,不动声色的摒退了左右,才同梁九功低声问道:“这刺客的事儿,皇阿玛不许我们多加干涉,只是若只让皇阿玛一人操心受累,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梁九功微微一抬眼,觑了一眼胤禛后恭敬道:“四贝勒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只是此事奴才实在是”
“梁公公,眼下的形势公公莫非还看不明白?八弟这次舍身护驾,在皇阿玛心中的分量自然不可同往日而比,公公服侍皇阿玛一向尽心尽力,自然也想替他老人家分忧吧。”胤禛声音沉稳,负手而立,腰背挺拔,益发显得卓然不群。
梁九功闻言怔了片刻,飞快的向内室扫了一眼,心中思量了片刻后,换上了一副笑脸,低声道:“万岁爷特意吩咐了,回去这一道都要多加侍卫在各人身旁,免得再遇上刺客。”他的声音越发低沉,老谋深算的目光中添了几抹不可告人的神秘,“太子爷是一国储君,自然是重中之重,随行的侍卫也要再比旁人添上一倍有余。”
“索额图呢?”
“四贝勒爷有所不知,”梁九功噙着一抹圆滑的笑意,慢慢说着,“大人那晚上受了惊吓,这几日也不知怎的,许是思虑过多,竟突然病了起来。万岁爷也是格外挂念,特命了一队侍卫今儿个一早先将大人送回京去。说起来万岁爷真是看重索相大人,这侍卫可都是从亲兵里头挑出来的,个个儿是一等一的好手。”
“索相乃是国之栋梁,建树甚多,自然得皇阿玛厚爱。”胤禛微微一哂,颔首道,“如此以后少不得要梁公公受累了,这懂得择木而栖方为明智之选。”
梁九功走后,胤禛转身回了内室,上前问道:“急着回去做什么,回去之后诸事庸扰,哪还有心思好好养病呢?”
“不碍的,在哪儿都是一样,这回京之后必定是有一番变故,便是留在此地心里也不得安生。”胤禩轻轻的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白瓷瓶中的那株红梅,似乎可闻到幽香阵阵。这是胤禛今儿个刚拿过来的,他每日总会带来一些外头热闹的颜色。
“刚才四哥同梁九功说了些什么?”
胤禛取过刚才他吃到一半的燕窝,端起来将勺子递给胤禩,慢慢说道:“皇阿玛今儿个一早命人将索额图‘护送回京’了,至于太子这头,一路上的戒备自然也与咱们不同。”
胤禩一点点慢慢吃着燕窝,略一思忖,“我有一事一直想不通透,那天晚上除了我之外,你们众人皆不在皇阿玛身边,如何他就单单疑心上太子?”
“那晚我并非在远处,你走后不久,太子身旁的汤全胜便过来了。他说太子邀我过去说说话,我当时只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便推说想起来有些事儿要向皇阿玛回禀,待见过了皇阿玛再去面见太子便是。总归我当时也想去等等你,可是刚一到廊桥处,便遇上了三哥和老七他们几个,说了没两句话便听见皇阿玛的寝宫处乱的不像样子。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了。”胤禛想起当晚的情形仍是觉得心惊不已,“看你一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可真是吓死我了,当时怎么唤你也没有反映。我当时心里头只想着,只要你能平安,我情愿折寿十载。”
“四哥”
胤禛重重的吁了口气,轻柔的抚上他的右手摩挲着,幽幽道:“这样的大乱下来,太子连面都没露,等皇阿玛传召他前来时,又单独留他说了些话。皇阿玛一贯精明,这样的事情便是安排的再怎么细密周全,也会有破绽露出,他如何看不明白呢?只是太子想必也是做了破釜沉舟打算了,看到皇阿玛平安无事,他心里头一定是又怒又惊!”
胤禩将勺子扔回了碗中,苦笑道:“太子真是用心良苦,我现在才想起来,皇阿玛先同我说白日里和太子说起了赫舍里皇后的旧事,后来又问起我额娘的忌日,想来太子必定是想方设法的提及到了我。那晚上便是李光地的折子不到,皇阿玛也必定会招我前去。他竟恨我到了如斯地步,只怕将我挫骨扬灰也难解他心头之恨吧。”
胤禛听了将手中的瓷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冷笑道:“只怕现如今他心里头已经没空想这些事儿了,单是皇阿玛回京之后要如何发落与他,就够他好好琢磨的了。对阿玛手足都能下这样的毒手,这样的德行可真是极好了!”
胤禩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一切都等回京再说吧,全凭皇阿玛发落便是。”